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那道声音在慢慢离开,祁念立马转身三步并两步冲上楼。
楼梯口只有个穿着考究的老者倚着栏杆眺望街景。
祁念问他刚刚有没有人从这里走过,老者却摇头笑着说:“这里一直人来人往。”
祁念没耐心跟他打禅机,匆匆谢过就继续往前走。
追到连廊转角处看见一个高挑的白衣背影消失在另一头,他不管不顾地追过去,张嘴想喊住他,却发不出声音。
等他追过去那道身影却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消失无踪。
就像幻觉一样。
祁念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却依然不死心地把三楼每一个走廊每一间隔间找了个遍。
每敲开一扇门等待他的都是一张张诧异又陌生的脸,他一遍又一遍重复着相同的说辞。
明明不过几句话,却越说越累。
最后他来到三楼正中央的小厅中。
这里聚集了很多人,好像要举行什么活动。大家坐在下席交头接耳,说着“大赛”“评选”之类的字眼。
但祁念无暇去听,他背对台面站着,目光快速地从每一个观众的脸上扫过,直到找到最后也没看见他希望出现的那张脸。
又是这样,早该想到了。
浪费的时间已经够久了,祁念不再犹豫转身出门。
就在他踏出门前的一瞬间,台下开始嘈杂起来,想必是好戏开场。
祁念不愿理会,他只想赶紧走,于是没有回头。
温祈允穿着一身白衣跟着队列缓步走上台,一行九人分别在自己的调香台前落座。
台子右边站着两男三女还有一名老者——正是祁念在楼梯口遇见的那位不好好说话的,他是这座香楼的主人林宜晖,另外五人都是调香界赫赫有名的大师,此六人作为这次香师大赛的出题人兼考官。
香师大赛五年举行一次,胜出者将会获得新任香首的称号,意味着自此跻身顶级香师的行列。
大昭人爱香,一个顶尖的香师在大昭是非常受待见的,而由京城第一香楼馥雪楼五年举办一次的香师大赛胜出者,无疑会被京城的名流权贵们所追捧,收获的声望和地位都是不可估量的。
但也因此,每届香师大赛竞争都十分激烈。
今年也一样,来自大昭各地的一百多位报名香师经过两天的筛选就剩下九人进入最后一轮,观众们都翘首等待最后的结果。
出题人也没卖关子,给出三道考题就让他们自由调香,时限为三炷香。
香师调的香称为香露,并不同于二楼卖的香包燃香之类,而更像姑娘小姐们用来护发的香油。
但香油只是单纯某种香料的提取物,香味单一,香师调香则是把不同的香料提取物以不同比例混合,再辅以调香手法进行调制。
三楼卖的就是这类香露,但陈列在架子上售卖的并不多。
这种香工序复杂原料珍贵,一般只有富贵人家才用得起,而贵人们都喜欢与众不同,大都是直接找香师量身定制。因此三楼有很多隔间,那都是各个香师的调香室。
调香听起来很简单但其中的门道非常多。
首先香师要熟知每数百种香料的特性,有些香单拎出来都好闻,混合在一起就刺鼻,而有些香平日里几乎没有人理会,但与特定香料搭配在一起就会散发出异香。
其次是调香所用的提取物都是特殊工序浓缩后的,调和比例稍有偏差味道就相去甚远。
这对香师的嗅觉要求极高,多一分则浓,少一分则淡,差一点都不行。
而普通香师与顶级香师差别最大的地方在于灵性,这种词说起来有些玄,但只看考官出的三道题和仅仅三炷香的时限就能明白了。
第一道题是用指定的几种香料调配一种花香调香露。
这题看似简单却难出彩,指定香料就没什么自由发挥的余地,搭配思路就那么几种,要想脱颖而出就得另辟蹊径。
第二道题则给出了一句诗:“松凝千叠雪,风入一炉温。”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要求或解释。
显然这道题的要求是香味符合诗句意境。
诗句前半句里的“松”、“雪”这两种意向凑一起,首先让人想到的就是冷调松香,可后半句的“炉温”又让人摸不着头脑,毕竟香水是一个混合体,调配出来是什么味那就是什么味,怎么还又冷又热的?
