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更鼓刚过。沈迟月背好药箱,先去主营请示。
“将军,黑石村那边,昨晚有两位老人咳得厉害。”她扶紧药箱,“我不放心,想再去一趟。”
顾砚辞点头:“昨日匆忙,确实该回访。只是雪路难行,让季远代你去吧。”
“今日风雪小了些,左右不过一个时辰。”她压低声音,“我亲自看看,放心些。”
顾砚辞没有再劝,直接安排:“云水,带十人随行;暮山,你也同去,若有情况,以烟火为信。”
“是。”
他又叮嘱:“从西边绕路,大路好走。”
——
他们翻过缓坡入村,刚到院口,屋里就传来止不住的咳。
屋内,一张草席上躺着老汉,面赤气粗,一咳就吐红丝痰;同屋的老小挤在墙边,慌得不知所措。老汉的儿子连声道:“卯时还好,喝了两口粥就栽了。”
沈迟月摸额头——滚烫;掀眼睑——结膜通红;贴耳听胸——喘急。
这样的症状,在这时势下意味不祥。她抬手示意:“都退三步,别围着。谁跟他一屋睡,先站到那边墙根,别乱走。”
云水把院口一堵,接着分流人群。
暮山见势,在村口燃起烟火。
沈迟月让人挨个问症:几时发热、可有咳血、吃了什么、共用过谁的水。很快,七八个“同屋同锅”的咳嗽者被分到一侧,轻重不一。
“把粗布裁成布巾分给大家,出门遮口鼻。”她压低声音对云水说,“再派人守住院内,先禁止出入。把原先的里正,或者说话顶用的人找来。病患按轻重分到不同屋子。”
云水迟疑:“他们原是桑南民众,这么分,怕闹起来。”
院角已有人窃语:“隔开是不是要秘密杀我们?我们本就是桑南人。”有妇人抱着孩子哭。
不到半个时辰,顾砚辞策马而至。暮山迎上去,递过一条布巾:“将军,沈姑娘说恐是瘟疫。”
顾砚辞抬手系好,眸色一沉,扫了眼嘈杂的人群,往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压住了场面:“不赶人,不扔人。分开住,是为了把病拦住。粥、水、药,我军照发;只一条,必须听大夫的。谁不守规矩,按军规处置。”
原本的吵闹渐停。兵荒马乱之年,众人投奔燕赤,得此一处遮风地,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顾砚辞当即令:把邻院的人也按屋分开,先相互不串门;同时派两名兵卒跟着老村长,挨家挨户解释——“突染病症,隔开是为了安全”;同时按口粮发干粮和姜汤,不会少你们一口。”
有了吃的,哭声慢了,围观的也散了些。
暮山很快把“轻”“重”木牌立起,按症状把人分开隔离。沈迟月先给老汉喂下退热汤,又叮嘱其子站在门外,时刻关注身体症状,不得越线。
仍有人不服,隔着破窗嚷:“冷天咳两声算什么病?隔这么严,像关犯人。”
沈迟月不抬嗓,只讲理:“受寒不会一屋子一起吐血;错当了顶多白忙。真要是会传染的病,你不肯现在分开,过两天全村只怕要一起埋。”那人望望四周,噎住了话。
顾砚辞把最后一道木牌扶正,简明下令:“今日起,出屋遮口鼻;粪污撒白灰掩埋。谁造谣生事、抢线闯区,军棍十;硬闯不止者,军法处置。”
院子里渐渐安静,规矩落地。沈迟月逐人登记病情,按时估体温、记痰色、记饮水。她抬头道:“先守三天。三天内若不再起重症,算闯过;若起,不止是村子,连我们都危险。”
忙到日上三竿,第一锅药下了肚,几位轻症出了汗,咳缓了些。她一翻药箱册子:止咳、退热的草药撑不过两日。
云水把册子递给顾砚辞:“将军,前几日营内草药被焚,又逢大雪封路,后方补给未到,从营里调来的只够两日。”
沈迟月望一眼村后阴坡,走到顾砚辞身边,压着嗓子道:“款冬花、紫菀、百部,山里有,阴坡山洼就长,煎汤能顶一阵。”话到一半,她又收回念头,“只是雪还没化,大雪覆盖,塌陷风险大。”
顾砚辞听见,眉一动:“我让人去,你别动。”
“他们认不齐药材,我得跟着辨认。”她如实相告,“我不会一个人去,带两名士兵,采够就回。三天里若再起新发热,没有药,靠隔离也顶不住。”
顾砚辞没立刻点头:“天色已晚,先把今天守住。明日一早进山。”
“好。”她应下。
午后到傍晚,见大军还在、粮水不断,村里人心才稳。最怕的是被丢下;如今不但没丢,规矩也说得明白,大家便不再乱。
天将黑,风口更紧。除换岗的几名巡逻外,其余人与沈迟月、顾砚辞挤在新隔出的柴屋里,中间点了一堆小火取暖。
顾砚辞看了她一眼,只道:“今夜早些歇。”又吩咐云水,“子时换岗。”
夜深,白灰线在月光下泛白。难民屋里的人,第一次放下心睡了一会儿。
天刚亮,门外已经有人练刀。顾砚辞在场中收了最后一式,剑进鞘。
