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云遏端着最后一盘菜走出厨房的时候，清楚地看到了坐在客厅专注看电视的小人乱糟糟的炸毛脑袋微微动了动，很快又转了回去，像是看电视的自然反应。
但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叔叔，怎么会看不出小人正在生闷气。
秋云遏借着餐碟落桌的声音偷偷笑出了声，小人在家人面前怪注意形象的，要是被发现肯定要闹得更厉害。
他控制得很好，竖着耳朵偷偷听身后动静的秋年一点也没发现。
“小叔叔，吃饭了。”
哄小孩般轻柔的话语落在秋年耳边，他回头就对上了那双笑起来弧度跟大嫂一模一样的眼，他憋着的气忽然泄掉了。
他们肯定是有苦衷的，秋年对自己说。
他主动坐上了伸到面前的手掌上，剩下的一点不满在看到满桌熟悉的菜色后荡然无存。
“爸妈说要晚一点到，让我们先吃。”
秋云遏为秋年布着菜，明明是第一次以人形和秋年共同进食，却动作熟练到仿佛做过千百次般。
秋年有些怔然地看着这一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堆满食物的碟子落在他面前，他顺着抽离的手望去，是那双会笑的眼。
“不知道这几年你的喜好有没有变化，我按着之前的习惯选……”
秋云遏话到一半，连忙去抽手边的纸巾，“怎么了？是不喜欢吗？我重新去做好吗？”
他手里的纸巾很快就被打湿了一大片，而秋年眼尾鼻尖都染上了一层红，嘴角却抿得紧紧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不哭了，是我们不好，是不是生气我们用死亡来骗你，本来我……”
秋年死死抓住他拿着纸巾的手，一开口就是止不住的哭腔：“不怪你，我就是有点忍不住，明明我的猪宝没有死，应该很高兴的。我没有生气，连、连既明说过幼年妖族是不能化形的，你们不能告诉我妖族相关的事情……”
他说着，又是两滴滚圆的泪珠滴落，被新的纸巾接住，“我、我没想哭的，我很开心……”
“是，”秋云遏认真地回应，手上的动作轻柔，眼神专注地看着这个名为小叔叔，实则更像是他弟弟的小人，“这只是觉醒期造成的情绪波动，你没有生气也没有难过。”
好一阵后，两人才回到各自的位置上继续吃饭。但想来今天这顿饭确实不是很顺遂，他们还没吃上两口，大门“砰”的一声大开，一个十分兴奋的声音从门口出传来。
“我亲爱的弟弟在哪里！啊！嘶——停停停，别扭了！”
“能不能正常一点。”
“能能能，我就是太期待见到现在这样的小年了嘛……”
两人行动很快，话还没说完就已经顺着饭菜香味来到了餐厅，在见到如同过家家的玩偶般坐在餐桌上的秋年，秋序两眼放光，下一秒就要飞扑到桌边。
但他没能成功，在半空中被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拎住了。
“老婆我没说错吧？小年现在就跟他小时候一样可爱，那么大一丁点，真的可以揣在兜里带着到处走……”秋序也不恼，就着悬空的姿势回头跟舒秋容炫耀起自己的宝贝弟弟，“小年的原形更可爱，毛绒绒一小只，连既明那小子真的是运气好，赶上我们都不在……唔唔！”
舒秋容朝望过来似乎受到了惊吓的秋年点点头，“中午好，小年。”
随后她松开手，任由手上的人以脸着地的姿势落下，“你能不能稳重点，把小孩都吓到了，全家就你最不正经。”
秋序轻松调整姿势站直身，把塞了自己一嘴的菜嚼碎吞下后才继续说：“小年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亲哥，哪有那么容易吓到。”
他凑到桌边，就要去摸站在桌上的小人，“弟弟啊，你要是可以一直这样就好了，以后哥去哪都带上你——”
再坚不可摧的男人在鼻梁遭受重创的时候都
无法保持镇定，秋序猛地捂住自己的鼻子，一脸受伤地望着对自己重拳出击的小人。
身后准备再给秋序头上来一下的舒秋容优雅地收回了伸出的手掌，转而鼓起了掌：“打得好。”
秋年评估过，他很敬重大嫂，不能对她撒气，大侄子也很好，不应该对他生气，而他的亲哥，罪不可赦，可以给一拳。
他气哼哼地抱胸原地坐下，冷酷无情地说：“刚刚是报复你翻我黑历史的，现在先把事情给我交代清楚，不然别想摸到我！”
秋序试图打感情牌，但被堵了回去。
“成年的妖族哪有那么脆弱，我甚至没怎么用力。”
见秋年态度坚决，一幅不把前因讲清不罢休的模样，秋序转头和舒秋容对视一眼，飞快交换了想法后才放下捂着鼻子的手，露出毫发无损高挺鼻梁。
他收起装可怜的表情，伺候着舒秋容坐下后，才随意拉过一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好吧，我只能说我知道的部分。”
*
在特管局正式建立两百年的那一年，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件是已经沉寂了数百年的劫境出现了暴动，多地出现异动，第一代高层多数动身前往现场镇压，而身为昆仑山山神的秋父选择了昆仑山附近的那一处。
另一件则是同样前往昆仑山的秋母梦见天降小兽，不久后发现有孕。这在孕育后代十分艰难的妖族中简直是重磅炸弹，可惜怎么研究都没能得出如何增加后代的办法，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因为劫境附近的环境不适合你的孵化，我和你嫂子只能赶过去将你接回来，爸妈身负重任无法长期离开，所以那时也不能经常回来看你。”
秋序无奈摊手，眼中是藏不住的歉意。