第三题就更简洁了,叫无题。
但这道题反而是三道题里最简单的,每位香师都有自己的拿手好戏,这一环就是让他们自由发挥。
如果时间足够的话,其实每一位香师都能经过反复调试、比较然后找出每一题最好的解法。
正常情况下一款香露的研制都需要几日到几十日不等,有时候一个细微比例的变化需要经过很长时间的反复调试才能被捕捉到,有些香师调香甚至要靠运气,因此仅仅三炷香的时间限制才是最大的阻碍。
可也正是如此严苛要求,才能筛选出真正天赋绝佳富有灵性的顶级香师。
底下的观众大多是爱香之人,对调香也有一定了解,看了题目和时限后在底下压低声音讨论着。
细细碎碎,不会让人觉得吵,也不过分安静。
与普通观看者的兴奋和期待不同,一位背着把重剑的蓝袍少年正坐在角落里看着台上的温祈允紧张得扣手。
青砚今天才到的京城,负责送一批香料到这馥雪楼,交接完打算随便逛逛再走,就看见某个说自己先行一步来京城办事的人施施然上了台。
……
他会调香吗就敢混进去?
这众目睽睽之下,要是闹出点乐子来还被自己看到了,会不会被温祈允灭口?
青砚捂着脸不敢看自家老大出洋相,怎么也没想通他怎么还上台演上了,暗自祈祷他千万别被人拆穿。
台上经过前几轮筛选留下的香师水平皆是一流,听完题目后便行云流水摆弄起香案上的瓶瓶罐罐,香师们为了显得有格调,一个个都穿得宽袍大袖飘然出尘,调香动作文雅优美,光是看他们的动作也不让人觉得枯燥。
温祈允想必是为了应景特地挑了身白衣,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见局促,仿佛他本就是台上的一员。
三炷香很快就燃尽了,六位考官走到香师们案前进行品鉴。
青砚蜷起比普通人高一截的个子努力地往角落里缩,生怕被他站在最里边一时无人光顾的老大看到,引得旁边的人频频侧目,大概在想此人是不是有毛病。
林宜晖楼主迈着四方步从头闻到尾,皆如他所料,今年的题出难了。
只有第三题大家都各有特色。
第一题大都答得中规中矩,却也有几个出彩的。
第二题就都差点意思了,大家用的都差不多是一个套路,以罗勒或薄荷冷香打底,再辅以雪松檀木等木质香,最后用带着温暖烟熏味的乌木收尾。
每一味香都没用错,但这道题考的是融合。
罗勒和乌木虽然散发速度不一样,但香味仍会互相干扰,在目前闻到的香里,第一下闻过去两者会有些割裂感,直到后面才有冷香浮动的感觉。
他摇了摇头,慢慢踱步到最后一张桌案前,温祈允立在一侧向他点头示意自便。
台上的温祈允看起来泰然自若,却把台下透过人群缝隙偷瞄他的青砚紧张坏了,一边怕他被揭穿,一边又莫名兴奋想看自家老大闹笑话。
林楼主和蔼地冲他笑了笑,拿起桌上第一题对应的扩香瓶扇闻,闻了第一下他就有些顿住了,又仔细闻了闻,忍不住问对面浅笑着的温润年轻人:“你放了胡椒?”