沈迟月拎着药篓出门。顾砚辞走过来,把药篓接在手里,说:“走吧,早去早回。”
她没有动。
顾砚辞补了一句:“我陪你去。这一带没人认路,不确定的事太多。你一个弱女子,我不放心。”
他当场把云水和暮山叫来,低声交代几句,两人领命留守。顾砚辞背上披风,带沈迟月往后山阴坡去。
进林后,他用刀背在树干上刻记号,隔几步一道,免得回程走岔。沈迟月走在他后面,眼睛一直扫地。雪薄的地方能看见叶子边发白的小草影。她用小木铲扒开雪,插上小木棍先做记号,不急着下手采。
走了小半个时辰,林子里的风突然停了。
沈迟月刚弯腰拔起一株柴胡,就听见身后顾砚辞低喝 “小心”—— 转头时,两只灰狼正从树影里探出头,灰毛上沾着雪,眼睛亮得像冰碴,慢慢往两侧挪,把她和顾砚辞圈在中间。
领头那只停在上风口,呼出来的白气一团团散在雪地里,爪子还在雪面扒了两下,留下几道深痕。沈迟月心里一紧,手不自觉摸向腰间的药包,却被顾砚辞先攥住手腕。
“别动。” 他声音压得低,腰上忽然一紧 —— 顾砚辞的手臂圈着她的腰,力道稳得很,脚下一蹬就把她往旁边的树干上托。树杈不算粗,沈迟月慌忙伸手抱住,掌心被树皮磨得发疼,低头就见顾砚辞已落在雪地上,玄色衣摆扫过积雪:“抱紧了,别往下看。冬天狼饿疯了才敢冲人,吓不退就蹲树下耗,你一慌,它们就敢扑。”
沈迟月没应声,只盯着他的背影。顾砚辞把刀拔出来,刀身映着雪光,他没往前冲,就站在树下正前方,刀背微微压低。有狼先动了,慢慢往前挪,离他还有两步时突然扑过来,沈迟月忍不住喊了声 “小心”,却见顾砚辞侧身躲开,剑刃 “嗤” 地划在狼的侧腰,那狼疼得呜咽一声退回去,没敢再冒进。
另一只狼从侧面绕过来,顾砚辞还是不追,只转了个身,始终把后背对着树。雪地里的狼爪印越来越密,第三只狼突然从斜后方猛冲 —— 沈迟月看得清楚,那狼嘴里还沾着点血,像是刚吃过别的猎物。顾砚辞反应快,抬脚往地上一踹,雪沫子直往狼眼里飞,同时刀背横过去,“啪” 地把狼逼出两步远。
三只狼围成圈,和他僵在雪地里。沈迟月攥着树干的手都冒了汗,忽然想起怀里的迷药 —— 早上出发时特意装的,不知道对野兽有没有用。
她摸出药包,又抬头看了看风向:风是往狼那边吹的,正好能飘过去。
“顾砚辞,上来!” 她喊得不算大声,却够清晰。顾砚辞刚好逼退扑过来的头狼,闻言脚下一蹬,借着树干的力往上跳。沈迟月赶紧把药包递过去,他单手接住,另一只手扯下衣襟一角,飞快捂住口鼻,又从树上往下跳。
迷药被他往雪地里一撒,草药的气味混着寒风飘开。头狼先是往后退了两步,鼻子不停嗅,顾砚辞趁机冲上去,刀刃在它腿上划了两下,血珠滴在雪上,红得刺眼。那狼疼得直甩腿,沈迟月在树上看得心都提起来,生怕它反扑。
又僵了十几息,头狼忽然尾巴一摆,低低嚎了一声,另外两只狼立马跟着往后退,很快钻进树影里,没了踪影。
顾砚辞站在雪地里,胸口还在起伏,手背上被狼爪划了道小口子,血渗出来,混着雪水往下滴。确定无危险后,回身把沈迟月接下树。脚刚落地,沈迟月就踉跄了一下,顾砚辞伸手扶了她一把。
四下安静下来。顾砚辞收刀,他说:“不能再往里走了,就在这外围吧。”
雪地旁露出几簇叶缘发白的小草。她沿着自己做的木棍记号,把雪线草一株株连根挖起,又顺手掐了几把款冬花和紫菀。顾砚辞在旁警戒,时时看林子动静。凑够一天的药量,他们立刻下山。
回到黑石村口,云水和暮山已经在外头等。两人一看见沈迟月的袖口被划开,都皱了眉。
顾砚辞把药篓递给云水:“清淘干净备用。”又对暮山说:“写信催后方。要药,要盐,要粗布,能快就快。”
“是。”暮山应下,又回营里调了一车棉被,并把季远叫来帮忙。
进屋后,沈迟月把雪线草摊开挑净,按一锅的量分成两份,款冬花和紫菀另装一盘。
季远很快进来给顾砚辞处理伤口,用烈酒冲洗,敷药,重新扎好。
看见沈迟月进来,季远拿起一旁的簿子:“今日新增两人发热。还不重,已经隔离开。”
“按这方先用。”沈迟月拿出揣在怀里的药房,“重的每次一碗,轻的半碗。”
她把仍缺的药材写成清单,又对顾砚辞道:“如果补给到不了,我们明日要继续进山。”
顾砚辞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去巡线。临走前他回头又说了一句:“我来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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