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袖与赵怀瑾的婚事，定在了牡丹开得最盛的四月。
婚礼办得盛大而温馨。裴琰穿着簇新的礼服，作为娘家人，板着一张俊脸，看着赵怀瑾一步步完成却扇、沃盥、同牢、合卺之礼，全程眼神锐利得像要在对方身上戳出几个洞。
直到赵怀瑾小心翼翼地将却扇后的苏云袖牵起，两人相视一笑，眼中尽是缱绻柔情，裴琰那紧绷的下颌线才几不可察地松了松。他别开视线，正好撞上不远处坐在女眷席中的颜楚楚投来的目光。
她今日也打扮得格外明艳，见他看过来，非但没躲，反而冲他眨了眨眼，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乖，别闹。”
裴琰耳根一热，立刻扭回头，心底那点因“姐姐被抢走”而生的酸涩别扭，竟奇异地被她这三个字抚平了。他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滚过喉咙，却品出了一丝甜。
礼成，宾客欢宴。裴琰被灌了不少酒，趁着微醺，他绕开喧闹的人群，在回廊僻静处堵住了正端着醒酒汤往回走的颜楚楚。
“喂。”他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眼睛亮得惊人。
颜楚楚停下脚步，挑眉看他：“裴小将军这是喝了多少？”
裴琰不答，只是从怀里掏出那个被他揣得温热的青竹香囊，递到她面前，语气硬邦邦，却带着不容错辨的认真：“这个…还你。”
颜楚楚一怔，没接：“怎么？嫌丑了？那日可是你抢去的。”
“不是！”裴琰急声否认，像是怕她真的收回，又将手往前递了递，“你…你重新绣一个。绣一对儿的…鸳鸯…或者…大雁！”他说出这两个象征婚姻美满的意象时，脸皮有些发烫，却强迫自己直视着她的眼睛，“绣好了…给我。我…我等着下聘用！”
颜楚楚看着他那副明明紧张得要命、却偏要装出凶悍模样的神情，再看看他手里那个被摩挲得边角都有些起毛的旧香囊，心尖像是被羽毛最柔软的部分轻轻搔过，泛起一片温热的涟漪。
她忍住笑意，故作沉吟：“哦…原来裴小将军是来催工的？这求娶的态度…可真是别致。”
裴琰被她一噎，酒意都散了两分，有些懊恼地抿紧了唇。他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看着他瞬间垮下去一点的肩膀和微抿的嘴角，颜楚楚终于不再逗他。她伸出手，却不是接过香囊，而是轻轻将他的手指推了回去，连同那个旧香囊一起，包裹在他的掌心。
她的指尖微凉，触感却清晰得让裴琰浑身一颤。
“这个你留着。”她声音轻了下来，带着一种温柔的笃定，“新的…我会绣。绣得比这个好，绣一对儿最好看的大雁。等你…三书六礼，堂堂正正来娶我的那一天。”
裴琰的呼吸骤然停住，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又缓缓松开，涌出滚烫的狂喜。他反手用力握紧了掌心里的香囊和她的指尖，哑声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颜楚楚笑着抽回手，指尖在他掌心若有似无地勾了一下，转身端着醒酒汤翩然离去，留下裴琰一个人站在原地，对着空荡荡的回廊，傻笑了半晌。
……
表姐的婚事尘埃落定，裴琰自己的“三书六礼”便立刻提上了日程。
纳采、问名、纳吉，进行得异常顺利。颜相那关过了，颜夫人对裴琰这般家世显赫、本人又英武俊朗（虽然听说嘴硬了点）的未来女婿更是满意得合不拢嘴。苏夫人（裴琰的姑母）作为男方主事人，与丞相府往来走动，皆是笑意盈盈。
很快便到了纳征，即下聘之日。
这一日，镇北大将军府（虽主君不在，但由苏夫人全力操持）送往丞相府的聘礼，几乎惊动了半座长安城。
队伍绵延不绝，抬箱的壮汉步伐沉稳，红绸覆盖下的聘礼琳琅满目：金银珠玉、绸缎裘皮、古玩字画自不必说，竟还有一整套威风凛凛的玄铁明光铠、一柄镶嵌着宝石的西域宝刀，以及一匹神骏异常、额间一点雪白的汗血宝马！
这聘礼，既显尽了世家豪族的底蕴尊荣，又不失武将之家的飒爽霸气，可谓给足了颜家脸面，也昭示着对未来新妇的极度看重。
长安百姓围观议论，啧啧称奇。有艳羡颜家小姐好福气的，也有调侃裴小将军这是把家底都掏出来讨媳妇欢心了。
裴琰骑着高头大马，亲自押送聘礼队伍。他今日依旧绷着脸，努力维持着镇定威严，但那微微扬起的下巴和发亮的眼眸，却泄露了他心底的激动与得意。
颜楚楚虽不能亲自出面，却也躲在闺阁帘幕后，悄悄看着那浩浩荡荡的聘礼抬入府门。当看到那副明显按她身形改制过的精致铠甲和那匹神骏的宝马时，她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
这个笨蛋…倒是会投其所好。
纳征之后，便是请期。
苏夫人亲自带着裴琰，与颜相夫妇商议婚期。颜夫人翻着黄历，眉眼带笑：“今年八月有个好日子，秋高气爽，最是宜嫁娶。”
裴琰站在一旁，闻言立刻开口，声音有点急：“八月太晚！”
厅内静了一瞬。苏夫人无奈地瞪了他一眼。颜相捋着胡须，看不出喜怒。
颜夫人愣了一下，试探道：“那…七月里也有几个不错的…”
“七月也晚！”裴琰再次硬邦邦地打断。
苏夫人忍不住在桌下踹了他一脚。
颜相终于抬眼，看向站得笔直、一脸“我说得很有道理”的未来女婿，慢悠悠地问：“那依裴小将军之见，何时不晚？”
裴琰被姑母踹得小腿生疼，却依旧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声音洪亮：“下月初六！黄道吉日！宜嫁娶！”
厅内彻底安静了。
下月初六？那距离现在满打满算还不到一个月！这哪是请期，这简直是催命！
颜夫人张了张嘴，看向苏夫人。苏夫人以袖掩面，简直没眼看。
一直躲在屏风后偷听的颜楚楚，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声笑打破了僵局。颜相眼底也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看向裴琰，只见年轻人虽然耳根通红，眼神却执拗又坦诚，写满了“我就是急着娶她”的迫切。
颜相沉吟片刻，终是松了口，带着点无奈的纵容：“…也罢。少年人意气风发，心急些也是常情。既然裴将军觉得下月初六好，那便…定在那日吧。”
裴琰眼睛瞬间亮了，如同盛满了星河，立刻抱拳行礼，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喜悦：“多谢颜相！不，多谢岳父大人！”
这一声“岳父大人”叫得又快又响，生怕对方反悔似的。
颜相被他这顺杆爬的劲儿弄得哭笑不得，挥了挥手：“行了，去准备吧。”
裴琰几乎是雀跃着出的丞相府大门。
婚期，就这么定了。
消息传开，长安城再次哗然。这裴小将军，不仅是聘礼给得豪横，连娶亲都这般火急火燎，真是…情深意切啊！
而此刻，未来裴夫人的绣楼里，颜楚楚看着丫鬟捧进来的、刚刚送到的、绣着精美大雁纹样的婚书，指尖轻轻拂过上面“裴琰”和“颜楚楚”并排的名字，唇角弯起一个甜蜜又带着点期待的弧度。
她拿起针线篮里即将完工的、一对儿相依相偎的鸳鸯香囊，轻声哼道：
“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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