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的清晨总是被雾气笼罩,青石板路上还留着昨夜的露水。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洒在马书院高耸的飞檐上,将那“汴京第一马书院”的金字牌匾照得发亮。
沈霁舟策马穿过尚在沉睡的街道,马蹄声在静谧中格外清脆。他一身玄色骑装,腰束蹀躞带,脚踏乌皮靴,纵马飞驰时墨发高扬,宛如一道疾风掠过汴京的长街。
将至书院大门,他非但不减速度,反而轻夹马腹。那匹通体乌黑的骏马会意,四蹄发力,竟一跃而起,轻松跨过丈高门栏,稳稳落在院内训练场上。
“沈霁舟!又是你!”看门的老教习气得胡子直抖,“和你说过多少次,书院门前必须下马!”
沈霁舟利落地翻身下马,随手抛去一袋铜钱:“对不住,张教习,今日武试,心中急切。这些钱请您喝酒赔罪。”
老教习接过钱袋,无奈地摇头,却掩不住眼中的欣赏。这沈家小子虽桀骜不驯,却从不仗势欺人,比起那些表面恭顺背地使坏的纨绔子弟,不知强了多少倍。
训练场上已聚集了不少学子,见沈霁舟到来,纷纷让开道路。
“霁舟兄今日来得早啊!” “武试第一非你莫属!” “上月你创下的跃障记录,至今无人能破呢!”
沈霁舟漫不经心地点头回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书院东侧——那是文试考场的方向。
正当他准备去马厩挑选比赛用马时,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那步调太过独特,平稳得几乎刻板,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沈公子又是跃门而入?”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马书院立院百年,门规第一条:门前下马,步行入内。沈公子这是第几次违逆了?”
沈霁舟转身,对上来人那双沉静的眸子。
陆枕簟一袭月白长衫,纤尘不染,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更衬得他面容清俊,气质出尘。他怀中抱着几卷书册,站姿笔挺如松,与周围戎装骑服的学子格格不入。
“我当是谁,原来是陆公子。”沈霁舟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怎么,今日武试,陆公子也要参加?需不需要我教你怎么上马?”
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低笑。陆枕簟的马术之差,在全院是出了名的。
陆枕簟面不改色,只淡淡回道:“不劳沈兄费心。倒是沈兄若在文试上有武试一半的本事,也不至于每次策论都被教习批得一无是处。”
沈霁舟眼神一凛,向前逼近一步。他比陆枕簟高出半头,此刻垂眸睨视,带着明显的压迫感:“陆枕簟,你——”
“两位,又要开始了?”一个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马书院副院长李文远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无奈地看着他们,“今日是季度大考,全汴京的达官显贵都会来观礼。你们若想切磋,赛场上一较高下便是。”
沈霁舟和陆枕簟同时后退一步,向副院长行礼。
“李院长。” “学生知错。”
李文远摇摇头,这二人一个是将门之后,骑射无双;一个是书香世家,文采斐然。本是书院最出色的两位学子,却不知为何成了水火不容的死对头。
“枕簟,文试即将开始,你快去准备吧。”李文远道,待陆枕簟行礼告辞后,他又转向沈霁舟,“霁舟,今日武试新增了骑射移动靶,你可有把握?”
