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科长，第四小队传来消息，他们跟踪的灵体也消失了。”
一处隐蔽的建筑内，连既明靠在窗边眺望着不远处两只小猫，看它们轻轻啃咬同伴，又轻快蹦开，还未完全褪去的胎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不同于来汇报的职员脸上的愁苦，他显得格外悠闲自在，闻言也只是轻轻点头，并没有要做出回应的意思。
见状，职员的表情更加皱巴，但也知道这位不是能被说动的性格，只好拖着脚步转身回去盯着显示器。
巨大的显示器上各色线条交错着，时不时有一两个红点闪烁后消失，连带着红点所在的线条也被消除，几人正专注地盯着屏幕，将记录下的位置标记在一旁城市地图上。
而屏幕左下角有一个小小的绿点，在几分钟前就已经停止不动了，只偶尔有细微的位移，连既明对此并没有任何指示，只是离开他的专座，去了窗边看风景。
尽管所有人都一幅专心工作的模样，实际上各个都竖着耳朵听背后的动静。
他们听见男人拨通了通讯器，温声细语地说了两句话，听得所有人都没忍住顺毛的顺毛，顺鳞片的顺鳞片，一时间屋子里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一个职员不经意扫到了角落里的小绿点，又将注意力放回到屏幕中间的线条上，三秒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看到了什么，惊叫出声：“一号又动起来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小绿点上，就见那小点闪烁两下，以原先数倍的速度飞快移动着。
“难道一号跟踪的灵体没有消失？”有人提出猜想，“他的运气蛮好的嘛。”
“他的运气确实很好，但是你们是打算什么都不管，就单靠他的运气执行任务？”
轻飘的语气落在众人头顶，热闹的闲聊戛然而止，众人如鸟兽散开，快速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噼里啪啦”好一阵忙活，但也不知道在忙活个什么劲。
连既明视线在一众埋着的鸵鸟脑袋上略过，也没借机训斥两句，只是不咸不淡地提醒：“联系五六小队，叫他们盯紧点。让其他小队注意点，别惦记着偷懒。”
职员们等了一会，没有等到预想中的借题发挥，于是探头探脑地四处巡视，发现连既明又走回窗边没再盯着他们后，才把挺直的背放松下来。
但他们也不敢再聚众偷懒，只敢互相交换几个眼神后把注意力放回屏幕上。
*
“哈——哈——”
秋年感觉嗓子快冒烟了，又估摸着自己的体力，决定停下来歇一下顺便找找接下来的方向。
刚才连既明的通讯确实提醒了他，当了二十多年人有时候思想真的没办法及时转变。灵体忽然消失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的任务要失败了。
但转换为妖族的感知模式后，他能听到水中沙砾被翻动带来的细微声响，鼻尖嗅闻到的是空气中盈满的水汽，以及——
灵体留下来的独特的香气。
是的，是香气，不是什么食物的味道，而是一种让灵魂都感到暖融融的馨香，而且给他一种若有若无的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他将接触过灵体的手掌反复嗅闻，确定了自己的手上也沾染了相同的气息，不是水流带来的，也不是管壁上原有的。
秋年眯起眼睛，微抬着下巴，耸动着鼻子去仔细分辨这来自空气中的气味。空气中似乎有根小小的丝线，还带着钩子，在他鼻尖萦绕，带着他微微偏向了某个方向。
在这一瞬间，秋年忽然理解了之前大家所说的靠气息分辨位置到底是怎样一种感受。
他睁开眼，望向了完全被黑暗笼罩的方向，那是一段往地下而去的分叉管道。他也来不及去想那里面是否有什么寄居的小生物，他只知道自己并不想灰溜溜地回去。
秋年明白，追踪灵体这件事不容耽搁，在确认了方向后就飞快地朝黑暗一头扎去。
琥珀色的兽瞳飞快地扫视周遭环境，好在管道里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他一路上都很畅通无阻。
