“我记得这里有一家修理店,不知道能不能买到琴弦。”夜幕之中,小姑娘背着古琴,按照脑海中残存的印象在小巷子绕来绕去,时不时停下来四处看看。
枯败的木头散发着腐朽的难闻气味,门环轻响,小姑娘推开了吱吱呀呀的门板。这里面像是个杂物间,奇奇怪怪的车胎、电缆、铁片木材都被堆在了目所能及的每一个角落,从地板摞到天花板,地上包了一层厚厚的机油,难以言喻的味道在不大不小的空间弥漫开来。
“嗯?”苍老的声音里是挥之不去的**气味,随之而来的还有荒漠般的空寂与数不尽的沧桑。
门边侧面,老太太正躺在一张摇椅上摇啊摇,面前还算干净的小木桌上放着一个记账本,她满是皱纹的脸上唯有额心一点桃花胎记能看得清楚,其他五官俱已模糊不清。
“我的琴弦断了,您有办法修一修嘛。”容幻云完全没觉得这个环境有多么不舒服,作为一颗优质种子,适应这些奇怪的气味对她来说当然不是难事。她语气很平淡,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一点也没看出厌烦和焦躁。
大概是古琴这样极其罕见的乐器引起了老太太的兴趣,她直起身子,半阖不阖的眼皮略微睁大了一点,老树皮般干枯嶙峋的手指抚上琴板,时不时敲一敲。
“九号弦。”
老太太拨弄了一下,已然有了定论。
不甚灵活的灵活的手指把抽屉拉开,从里面一堆混杂散乱的圈状线里扒拉了半天才找出一根淡白色的。
“诺,”她把琴弦递给小姑娘。
“懂音乐的人太少,有缘人就不用给钱了。”她又靠回了椅背上,继续摇着椅子。
容幻云眨了眨眼睛,临走时还是在桌上扔下几枚银星币。
“从哪走来着?左边,中间,还是右边?”容幻云的小圆脸皱在了一起,活像一个鼓包子。
“人类真是个复杂的生物,”她再一次这么咕哝道。
“好像不太对啊,”小姑娘一通七扭八拐,最终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停了下来。她挠了挠头,好像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周遭一片漆黑,只有挂在天上的月轮有着微弱的光线,但这些也被这个环境所吞噬殆尽。
小姑娘颤巍巍地伸出自己的精神力丝线,试图唤醒身边一两株沉睡的植物问个路,但是奇怪的很,没有生命回应她的力量。
“嘭,”容幻云转了个身,好像撞到了一堵墙,这回真的是一堵砖墙。
“啊呀,”没稳住平衡的小姑娘浅浅惊呼一声,胡乱地勾住了一个物体,环状的,那是一个门环。
“应该会有人家在这里住吧,我去问问路好了。”
她嘟嘟嘴,的确这样做了。
敲一声,没人……敲两下……没人,待她敲第三下的时候,门自动向两边打开了。
里面不像外面那么黑,但是及膝的杂草丛生,初雪搅合着褐色的泥土铺了满地,整个院子安静无比。
小姑娘心道一声打扰了便想原路返回,但一闪而过的黑影顿时让她心头一动。
她不会看错的,那道身影步伐踉跄,像是喝醉了酒,而影子所披的斗篷上暗金流转——那是福神殿的标识。
按常理说,小姑娘应该立刻转头离开这里,但自己精神海发胀酸涩的小状况不似作伪,那是有什么东西在召唤自己,所以她并不愿意放过这个一探究竟的机会。
[快一点,别犹豫]
[我在这里等你,快来]
那东西又在催促了……逐渐增强的的情绪开始攀升,小姑娘身体里的精神海也在激荡之下主动递出了精神丝线,与暗处的不知名物体相连接,拽着肉身向前走。
踏过白玉台阶,容幻云首先看到的就是一座几米高的凤凰浮雕,以及面前的香案。
她恭恭敬敬地点了一炷香,插在了香灰上。
紧促的咳嗽声从浮雕侧后方传来,声音很轻,那人像是强忍着什么,但在空旷无人的大殿里,这个声音足以让小种子听见。
“姐姐?”
容幻云面色一僵,这个声音她记得很清楚,于是赶紧绕过香案,一把扯开了旁边的帘子。
那人跪坐在白玉地砖上,如墨的长发被五指死死扣住,撕扯下来的碎布料头子挂在指缝,指甲里面藏着血迹和皮肉。
青白的嘴唇因为虎牙的撕咬沾上了鲜红,不正常抽搐的脸颊由于痛苦难掩狰狞和绝望。紧绷的脖颈上淡青色血管根根分明,紧闭的双眼强行压制住快要搅碎自己精神海的风暴,糜烂的猩红不断从口中溢出。
小姑娘果然被吓到了,她凑上前,抚上了大姐姐的脸侧。明明肌肤冷若寒霜,但鬓角却是湿漉漉的温热。
容幻云好像明白了什么,几乎是顷刻间,幽婉缠绵的音色倾泻而出,铺天盖地的生命力只为一人而去。
很乱。
这是容幻云的第一感觉,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看不见美人姐姐精神海的具体构象和颜色,但她仍然能感觉到那些横斜的、弯曲的、直立的各种不同力量纠缠在一起、撕裂的痛楚,以及最中间那一团看不清的、硕大的风暴团。
随着周遭的光源一点点变浅,她这才观察到,点点白色荧光正包绕在那一堆精神丝线的聚集体上被吸收利用。
她所见到的人都只有一种精神力,但是美人姐姐却拥有数十种、上千种、几亿种的不同来源,像是囊括了四海八方,是每一种精神力的集合体。
怀中的美人姐姐眉头紧蹙,这样的检查没有缓解她的难受。容幻云暗自咬牙,继续加大输出的力量。这次,精神力丝线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但是越往前探便越觉得精神海广阔无边,而中央的风暴区也如同永动机一般,用蛮力搅碎了一些精神力,小姑娘的几条精神丝线也被卷了进去,那是□□被活生生扯开的疼。
小姑娘已经到了极限,精神力绿色的根部暗暗发白,已经有了整根断裂的趋势。
她勉强释放出自己最后剩下的力量,用相同的办法把生命力混在了那些胡搅蛮缠的力量里头,并赶在力量排斥之前跳了出来。
“姐姐别怕。”小姑娘紧紧搂住幽飞澜,用小帕子一点一点拭去她额角的冷汗,轻哄着。
怀中人紧绷的身体舒缓了很多,容幻云这才有点放心。
“侧门怎么开了?有人夜闯偏殿……”
“叛军?”