沈霁舟自信一笑:“院长放心,移动靶与固定靶于我并无区别。”
“不可轻敌。”李文远压低声音,“听闻今日有兵部的人前来观礼,或是为边关选拔人才。你父亲昨日还特地来信,嘱你务必好好表现。”
沈霁舟神色稍敛,点了点头。
边关。这个词让他的心沉了沉。近月来,边境急报频传,北狄部落屡犯边陲,朝中主战主和两派争执不休。马书院作为大宋最高骑射学府,自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学生明白。”沈霁舟郑重道。
李文远拍拍他的肩,转身离去。
沈霁舟深吸一口气,向马厩走去。今日他必须赢,不仅为家族荣誉,更为向所有人证明,沈家儿郎配得上“将门”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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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试考场内,香炉青烟袅袅。数十张案几整齐排列,学子们正襟危坐,静待考题公布。
陆枕簟坐在前排中央,从容地研墨铺纸。他的动作优雅流畅,不见丝毫紧张,仿佛这不是关乎前程的季度大考,而只是一次平常的练习。
“今日策论题——”主考教习朗声宣布,“论骑兵于北境作战之优劣与革新。”
考场内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这题目出得刁钻,不仅考察军事知识,还需对边境形势有深入了解。
陆枕簟唇角微扬。这题正合他意。
他提笔蘸墨,略作思忖,便落笔书写。笔尖在纸面上流畅滑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不多时,宣纸上已布满清隽有力的小楷。
文中,他先分析大宋骑兵现状,指出装备过重、机动不足的弊端;接着引用古籍兵法,提出轻骑突袭的战术构想;最后结合北境地形与狄人作战特点,提出一套完整的骑兵改革方案。
字字珠玑,条理清晰。连巡场监考的李文远驻足观看后,都不禁微微颔首,眼中满是赞赏。
陆枕簟全神贯注,直到文末收笔,才轻轻舒了口气。他抬眼望向窗外,训练场上的喧嚣隐约可闻。
不知那莽夫今日表现如何。他心想,随即又自嘲地摇头。沈霁舟武试何曾失手过?倒是自己,明明不该在意,却总忍不住关注那人的一举一动。
“时间到!”主考教习高声道,“收卷!”
陆枕簟将答卷交上,信步走出考场。刚出门,便见一群学子围在武试成绩榜前,议论纷纷。
“沈霁舟又是第一!” “移动靶全中!还创了新记录!” “不愧是沈将军的儿子...”
陆枕簟脚步不停,径直向书院藏书楼走去。季度大考结束后,照例有一日休沐,他计划利用这段时间查阅一些关于北狄风土人情的典籍。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与他作对。刚转过回廊拐角,就撞见了一个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沈霁舟被一群同窗簇拥着,显然刚从武试场上下来。他额上还带着薄汗,几缕墨发贴在颊边,更添几分不羁。见到陆枕簟,他眼睛一亮,那是一种猎人发现猎物时的光芒。
“哟,这不是陆大学士吗?”沈霁舟推开众人,大步走来,“文试结束了?这次又写了多少篇惊世骇俗的大作?”
陆枕簟面无表情:“不及沈兄武试再创佳绩来得惊人。”
沈霁舟挑眉,突然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陆枕簟,你明明在意我的成绩,何必装得这般冷漠?”
陆枕簟后退半步,眉头微蹙:“沈兄多虑了。”
“是吗?”沈霁舟轻笑,忽然伸手,“那你发间沾的是什么?”
陆枕簟愣神间,沈霁舟已从他发梢取下一小片金色花瓣:“桂花?这个季节还有桂花?莫非陆公子特地熏香而来?真是...”他故意拉长语调,“精致得很。”
周围响起压抑的笑声。陆枕簟耳根微红,那是今早路过书院桂园时偶然落上的,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比不得沈兄,”他冷声道,“浑身汗味,隔丈远便熏得人头晕。”
沈霁舟不怒反笑,忽然将那片花瓣放在鼻尖轻嗅:“倒是清香。配你。”说罢,竟将花瓣收入怀中一个小锦囊内。
这举动太过暧昧,连围观的人都愣住了。陆枕簟更是瞬间僵住,耳根的红晕蔓延至脖颈。
“你...” “我什么?”沈霁舟眼中闪着狡黠的光,“陆公子又要训我不知礼数了?”
陆枕簟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纠缠,转身欲走。
“明日休沐,”沈霁舟忽然道,“城西有赛马会,你去不去看?”