但黑暗也很容易让人失去距离感，秋年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也不敢轻易停下。
眼下是他的第一次休息，他计划的很好，正好也到了该重新分辨方向的时候了，休息和找路两不误。
但——
幽黑的管道里，除了他努力克制的喘气声，好像还有什么东西爬行的窸窸窣窣的声响，那种刮擦着管壁的声音让人浑身鸡皮疙瘩直冒。
秋年瞬间记起了某些不太愉快的回忆。
更加灵活的毛绒耳朵猛地从头顶弹出，比主人更快转向了声音的来源。
“沙沙——”
刮擦的声音越来越近，接着，一点，两点，无数个幽幽亮点就这样映在了秋年的眼中。
漆黑的正圆瞳孔猛地收缩成细细长长的一条，秋年没忍住缩了缩脖子，他觉得自己那不存在的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眼前是密密麻麻的虫子，哪怕是正常一米八的他看了都觉得头皮发麻，更不用说现在他只有二十厘米高，原本一脚能踩死一大滩的虫，现在都有他脸大。
即使是没有一点光亮的地下甬道，秋年都能看清来势汹汹的虫子大军那漆黑油亮的背部，还有那蓄势待发的透明翅膀。
先不说这个体型比例下，对面似乎闪着寒光的前足和爪子上的倒刺能有多大杀伤力，光是铺天盖地飞过来对他精神上的攻击就已经很强了。
秋年默默地往后撤了半步，试图跟对面拉开一点距离，不至于马上被扑一脸。
毛绒耳朵扑棱两下，努力在这个充满混响的管道里辨别声音的来源。
好消息，只有一边有拦道的。
坏消息，是他准备去的那边。
看来是不想让他继续追踪，秋年想着，明白除了硬闯过去大概也就没有第二个办法，只好稍微活动手脚，将妖力凝聚在手上，在某个瞬间忽然甩了出去，并飞快倒退数米。
“不能怪我，谁叫你们要挡路的。”
狭小的空间里瞬间亮如白昼，无数虫子油亮的甲壳反射着忽然出现的光芒，畏光的虫群开始变得骚乱，有四处溃散的迹象。
但它们的反应快不过飞来的光团，妖力准头很好地落在了虫群的最中央，下一瞬便轰然炸开，来不及躲闪的虫子四分五裂，整个管道都被均匀地抹上一层涂料。
秋年早有预料般将头顶的耳朵死死地压住，但依旧能听见妖力炸开的巨响和虫群四散的窸窣刮擦声在管道里混合成的交响曲。
“耳朵太好使也是一件坏事啊。”他苦哈哈地想，但祸是自己造的，怎么都得忍下去，只好继续捂着耳朵忍受着嗡鸣声。
不过好在他躲得足够远，又恰好是拐角的另一边，不至于被混着汁液的水溅一身。
捂着耳朵数了会数，等到耳鸣声减弱，秋年总算从拐角处探出半个脑袋，琥珀色的眼瞳望向爆炸发生的地方。
管道已经重新陷入了黑暗中，好似一切从未发生过。
“应该被吓跑了吧？”他双手合十晃了晃，“最好是都跑了，我也没有那么多妖力可以随便甩的。”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祈祷，管道那头忽然又响起了吱喳的细响，隐隐约约的，秋年不敢确定地揉了揉手感极好的耳朵，不清楚是不是刚才爆炸声带来的幻听还没消散。
不过很快，他肯定了自己耳朵没出毛病，因为又有无数亮点出现在那头。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回闪的全都是红光，密密麻麻的红点分布在圆形管道的每一处角落，一眼望过去甚至看不到一处可以突围的落脚点。
“不是吧，你们一点都不怕的吗？”
秋年心里的小人正在抱头哀嚎，但一点也不耽误他脑子转的飞快。
空气中属于灵体的味道在逐渐减淡，再加上虫子残躯中散发出来的土腥味，如果再不快点跟上去，大概很快就会完全丢失线索。
时间不等人，秋年意识到自己不能继续躲在这里炸虫子，必须在虫群露出空缺的时候快速通过。
做好了决定，他低头看了一下在黑暗中轮廓模糊的手，过往经验告诉他，还是四条腿的跑路快，又有屏障挡着，秋年只用了0秒就是决定变成兽型。
结果等他四爪着地，感受到被他下巴分开的水流又抚过他肚皮上的毛，秋年只想送给自己六个点。
“……”
他又想变回人形，但一抬头看见铺天盖地而来的红点，就什么都不记得，只本能地甩出一道妖力，看着虫群被炸出一个缺口，身体有自己的想法般冲了出去。
厚实的肉垫击打着水流，四爪腾挪着快速往缺口的方向冲去。
