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近午,军营被毁的帐篷都顺了起来。
外头有风,帘子却稳;里头有笑,规矩不乱。
沈迟月回身时,先瞥见了立在风里的顾砚辞 —— 她拎着药箱走过去,四看左右无人,才轻声问:“将军立在此处,可是在等我?”
顾砚辞像是才回过神,佩刀穗子在掌心蹭了蹭 —— 他自己也说不清,明明主营议策在即,却偏在这等了半刻,许是昨夜火起时,见她抱着药箱往火里冲,心里存了丝 “不该拉她来这险境” 的愧。
顾砚辞像这才回神,指尖拂过佩刀穗,不自觉地收了一下力。
他也说不清缘由:主营议策将起,人却在这儿站了半刻。也许是昨夜火起,她抱着药箱逆火而行,那一瞬,他心里生出一丝“本不该让她置身此地”的愧意。
沈迟月停在一步外,目光往特囚营方向掠了掠:“将军等我,是特囚营那边有人受伤了?”
顾砚辞微怔:“你如何断定昨夜来人,是冲特囚营?”
她语气平静,条理却利落,“若想乱军心,先擒主营;若想断后路,先毁水源与粮草。昨夜火势只集中在伤兵营一线,因为这里伤者多无反击之力,可吸引火力。再者,伤兵营只有火箭,并无敌军,应是只为制造混乱。”
她抬了抬下巴,风把发梢吹到颊侧:“真要来救人,必留接应、探路、退口;昨夜那伙射完就退,剩下的一伙刺客,这般没打算活着出去的架势,所以他们只能是来杀人的。”
"顾砚辞盯着她,眼底的冷意微收:“那依你之见,当如何?”
“若依我”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放了那人。”
顾砚辞:“为何?”
“昨夜之事,他于我们而言,已无价值,但若放他归去,对方日日心惶,反倒没空来犯我们边境 —— 至少能换段安稳日子。”
她说到这,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点轻浅的自嘲,像是试探,又像是真心话:“那我也能回我的小医馆‘苟着’了不是?不用再听夜里的喊杀声,不用看着刚治好的兵卒,转天又抬着回来。”
他沉吟片刻,指尖松开佩刀穗,穗子垂下来,在风里轻轻晃:“你一身医术,在军营里能救更多人,不想在这一展身手?”
“不想。” 沈迟月答得干脆,见顾砚辞眼里露了点疑惑,她才垂下眸,指尖攥紧药箱带子,指节微微泛白,“这天下谁当家都一样,只要坐上那个位置,就少不了掠夺、少不了战火。我们这些老百姓的命,就像地里的蝼蚁,风一吹、兵一来,就没了。”
她声音轻了些,带了点压不住的悲戚,却不是哭腔,是见多了后的无奈:“此刻我在军中,是在其位谋其职,该救的人我不会推;可若有机会,我还是想回我的小医馆 —— 巷口的张婆婆还等着我给她换膏药,药柜第三层的甘草该晒了。反正都是救人,救巷子里的百姓,和救营里的兵卒,于我而言没甚区别,还不用看着前几日刚跟我笑说‘要回家娶媳妇’的人,转眼就没了气。”
风又卷过来,吹得特囚营的帐帘 “哗啦” 响,顾砚辞看着她垂眸时落在颊侧的发,竟一时语塞。
他想抬手说些什么,比如 “军营也需要你”,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声轻叹 :“此战告一段落后,是去是留,你自己决定。”说完便转身朝主帐走去。
众人齐聚主营,营帐内开始你一言我一语,争执半天。
顾砚辞把册子往案上一放,纸页展开时发出 “哗啦” 声,指腹点在墨字上:“边探三日前传回的信 —— 桑南国君半月前染了急病,昏睡至今没醒,内阁里太子党和宗支派已经快打起来了。昨夜那伙人,不是来乱营的,是冲着特囚营的乌恩齐。”
诸将都凑过来,目光落在册子上,有人低声道:“这么说,他们是想杀了乌恩齐?”
顾砚辞眉梢微抬:“云水审了昨夜擒的人,都招了 —— 营里那三个内奸,给他们指特囚营的位置,再利用伤兵营制造混乱。他们要的不是硬闯,是趁乱杀人。”
话音刚落,暮山“咚” 地单膝跪下,头压得低低的,手按在伤腿上,指节泛白:“昨夜之事都怪我!将军本布了人守医帐,是我擅离,让奸人钻了空子,还损了药草…… 是我坏了将军的布置,请将军降罪!”
