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破箩筐像一道简陋却及时的屏障,将顾晚娘和她那微不足道的摊位遮挡在后。她蜷缩在阴影里,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她怀疑整个世界都能听见。冷汗顺着她的脊柱滑落,带来一阵阵冰凉的战栗。她死死咬住下唇,连呼吸都几乎屏住,全部的感官都聚焦于箩筐之外的声音。
疤脸汉子粗鲁的呵斥声、老翁赔着小心低声下气的回应、铜钱被掂量发出的哗啦声…每一个声响都像重锤敲打在她的神经上。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充满了煎熬。她紧紧攥着怀里那包刚刚赚来的、尚带余温的铜钱,它们此刻仿佛成了滚烫的山芋,既是她活下去的希望,也是可能引爆灾难的火种。
她甚至能听到那沉重的、沾满泥污的靴子就在箩筐外几步远的地方来回踱步,每一次落地都让她的心臟猛地一抽。她祈祷着,祈求着他们收完钱就立刻离开,千万不要注意到这个角落,不要对这只破箩筐产生任何好奇。
终于,在经过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的等待后,靴子声和嘈杂的咒骂声逐渐远去,最终淹没在市集鼎沸的人声之中。
危险…暂时解除了?
顾晚娘依旧不敢动弹,又屏息凝神地等待了许久,直到确认那令人恐惧的声音确实已经消失,她才敢小心翼翼地、从箩筐的边缘探出一点点视线,飞快地扫视四周。
那伙恶霸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熙攘的人流尽头。
她猛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如同虚脱般,后背重重地靠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冷汗几乎浸透了里衣。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感和依旧残留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她手脚发软,微微颤抖。
“丫头,没事了,他们走了。”卖筐篓的老翁苍老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他慢慢地将那只破箩筐挪开。
顾晚娘抬起头,看向老翁那张布满岁月沟壑、被风霜侵蚀的脸庞,眼中充满了由衷的感激。她挣扎着站起身,对着老翁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依旧带着后怕的颤抖:“多谢老丈…多谢您…”
老翁浑浊的眼睛看了她一眼,摆了摆手,低声道:“快些收拾了走吧。那起子人,鼻子灵得很,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转回来。南坊市…也不是全然清净的地界。”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顾晚娘刚刚升起的些许庆幸。是啊,这里并非安全港。张魁的触角或许比想象中伸得更远。她必须尽快离开。
她不再犹豫,再次向老翁道谢后,迅速地将地上最后一点“猫耳朵”用草纸包好——那是她特意留下没卖的最后一小份,又将散落在树叶上的铜钱一枚枚仔细捡起,小心地揣进怀里最内侧的暗袋。
怀揣着这沉甸甸的、用巨大风险换来的“第一桶金”,她不敢再多做停留,低着头,像一尾受惊的鱼,快速地逆着人流,离开了喧嚣的南坊市。
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而紧张。她不敢走直线,刻意在复杂的巷道里多绕了几个弯,每一步都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她如惊弓之鸟。直到远远地看见自家那扇依旧紧闭、似乎未被破坏的破木门,以及周围安静得有些异常的巷道,她那颗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才稍微落回实处一点。
前门的恶霸似乎已经离开了?是等不及了?还是以为她真的不在家?
她不敢从前门确认,依旧小心翼翼地绕到后巷,警惕地观察了很久,才敏捷地从后窗翻爬了回去。
当双脚踏入这间冰冷、破败却暂时属于她的狭小空间时,一种极度疲惫后的虚脱感瞬间席卷了她。她背靠着冰冷的土墙,缓缓滑坐到地上,大口地喘息着,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那个装钱的旧布袋。将里面所有的铜钱倒在手心,一枚一枚地仔细清点。
除去成本…她竟然净赚了将近三十文!
三十文!对于原主来说,这可能需要不吃不喝绣上好几天才能攒下的数目!而她,只用了一个上午的冒险!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微弱的成就感涌上心头,冲淡了之前的恐惧和疲惫。这些铜钱,不仅仅是货币,更是她在这个陌生世界、在这绝境之中,亲手搏杀出的第一线生机!是她反抗命运的第一步胜利!
她小心翼翼地将大部分铜钱重新包好,藏回那个墙角的砖缝深处。只留下几枚放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兴奋过后,冷静下来,现实的问题再次摆在眼前。
卖“猫耳朵”绝非长久之计。今天能成功,有很大的运气成分——恰好有好奇的顾客,恰好有老翁相助,恰好恶霸没有深究。下一次呢?风险太高了。而且,本小利微,终究不是稳定之计。
她需要一份更稳定、更安全、也更…有积累性的生计。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了屋角那个歪斜的旧绣架,和旁边的绣篮。
刺绣。
这才是原主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她目前最熟悉、最具可操作性的技能。记忆里,原主的绣工扎实,只是绣样老旧普通,配色也过于沉闷,只能接一些最廉价、最费工夫的活计,换取微薄的收入。
但…她不是原主。
她是顾晚意。她的脑海里,装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浩瀚如烟海的视觉经验和审美理念。那些在现代看过的无数艺术展、设计图、摄影作品、甚至游戏CG…那些关于构图、色彩、光影的理解…与原主扎实的针法技艺融合…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让她瞬间激动得微微战栗。
她快步走到绣架前,拿起那块未完成的绣品——那半朵色彩暗淡、造型呆板的牡丹。指尖抚过那细密却毫无生气的针脚。
然后,她拿起绣篮里一支用来画粗糙底稿的炭笔,几乎没有太多犹豫,就在旁边一块素色的旧绸缎边角料上,快速勾勒起来。
她画的不再是雍容却俗气的牡丹,而是几茎于嶙峋怪石旁顽强探出的兰草,线条舒展而富有韧性,带着一种孤傲的风骨。她画的也不再是寓意美满却刻板的鸳鸯,而是一只于朦胧月色下回首凝望、瞳仁清澈锐利、仿佛通晓人性的雪白狸奴,姿态灵动,栩栩如生。
炭笔划过布料,发出沙沙的轻响。这一刻,她忘记了门外的威胁,忘记了腹中的饥饿,全身心地沉浸其中。现代的灵魂与古代的技艺在这方寸之间开始了奇妙的碰撞与融合。
她全神贯注,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或者说,无法分心去注意——当她勾勒那只狸奴的眼睛时,窗外巷弄的阴影里,似乎有一道极淡的、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身影,曾短暂地停留。那身影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破旧的窗纸,落在了她专注的侧脸和手下那逐渐成型、与当下流行风格迥异的画稿之上。
只是极短暂的一瞥,如同微风拂过水面,未曾留下任何痕迹,便悄然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顾晚娘对此一无所知。她放下炭笔,拿起绣针,穿上一根青色的丝线,尝试着按照脑海中构思的针法,将那一茎兰草绣出光影流转的质感。
第一针落下。
针尖刺入细密的布料,发出极其轻微的“噗”声。
这一刻,她握着的仿佛不再是一根微不足道的绣花针,而是一柄能为她绣刻命运、刺破黑暗的利器。
屋外,危机四伏,暗流涌动。屋内,针线无声,一个新的世界,正随着她的指尖,缓缓铺陈开来。而那悄然掠过窗外的神秘目光,则为这刚刚开始的奋斗,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充满未知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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