“把防暴车开过去……上使大人还在里面”
外面的响动让容幻云有点心焦,她听不懂‘叛军’之类的词汇,也不知道私自闯入福神殿是什么罪名,但这样呆在这里总不是名正言顺的。
她低头看了一眼睡得踏实的姐姐,悄悄把她往香案旁边扶了扶。
奇怪的是,当她再次尝试与草木共感时却顺利得不可思议,也正是因为这个,她才能获得足够的时间绕过赶过来的亲卫队。
“这里怎么会有A级的魔幻荆棘……”
小姑娘翻身跳下墙,把亲卫队们的声音甩在脑后,背着古琴朝着月光前行。
“吵什么吵?”当幽飞澜的人影出现在偏殿白玉台阶上的时候,激光束刚刚完成了一波收割,亲卫队们见她无事便纷纷下跪行礼。
“刚刚在街角抓获了两三名叛军,我们还没来得及审讯便看到偏殿的侧门开着,就怕……”
“既然知道近日有叛军流窜,在福神祭典这么重要的日子,城内的巡防为什么这样松懈?难道世家贵族精心挑选出来的护卫,就是要在这殿里做个摆设?现在还要说这些有的没的闲话来我这里讨赏?”
幽飞澜抿着嘴站在上首,眼睑微微下垂,幽蓝色的瞳孔直直盯着下面的亲卫队长,如珠如玉的面庞带着星霜般的冷意,压低的眉毛和疏离的腔调都衬得这位福神代行者不怒自威,且颇有睥睨天下的姿态,就和福神一样。
“这里是福神殿!那些贵族私下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少让我知道,除非他们想试试东阁的手段。”幽飞澜绷紧了下颌,整个人如同蓄势待发、势如破竹的利箭,语调上挑,却铿锵有力直击人心。这些话已经算是很严厉的指控了,足够让这些家族在仕途上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
亲卫队在下面听得是冷汗涔涔,突然想起来了刚刚被抓的容榕和容承,进东阁没半个小时就被抬去了营养液舱里全身修复,那惨叫声连殿外都听见了,这一来一去的折腾,两个贵族早就已经不成个人形了。
况且这位女上使说的没错,现在仍然没有什么可以撼动福神殿在整个星系上的地位,贵族又怎敢有异动?
“就算把整个主星翻过来,也要把流窜的叛军抓获,听到了吗?”幽飞澜抬起下巴,危险深邃的目光游走于下面的每一张人脸。
“属下遵命!”亲卫低下头一个个俯首帖耳的样子让幽飞澜满意了不少,但她心里很清楚,这背后的事情远远不是这么简单两三句话便可以解决的。
“长得这么快?这个小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头?”
幽飞澜靠在椅背上,原本暗棕色的梧桐子已经包上了绿色的芽衣,嫩白色的顶端冒出了几颗更大一些的小芽芽。
淡紫色的小帕子被叠好放在一边,那正是刚刚小姑娘为她拭汗时用的那个。
强大的生机之力在她体内游走,幽飞澜觉得她的症状好了不少,但仅仅是这些可是不够用的。
“小姑娘……你才是神迹。”
幽飞澜转头望向窗外,琉璃塔作为福神殿的标志性建筑物,其高度足以藐视主星的其他地方,此时她正坐在这座塔的最高层,看着那破碎成八瓣的月轮和隐入云雾中的小星子发呆。
柔软的掌心抚过面庞,那点残存的余热却是几百年都没有的温暖和灼人。
当她牵着小姑娘走过贫民窟的碎石子路的时候,那只手软软的、小小的,可爱的很。
“她还这么小。我真的要这么做吗?”
女上使拿起那张小帕子,空洞而寂灭的胸腔突然燃起了一把火,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痛。福神殿是那么黑暗和空旷的一个地方,可印象中的那双淡紫色瞳眸却熠熠生辉,她想,她也许下不去手。
“天道啊,你总说人类终究会走向灭亡。”
“可我终于还是等到她了。”
幽飞澜半笑不笑地自嘲道。她想起了这几次巡街赐福看到的精神海,它们大多数已经开始陷入了寂灭状态,这人世间离变成烈火炼狱其实只在于一刹那。
生命的逝去对谁来说都是残忍的,无论是最终化作冰凉的、没有呼吸的那具尸体,还是做选择的人。
天道降下的惩罚从来都是猛烈的,也从来都是一种带着愤怒的突然袭击。
幽飞澜避无可避,强忍着脑海中一波一波袭来的疼痛,死死闭上了眼。很难说一条生命和虚无缥缈的未来到底谁更值得,但这足够让她陷入两难的境地,因为她需要顾全大局,择出那些简单或者困难的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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