副将沈硕在旁边看得不忍,上前一步扶他,语气软了些:“你也别太自责。敌军敢闯进来,是有内应,就算你守着医帐,他们也未必不会从别的地方动手”
帐内静了静,顾砚辞看着暮山微颤的肩膀,:“责不独在你。罚你的军棍已经挨了,起来吧。”
他转身走回案前,目光扫过诸将,忽然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了点让人捉摸不透的沉:“如此局面,倒不如…… 放乌恩齐回去。”
“什么?” 帐内瞬间炸了锅,老校尉先急了,往前凑了两步:“将军!放虎归山啊!乌恩齐是桑南的太子,放他回去,岂不是给他们助力?”
顾砚辞没急着解释,只拿起案上的炭笔,在草纸上画了两道线,一道代表太子党,一道代表宗支派:“桑南现在是两派互扯,可若放他回去 ——”
他笔尖在两道线中间点了点,炭灰落在纸上:“便能跟宗支派斗起来,哪还有心思来犯我们? —— 让他们先乱起来,我们便能安稳。”
帐内的寒气好像被炭盆的热气压下去些,诸将你看我、我看你,刚才的急色渐渐淡了,有人摸着下巴点头,有人小声议论:“倒也是…… 让他们自己内耗,比我们硬拼省事。”
顾砚辞把炭笔一放,目光落向帐外 —— 风还在吹,却好像没那么冷了。他想起方才在帐外和沈迟月的对话,她那句 “放了他,边境能暂时安稳”,竟和自己的心思不谋而合。"
"帐外的风裹着雪粒子,拍在帐帘上“簌簌”作响。
辰时忽有斥候奔至,雪水顺着头盔直淌,单膝陷入积雪,跪禀道:“将军!西坡山口聚了一批边民,约两百口,皆桑南内乱逃来。雪急路封,又迷了方向,现困在山口石凹里。老的老、小的小,几名老人冻得快没气了,妇人抱着孩子直哭……”
顾砚辞眉峰一拧,掀帘望去——天色铅灰,雪已成片,远处山口被风雪吞没,只余模糊黑影。他回身召沈硕:“调五十骑,带足干粮、御寒棉衣、毡子和干姜并两口大锅,随我去山口。先护去五里外黑石村落脚——主营守边境线,防桑南趁乱起兵。”
沈硕一怔,拂去肩上积雪:“将军亲自去?营中还需您守,且山口去来两刻,雪天路难行……”
顾砚辞已取下帐柱上的披风,扣紧系带:“既在我燕赤土地,就不能冻死在我眼前。”
他将出帐,身后脚步急促。沈迟月背着鼓囊药箱赶来,雪落发间未及拂去,行至面前,药箱铜扣随步作响:“将军,我随队。”
季远亦上前:“我也去。人多,沈大夫恐忙不过来。”
顾砚辞看了看她单薄青袍,眉头拧了拧:“雪大路滑,马蹄踩在冰上都发抖。难民里伤病不少,你去了不一定顾得上自己。”
沈迟月把药箱往怀里一收,露出几包油纸包好的干姜和艾草:“正因为雪大、伤病多,我更该去。老人孩子冻晕了,光靠毡子不顶用。再说——难民多是老弱、伤病,我是医官,也是个女人,先由我去跟他们打招呼,他们更容易放下戒备,不至于一见官兵就慌。”
顾砚辞盯着她看了片刻。雪片落在她脸颊上,她也没退,指尖攥着药箱带子,很稳。他终于叹口气,解下自己肩头那件玄色披风递给她:“穿上,别冻病了,反倒添乱。”又侧头吩咐:“暮山,你照看好沈大夫。”
“是。”
沈迟月接过披风,系好系带。暮山让她靠到自己身前,跟着顾砚辞的马队出了营。
雪越下越大,山路结了一层冰壳,马蹄踩上去嘎吱作响,时不时打滑,只能勒着缰慢慢挪。
走了差不多两刻钟,到了山口。石凹里挤满了人:老人缩在最里面,身上裹着乱草,妇人抱着孩子靠着岩壁,孩子冻得小脸都紫了,连哭都不敢出声。
沈迟月方下马,便有妇人哭道:“有大夫吗!救救我家公爹,他冻昏了!”
她立刻过去蹲下,打开药箱,先摸出一只小陶瓶——里头是提前备好的姜酒。倒了一点在掌心搓热,先按人中,再给老人的手心手背搓热,又让季远把热水递上来,一点点往嘴里喂。老人气息慢慢回了些。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