陆枕簟脚步一顿,没有回头:“我与沈兄道不同,不相为谋。”
“是啊,”沈霁舟声音带着笑意,“我善骑射,你善策论。若是互补,倒是不错。”
这话中有话,陆枕簟岂会听不出来。他加快脚步,几乎是逃离般地走向藏书楼。
直到确认那人没有跟来,他才靠在廊柱上,轻轻吐出一口气。
沈霁舟。他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
为何总是这人?为何总是在意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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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休沐,陆枕簟如计划在藏书楼查阅典籍。窗外秋阳明媚,楼内却只有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
他专注于手中的《北狄志》,忽然一片阴影落在书页上。抬头,竟是沈霁舟斜倚在对面的书架上,不知已站了多久。
“陆公子果然在此。”沈霁舟唇角带笑,“昨日邀你看赛马不去,原来是在这里用功。”
陆枕簟合上书,面色不悦:“藏书楼需保持安静。沈兄若无正事,还请离开。”
沈霁舟不理会,自顾自地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我来查些资料,为下次策论做准备。”他说得一本正经,眼中却闪着狡黠的光。
陆枕簟懒得理他,重新打开书卷。然而不过片刻,他就发现根本无法专心——沈霁舟的目光如有实质,一直落在他身上。
“沈兄到底有何贵干?”他终于忍不住抬头。
沈霁舟向前倾身,压低声音:“听说昨日兵部来人是为选拔赴边关的观察使。李院长推荐了你我二人。”
陆枕簟神色微动。这消息他早已知晓,父亲前日就透露过风声。边关观察使虽职位不高,却是晋升的捷径,更是实现抱负的良机。
“所以?”他不动声色。
“所以——”沈霁舟拖长语调,“你我不妨暂时休战,合作一次。”
陆枕簟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合作?沈兄与我能有何合作?”
“明人不说暗话。”沈霁舟神色忽然认真起来,“你知我擅长骑射武艺,但策论文书非我所长;而你文采斐然,马背上却...”他刻意停顿,见陆枕簟面色不虞,才继续道,“若你我能互相指导,取长补短,观察使之位必是囊中之物。”
陆枕簟审视着对方,试图找出这个提议背后的陷阱。沈霁舟从未对他有过好脸色,今日突然提出合作,实在可疑。
“为何找我?”他直截了当地问,“书院中擅骑射者不止沈兄一人,擅策论者亦非只有我。”
沈霁舟轻笑:“因为你是最好的。”他说得坦然,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我,也只与最好的合作。”
这话中的认可让陆枕簟心中一颤。他垂下眼眸,掩饰突如其来的悸动。
“如何?”沈霁舟追问,“陆公子可愿暂时放下成见,与我这个莽夫合作?”
陆枕簟沉默片刻。边关观察使的位置对他而言确实重要,若能借此机会实地考察北境形势,对他将来推行兵制改革大有裨益。而沈霁舟的骑射本领,也确实无人能及...
“只是互相指导,无关其他。”他最终道,语气冷淡。
沈霁舟眼中闪过胜利的光芒:“自然。那从明日开始,每日申时后,训练场见?”
“可以。”陆枕簟起身,准备离开这个突然令人窒息的空间。
“对了,”沈霁舟忽然叫住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家传的伤药,对跌打损伤有奇效。”他嘴角噙着一丝戏谑的笑,“陆公子明日或许用得上。”
陆枕簟面色一沉,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霁舟望着他的背影,笑容渐渐隐去,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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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马书院的学子们目睹了不可思议的景象:沈霁舟和陆枕簟竟然真的开始了一起训练。
每日申时过后,训练场上便会出现这对怪异组合。一个耐心示范骑术要领,一个认真讲解策论技巧。虽然过程中仍不免冷嘲热讽,但至少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剑拔弩张。
“腰背挺直!不是让你僵得像块木板!”沈霁舟第无数次纠正陆枕簟的骑姿,“放松些,感受马的节奏。”
陆枕簟咬着牙,努力按照指导调整姿势。他天资聪颖,学文习字过目不忘,但身体协调性却差得惊人。几次从马背上摔下来,虽不高,也足够狼狈。
“再来。”每次摔下,他都只是淡淡一句,重新上马。
沈霁舟抱臂旁观,嘴上不饶人:“陆公子这摔跤的姿势,倒是越来越优雅了。”但眼中却藏着不易察觉的担忧。
轮到策论辅导时,角色便对调过来。
“这一段引用《孙子兵法》不当。”陆枕簟毫不客气地批注沈霁舟的文章,“‘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用在此处,与你要论证的观点恰恰相反。”
沈霁舟皱眉:“都是变化之意,有何不可?”