秋年本来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小时候不懂事因为父母常年不在身边而闹过，后来他也逐渐体谅了他们的不容易，更何况得知真正的原因。
他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介意。
“我们接回来一个蛋，原本以为会从中孵出咱妈在梦里见到的那只小兽，结果你一破壳就是人类幼崽的模样，之后也一直没有要变成小兽的迹象，甚至没有任何妖力。”
秋年的重点有些歪，他好奇地问：“我们这一族是卵生的吗？”
秋序神秘地摇摇头，似乎想让秋年猜一猜，但接收到舒秋容威胁性的眼神后，还是老实巴交地吐露了实情：“先前我说咱爸是昆仑山山神，你知道是什么物种吗？”
秋年回想之前专门翻看的《山海经》，不确定地反问：“陆吾吗？九尾虎身人面？”
“嗯哼。”秋序回了一个赞许的眼神，似乎想顺势夸几句，被背后的一巴掌堵了回去：“咱妈是驺虞，同样也是虎形的神兽，正常来说可都是胎生，我是，我们猪宝也是，但不知道为什么你生来就是一颗蛋。”
秋年皱眉，总觉得自己身上的特殊好像有点太多了。
舒秋容似乎看出了他在烦恼什么，伸手帮他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
“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们家最宝贝的小幺儿。”
落在头上的力度和温度一如既往，秋年习惯性地往她的手上蹭了蹭，最后只是闷闷地应了一声，很快又转移话题：“所以你还是没说为什么要瞒着我，就算我不能化形，但你们演戏瞒着我难道不累吗？”
秋序看着“母慈子孝”的场景，羡慕到泪水都快涌出来了，“小年你偏心，你大嫂能摸，我怎么不能摸了？”
他试图学舒秋容的动作去摸摸小人的头，却遭到了严厉地拒绝。
“你解释到我满意再说。”
“……”
“好吧，我说。”秋序嫉妒地看着秋云遏也伸手摸摸那颗一看就知道手感很好的小脑袋，偷偷摸摸瞪了后者一眼才继续说：“最开始我们是想要告诉你真相的，毕竟你生活的环境里都是妖族，瞒过去的难度也大。可——”
他顿住，往上看了眼，又很快收回视线。秋年被这个动作弄得有些懵，不自觉往前探了探身体。
“无论我们用什么办法，都没法告诉你真相，就好像被什么操控了一般，就算你看到了也记不住，很快就会生病忘记。久了之后我们也怕会对你不好，只好把你当普通人类小孩养着。”
秋序想起那些兵荒马乱的日子，没忍住叹了口气，脸上也染上了几分愁苦。
秋年一怔，他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理由。不是不肯告诉他，而是他无论如何都记不住。
他转头去看坐在一旁的舒秋容和秋云遏，在他们脸上看到了同款的担忧。
“你不知道，那时候你才那么小一只，还没有猪宝体型大，被我们养得白白胖胖的，又聪明又可爱。”秋序在空中比划着，脸上满满都是怀念。
“结果一看到妖兽化成人形，没过多久就会突发高热惊厥，醒来之后就完全忘了先前看到的内容。但又只会忘记那一段。”
秋序觑着秋年脸上的茫然，迅速凑近小人，“那会你可难带了，一不舒服就要哥哥抱，谁来都不肯撒手。”
他“嘿嘿”笑两声，“你看哥以前对你多好，所以——”
他迅捷地伸手把小人薅过来，一手摸头一手揉脸，还时不时捏捏胳膊。他眼中的精光在看见秋年的尾巴从背后探出来敲打他的时候放得更亮了。
“哎哟这小尾巴还挺有力的！”
他手中的小人不知在什么时候化成了巴掌大的小老虎，两只前爪把他的手掌死死扣在胸前，而后爪以快到只有残影的速度蹬着他的手腕，尖利的牙齿咬着一根手指，还在“呜呜”叫着。
在场的人都是耳聪目明的存在，自然能听见小老虎喉中溢出来的字句，“让你摸了吗！坏大哥！”
小老虎咬蹬的动作看似用力，实际上爪尖都没露出来，嘴里叼着的手指只有一层口水，连牙印都浅浅的。
秋序哈哈大笑，不顾秋年的反抗，硬是又去摸后者背上炸起来的毛发，嘴里还在点评：“看来在连既明那的伙食不错，这毛发够油光顺滑的。”
两人闹了一会，最后还是秋序在舒秋容皮笑肉不笑的眼神中“主动”停止蹂躏秋年的行为。
禁锢着自己的大手主动撤走了，秋年摆烂般瘫在桌子上，柔软的腹部白毛随着呼吸起伏着，在正午炽烈的阳光中泛着柔光，让另外两个没摸到的眼热得很。
他们最后还是没抗住诱惑，在失去抵抗能力的秋年肚皮上摸了一把又一把。
秋年后腿微微弹了弹，就当是反抗了。
“怎么那么热啊……”他喘着粗气，还以为是刚才那番“搏斗”太耗费体力了，现在居然累到翻不过身。
他又觉得这一身虎皮大衣太厚实，在心里想着变回人形。但——
他没有成功。
桌边的三人同样注意到了秋年的异样。
越发沉重的呼吸声在骤然安静的餐厅内放大。
舒秋容最快反应过来，“糟了！小年进入转化期了！”
陆吾：
《山海经·西山经》：“西南四百里，曰昆仑之丘，是实惟帝之下都，神陆吾司之。其神状虎身而九尾，人面而虎爪；是神也，司天之九部及帝之囿时。”
驺虞：
《山海经·海内北经》：“林氏国有珍兽，大若虎，五彩毕具，尾长于身，名曰驺虞，乘之日行千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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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 5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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