被炸的满管道乱飞的虫子残肢又随着地心引力往下落。哪怕是隔着屏障，秋年都能感觉到乱七八糟掉落在身上又滑下去的东西。
他半眯着眼克制自己往地上看的视线，脑中催眠着让自己忽视肉垫踩到的凹凸不平还带着黏腻汁液的半截虫身。
很快，他冲过了第一个缺口。
散开的虫群重聚的速度比上一次更快，眼看马上要撞上比头还大的虫子了，秋年又赶紧甩出妖力，可惜这次准头不好，炸开的缺口在右上角的管壁上。
顾不得多想，秋年弹出肉垫中的尖利指甲扎在了水泥管道上，短暂的蓄力后弹射到上方，再故技重施为自己清出前方的道路。
不知是虫群被炸的七七八八了，还是它们那小到几乎没有的脑子知道害怕，秋年很快就跑出了虫群的围堵范围。
但他没有停留，只是加快脚步向着灵体气息残留的方向飞奔。
等秋年察觉后头已经没有追着的虫子时，他才后知后觉感受到四肢百骸传来的抗议，而好不容易才修炼出的妖力也被他挥霍一空。
肾上腺激素带来的紧张和兴奋逐渐褪去，秋年那张毛绒绒的脸庞上露出了十分显眼的愁绪。
这是他第一次那么没有节制地使用力量，不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倒不是对杀虫子心有愧疚，毕竟哪个不喜欢虫子的现代人没有造过这种“杀孽”呢？
但那截被他反复轰炸的管道会出什么问题，他也不是很确定，就怕毁坏了管道还要对这附近居住的人造成影响，也不知道特管局擅不擅长这方面的扫尾行动。
可是事情干都干了，事前也没人嘱咐他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现在只能祈祷领导回头能帮他收拾烂摊子了。
秋年有点愧疚，但不是很多，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
因为眼下有更要紧的事，现在只是第一道阻拦的，他就已经把力气用的七七八八了，而他也不清楚文宽是否还有后手。
不过好消息是他刚才的一通狂奔，让他拉近了与灵体的距离，现在他甚至能隐约听到灵体发出的“咕噜”声响。
就是——
厚实的耳朵抖动两下，仔细辨认着声音的方向。
就是这声音怎么还越来越近了？
*
“连科长，检测到一号行进路线上发生小范围的妖力暴动，虽然波动发生在地下，但我们已经监测到人类社交软件上出现相关的讨论……”
连既明的视线已经从那两只玩累了睡着的小猫身上挪开，此刻手中捏着一根细细的混色毛发，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职员汇报完后，保持着低头的姿势艰难地把眼睛翻上去，偷偷看了眼那根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毛发，没看出什么特别。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一翻，毛发不见了，连既明站直身往大屏幕走去，只一眼就看清了小绿点停留的位置，见它短暂停留后又动起来，嘴角弧度微微翘了翘，又在被人发现之前恢复了平直。
“直接按照规定善后。”
他转头看了眼城市地图，“时间也差不多了。你们几个——”
他伸手点了坐在屏幕前的几个职员，“你们继续盯着，其他人去善后。”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那您？”有人大着胆子问。
男人站在门边，门外倾斜而入的阳光将他的面目模糊。
所有人都听见了一声轻笑。
“我？去给这次行动兜个底。”
虫子：吱吱吱吱（就此离开，没有妖会受伤）
片刻后
虫子：吱吱……吱吱……（不好……有诈……）
笑点解析：此诈与彼炸同音，一音两意，令人忍俊不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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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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