“肤浅。”陆枕簟冷声道,“‘兵无常势’强调战术灵活,而你论证的是兵力部署需稳定持续。概念根本不同。”
沈霁舟咂咂嘴,虽不服气,还是老老实实重写。
就这样过了半月,二人在彼此擅长的领域竟都小有进步。更令人惊讶的是,他们逐渐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领会对方意图。
这日训练结束时,已是夕阳西下。陆枕簟终于能在马小跑时保持平衡,虽仍显生硬,但已不再像最初那样摇摇欲坠。
“今日就到这儿吧。”沈霁舟道,意外地没有出言嘲讽。
陆枕簟点头,下马时却因腿软一个踉跄。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了他。
“谢谢。”他低声道,迅速站稳身子。
沈霁舟收回手,表情有些不自然:“明日休练一日。后天就是观察使选拔赛了。”
二人沉默地并肩走向马厩,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这种和平共处的氛围太过罕见,以至于双方都有些不知所措。
“你的策论进步很大。”快到分别时,陆枕簟忽然开口,“特别是关于边防部署的那篇,很有见地。”
沈霁舟惊讶地挑眉,随即笑了:“你的骑术也...至少不会马上摔下来了。”
这算是他们之间最接近友好的一次对话。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书院杂役匆匆跑来:“陆公子,有您的信。是从边境加急送来的。”
陆枕簟接过信,拆开一看,面色顿时凝重起来。
“怎么了?”沈霁舟问。
陆枕簟沉吟片刻,才道:“我在边境的友人来信说,北狄各部近来异常活跃,频繁骚扰边境,似乎是在试探我军虚实。”
沈霁舟神色一凛:“看来观察使的位置比想象中更重要。边境一旦有变,观察使就是朝廷的第一耳目。”
陆枕簟点头,若有所思:“选拔赛在即,我有预感,不会太平。”
“你担心有人会从中作梗?”沈霁舟敏锐地问。
陆枕簟没有直接回答,只道:“家父日前来信,说朝中主和派与主战派争执愈烈。马书院选拔观察使,各方势力必然关注。”
沈霁舟冷笑:“让他们来。我沈霁舟最不怕的就是麻烦。”
陆枕簟瞥他一眼,似是无奈,又似是欣赏这种无畏。
“后日选拔赛,你好自为之。”最终,他只是淡淡一句,转身离去。
沈霁舟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提高声音:“陆枕簟!”
白衣公子驻足回头。
“若是...”沈霁舟顿了顿,似乎不知如何表达,“若是选拔赛中有人使绊子,你我互相照应。”
陆枕簟眼中闪过一抹讶异,随即恢复平静:“沈兄是觉得自己需要照应,还是认为我需要照应?”
“我觉得——”沈霁舟扬起下巴,露出惯有的桀骜笑容,“你我既然要争,就堂堂正正地争。让别人耍手段赢了去,岂不丢人?”
陆枕簟静默片刻,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有理。”
这一次,他离去时的脚步似乎轻快了些。
沈霁舟站在原地,直到那抹白色身影完全消失在暮色中,才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
选拔赛即将开始,山雨欲来风满楼。
而他们都不知道,这场选拔将彻底改变他们的命运,将这对冤家死对头卷入一场巨大的阴谋与冒险之中。
边关的号角已经吹响,而汴京的马书院里,暗流才刚刚开始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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