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顾晚娘过着一种近乎蛰伏的生活。她极少出门,每日里只是就着窗外的天光,埋头于绣架之前。那日南坊市的惊魂经历像一道深刻的烙印,让她行事愈发谨慎。
她将赚来的铜钱分出极小一部分,拜托偶尔过来看看她的陈婆婆,帮忙买回最必需的食物和几束品质稍好、颜色也更鲜亮的丝线。剩下的钱,依旧牢牢藏在墙缝深处,那是她未来的希望,绝不能轻易动用。
她全心扑在那方小小的绣帕上。以那块勾勒着兰草狸奴图的边角料为底,运用原主扎实的苏绣功底,结合自己带来的现代审美,尝试着将脑中构想变为现实。她用了套针、戗针等多种针法,试图表现出兰叶的飘逸韧性和狸猫绒毛的细腻质感,在配色上也大胆突破了原主惯用的沉闷色调,选用更清雅、更有层次的颜色。
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对针法的不完全熟练、对丝线特性的生疏,都让她反复拆绣多次。手指被针尖刺破了好几次,渗出的血珠染红了一丝洁白的绣线,让她心疼不已。但她咬牙坚持着,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
终于,一方精美绝伦、栩栩如生的绣帕在她手中逐渐成型。月下回首的雪团儿狸奴灵动可爱,眼神清澈透亮,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帕子上跃下;一旁的兰草清雅脱俗,风骨铮铮。整幅作品既保留了传统刺绣的精细,又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新意趣,与市面上所有常见的绣品截然不同。
完成最后一针,剪断丝线。顾晚娘将绣帕举到窗前,借着光仔细端详。即使以她苛刻的眼光,也忍不住心生欢喜。这方绣帕,凝聚了她的心血、她的希望,更是她对过去生活的告别和对未来命运的叩问。
它,必须卖出去,而且必须卖个好价钱。
这一次,她不敢再去龙蛇混杂的南坊市。她选择了离家稍近一些、规模小一些的西市。根据原主的记忆和陈婆婆的确认,西市这边由一个姓王的税吏管理,虽然也收“地皮钱”,但规矩比张魁那伙人要好一些,至少明面上不会太过欺行霸市。
即便如此,临出发前,顾晚娘的心依旧提到了嗓子眼。她换上了一件原主最好(也只是相对干净平整)的旧衣裙,仔细地将那方绣帕用干净的软布包好,揣在怀里最贴身的地方。又将仅剩的几枚铜钱分散藏在身上不同的地方。她甚至将那把磨得尖利的旧簪子,再次插入了发髻,虽然样式老旧,但必要时或许能应应急。
深吸一口气,她再次从后窗悄无声息地溜出,像一道影子般穿梭在熟悉的巷道里,一路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尤其是可能出现张魁手下的方向。幸运的是,似乎并未被盯梢。
西市果然比南坊市规模小了不少,人流也稀疏一些,气氛显得没那么紧张喧嚣。她依旧谨慎地选择了一个相对偏僻却不至于完全无人经过的角落,靠近一个卖炊饼的摊位——食物的香气或许能吸引更多人流。
她铺开一小块干净的蓝布,然后,几乎是屏着呼吸,将那方精心包裹的绣帕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展开,平铺在蓝布之上。
此时朝阳初升,金灿灿的阳光恰好洒落在这方绣帕上。刹那间,那细腻如真的绒毛、清透灵动的眼瞳、飘逸坚韧的兰草,在光线下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焕发出一种动人心魄的瑰丽色彩!丝线的光泽流转,精美得不像凡俗之物。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几乎是在绣帕展开的瞬间,它就仿佛自带磁力般,牢牢吸住了过往行人的目光。
“哎呀!快看那帕子!” “这…这是绣出来的?怎地如此逼真?” “这猫儿活灵活现的!还有这草…” “从未见过这般别致的绣样!”
惊叹声、议论声低低地响起。很快,顾晚娘的小摊前便围拢了好几个人,而且越来越多。人们指着那绣帕,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和欣赏。
顾晚娘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这次却是因为激动和期待。她努力维持着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小娘子,这帕子怎么卖?”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妇人忍不住开口问道,目光紧紧黏在绣帕上。
顾晚娘深吸一口气,早已在心里预演过无数次。她根据这绣帕耗费的心血、它的独特精美,以及西市大概的消费水平,报出了一个她认为颇高、却并非离谱的价格:“回夫人,这方帕子…需三百文。”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三百文!”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这个价格,足以买上好几匹不错的棉布了!寻常绣帕不过几十文顶天。
那问价的妇人也愣了一下,显然觉得价格高昂,但目光却依旧无法从那帕子上移开,脸上显出挣扎之色。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顾晚娘心中忐忑是否定价过高之时,一个带着惊喜的清亮声音响起:“三百文?我要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穿着鹅黄色绫裙、头戴珠翠、一看便知是富家小姐的年轻女郎,在丫鬟的陪伴下挤进了人群。她一眼看到那方绣帕,顿时美目圆睁,脸上满是惊艳和喜爱,毫不犹豫地就让丫鬟掏钱。
“这…这位小姐…”先前问价的妇人似乎还有些不甘。
那富家小姐却笑着对顾晚娘说:“这位姐姐,手艺真是绝了!这帕子太合我眼缘了,三百文,值!”丫鬟立刻数出三串整钱(每串一百文)并一小把散钱,递了过来。
沉甸甸的铜钱入手,顾晚娘几乎有些不敢相信!成功了!竟然真的卖出去了!而且还是以这样的高价!
她强忍着激动,小心地将绣帕用软布包好,递给那小姐的丫鬟。周围的人群发出羡慕的啧啧声,也开始有人询问顾晚娘是否还有别的绣品,或是能否预定。
成功的喜悦像暖流般冲刷着她的四肢百骸,让她暂时忘却了恐惧和疲惫。她正斟酌着如何回应众人的询问,盘算着这意外的成功或许能为她打开一条全新的生路。
然而,就在这片突如其来的热闹和喧嚣中,一种如同毒蛇般阴冷黏腻的目光,悄然锁定了她。
人群外围,一个穿着绸缎褶裙、头戴银簪的妇人——正是“锦绣坊”的李金枝——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里。她显然是路过,却被这边的热闹吸引。当她的目光穿过人群缝隙,看到顾晚娘摊位上那方刚刚成交、精美得刺眼的绣帕,以及顾晚娘手中那沉甸甸的钱串时,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先是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那穷酸孤女怎么可能绣出这种东西?! 随即,震惊迅速转化为熊熊燃烧的嫉妒和怨毒!那帕子的样式、针法、灵气,无一不在刺痛她的眼睛,碾压着她那点自以为是的优越感!而且,她竟然卖出了三百文的高价!这简直是在挖她“锦绣坊”的墙角,打她的脸!
李金枝的眼神阴鸷下来,她并没有立刻上前发作,而是像毒蛇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后几步,隐没在人群之后。但她离去前那最后冰冷的一瞥,如同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投向了尚沉浸在成功喜悦中的顾晚娘。
顾晚娘正低头收拾东西,准备应对接下来的询问,忽然没来由地感到脊背一寒,一股熟悉的、被恶意窥视的感觉掠过心头。她猛地抬起头,警惕地四下张望,却只看到熙攘陌生的人群,并未发现李金枝的身影。
是错觉吗?
但那股冰冷的不安感,却如同跗骨之蛆,牢牢地黏了上来,瞬间冲淡了她所有的喜悦。
成功的阳光尚未彻底温暖身心,新的、或许更加隐蔽险恶的风波,已然悄然掀起了第一丝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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