温祈允答道:“确实放了不少,用了香豆素做中和。”
“花香调的香露里放这么多胡椒,胆子不小啊。”
普通香师在看到题目后肯定会通过调整香味比例来制造变化,他这款香却差点把香型都改了。
花香只占非常小的一部分,添加了很多胡椒、肉豆蔻类的辛辣刺激型香,中和了花香的甜腻又增加了香气的层次,同时可以让花香扩散得更快。
像娇艳的花朵热烈燃烧,这个风格在一众香师里独树一帜。
林楼主突然有些好奇代表香师个人风格的第三题他会怎么答,于是跳过第二个扩香瓶直接拿起了第三个扇闻。
不同于刚才的浓郁辛辣,这款香以白檀木为主调,融合了柚枝和鸢尾,醇厚木香中带着点清浅花香,仔细闻又有些草木的青涩味道在其中。
林楼主点点头,是一款非常吸引人的香,倒是和眼前相貌出众温润有礼的年轻人很搭。
他满意地放下瓶子拿起第二瓶。
如果说刚才两瓶是惊喜那么这一瓶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惊奇了。
他原本设想中最好的解决方法是加一味甘草香调和,没想到还有更好的方法。
他赶紧招手让其他几位还在前面仔细品鉴的考官们过来,一群人围在温祈允桌子旁边交头接耳,没商量出个结果。
青砚人在台下离得又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以为是穿帮了,看着温祈允孤零零一个人站在角落的身影顿觉可怜。
又同情又觉得稀罕,这还是第一次看他把戏给演砸了。
“能不能请教一下你是怎么做到把这些香的释放速度减慢这么多的?”
一个年轻的出题人问温祈允。
早早地退到台子边缘的温祈允走近一步回道“请教不敢当,我曾在西北地区待过一段时间,见当地人用羊脂做香膏,做出来的香膏气味清浅柔和又留香持久。”
“方才看到考题后就请人拿了些羊脂过来,隔水化开融在其他香料中。”
大家神情专注地听完后连连点头,颇觉受教,你一言我一语地唠起闲嗑来。
“原来如此,想不到公子这般年轻香术上就有如此造诣,我等实在惭愧啊。”
“大赛结束后公子可还有时间?咱们一起坐下来喝杯茶交流交流心得可好?”
“是啊是啊,多结交些同行对以后的发展很有帮助的。”
“不如中午福聚楼一聚?我请客。”
……
讲到后面甚至开始有人问他贵庚婚否想给他说媒,被温祈允面带微笑地婉拒了。
温祈允旁边那位香师见这么多大佬围着他转,羡慕得眼睛都要放光了。
大半天后林楼主才想起来正事,咳嗽一声,环顾一圈朗声道:“今日香师大赛的结果想必大家心中都有数了吧。”
其余五人点点头。
“那么请你们各自站到心中的胜出者身旁。”
六人无一例外站在温祈允旁边。
台下观众开始欢呼鼓掌,这还是第一次见票这么齐。
等到一切结束观众都走差不多了青砚都还没反应过来。
不可能吧,看错了?
温祈允婉拒了众人邀约走到青砚旁边,见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遂弯腰凑近他幽幽开口:“睡着了?”
青砚被吓了一激灵:“老大?你怎么……”
“你一进门我就看见了,但恕我眼拙,没看明白你做贼一样缩在这干嘛。”
难为他站起来跟柱子一样的个子缩成这么一团,也不嫌寒碜。
青砚一脸心虚:“我那不是怕……怕你看我不务正业逛香楼罚我嘛。”
完了,听起来更像讽刺了,逛个香楼就叫不务正业了,那温祈允这直接上台唱起戏来的算什么?这好像还不如直接实话实说呢。
但事已至此,他赶紧找补:“老大我不是说你,其实,我,我刚刚就是有点闹肚子肠胃不舒服,”他诶呦一声,“好像又有点疼。”
温祈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见他恨不得当场表演个肝肠寸断才收了目光,“行了行了,你这表情不像肚子痛反倒像吃东西塞了牙,有点伤眼。”
熟悉的刻薄味,还在损人就是没放在心上,青砚当即撤下扭曲的表情,站起来原地抻了抻发麻的胳膊腿,跟上已经转身出门的温祈允。
“老大,你是真的会调香还是贿赂了人家考官啊?装都不知道装得谦虚一点,还让人家考官全站你旁边了,好歹给其他选手留点面子……”
他完全没想过有没有可能是第一个答案,自顾自地点评温祈允表演的不足之处。
温祈允看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懒得跟他解释,并在心里开始第二十九次疑惑自己当初是怎么看走了眼,才把这么个缺心眼放在了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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