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一队车马碾过林道,击起一片淡金色尘土。銮铃叮当,在过分寂静的林间显得有些突兀。
一颗石子猝然破空,精准地击中领头马匹的膝弯!
“吁律律——!”骏马惨嘶,前蹄一软,轰然跪倒!车厢猛地一震,紧随其后的马匹受惊,队形瞬间大乱,护卫们勒马惊呼,尘土飞扬。
“怎么回事?”车帘猛地被掀开,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俏脸,正是兵部尚书嫡女唐书华。
她眉头紧蹙,清亮的眼眸扫过混乱的队伍,心头那丝从踏入桑茶县地界就萦绕不去的不安骤然放大。
之前的路途中曾遇到一伙客商,他们聊天时曾提起过这桑茶县不太平,当时她还特地让墨青过去打听了一下消息,只听说去年这边收成不好,不少人当了山贼,这次莫不是山贼突袭?
“小姐,是马惊了!”贴身丫鬟画黛已按剑挡在车门前,声音紧绷,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两侧幽深的密林。她并非普通丫鬟,是老夫人特意请了武师教导,只为护着小姐安全。
“只是马惊?”唐书华话音未落——
“杀——!!!”
震天的呐喊如同平地惊雷,从山坡上炸响!方才还死寂的树林瞬间沸腾!
一大群山贼从树冠、岩石后窜出,手持明晃晃的刀斧钩叉,裹挟着浓烈的汗臭和杀气,饿狼般扑向车队!
“保护小姐!”护卫队长梁平拔剑怒吼。这一路已经遭遇多次袭击,大家早已有了应敌之策。
十余名护卫反应迅速,瞬间收缩阵型,将马车死死围在中心,刀剑出鞘,寒光映着暮色。
然而,冲下来的山贼竟有五十之众!个个面目狰狞,眼神凶狠,绝非寻常流寇。
画黛倒吸一口凉气:“捅了贼窝了?!”她紧握剑柄,指节发白。
这一路虽有波折,何曾见过如此阵仗?距离京城不过几日路程,这桑茶县的“不太平”,竟到了如此地步!
马车内,唐书华透过帘缝窥见外面黑压压的人头,心猛地沉到谷底。
竟然已经有了如此多的贼寇,若不快点解决,怕是会酿成大祸!
山贼显然战斗经验充分。
几个身手矫健的山贼借力从树上荡下,如猿猴般直扑护卫头顶!
猝不及防之下,刀光闪过,血花迸溅!三名护卫惨叫着倒地,不知生死。
“结圆阵!护住伤者!”梁平嘶吼,挥剑劈开一个扑上来的山贼,自己手臂也被划开一道血口。护卫们背靠背,奋力抵抗,剑影翻飞间,山贼也倒下数人,但对方人数实在太多,包围圈在一步步缩小。
梁平目光扫过,瞳孔一缩——贼群后方,一个疤面大汉骑在一匹抢来的高头大马上,正冷漠地指挥着战局,一定是山贼头目!
擒贼先擒王!
梁平一咬牙,剑势陡然凌厉,逼开眼前敌人,朝着头目的方向猛冲:“掩护我!”
山贼头目见他冲来,脸上横肉一抖,露出残忍的笑意。
他并不拔刀,只是猛地一勒缰绳!胯下战马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带着千斤之力,朝着冲来的梁平狠狠踏下!这一蹄若中,梁平必成肉泥!
密林深处,一株枝叶繁茂的古树虬枝上,莫轻寒如同融入了树影,气息微弱得几乎不存在。她那双掩藏在蓬乱枯发下的眼睛,清晰地映照着下方的战场。
这场战斗,山贼无非是凭借着突袭占据了上风,再加上另一边的马受了伤,不然这群山贼未必敢出手。
莫轻寒嗤笑一声,她在山贼窝里待了这么久,对这群山贼的弱点早已掌握清楚,马匹上的这位大当家左膝三年前被猎户陷阱所伤,阴雨天便不利索……
她指尖捻着的石子,正是瞄准了那匹抢来的马最脆弱的关节,以及大当家的左膝,还有另外几个得力干将的旧伤处。
“咻!咻!咻!”
数道细微却凌厉的破空声,自林中某处阴暗角落无声射出!
第一枚石子,精准地打在战马扬起的右前蹄关节处!力道刁钻,带着一股阴柔的穿透劲!
“吁——!”战马剧痛嘶鸣,踏下的动作硬生生一滞,庞大的身躯失衡,猛地向左侧歪倒!
梁平死里逃生,就地一滚,险之又险地避开!
反而是大当家被狠狠摔下马匹,生死不明。
紧接着,又是几道破空声!
“啊!”
“呃啊!”
冲在最前面、最为凶悍的几个山贼,膝盖窝被石子狠狠击中!剧痛钻心,腿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轻响!
他们惨嚎着,瞬间失去平衡,狼狈栽倒,攻势为之一滞!
这变故来得太快太诡异!
梁平心中骇然,目光如电般扫向石子射来的方向,却只看到一片摇曳的树影。出手之人身法之快、认穴之准、时机把握之妙,简直匪夷所思!
他脑中电光石火:最初的马惊莫不是此人所为?此人到底是敌是友?
把所有山贼都绑了起来后,梁平走过来向唐书华告罪:“对不起,让小姐受惊了,还请小姐忍耐一下,眼下情势危急,我们要即刻启程,避免还有贼人埋伏。”
唐书华也知道事不宜迟,现在必须要赶紧离开,天色已经有点黑了,若还有山贼就未必能全身而退。
莫轻寒看着梁平险死还生,看着山贼攻势因头目栽倒而混乱,看着护卫们抓住这喘息之机,爆发出最后的血勇,终于将剩余山贼制服捆绑。
时机到了!
莫轻寒眼中冷光一闪,身体如同失去所有力气,从藏身的树杈上“恰好”滚落下来,发出一连串痛苦的闷哼和树枝折断的声响,精准地摔在离马车不远、光线昏暗的草丛里。
“是谁!”刚经过袭击的一群人本就如惊弓之鸟,听到声音立马刀剑出鞘,直指林间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
唐书华眉头微蹙,抬袖遥遥一指,示意梁平过去看看。
草丛里,一个瘦小得可怜的身影蜷缩着,破布般的衣服挂在嶙峋的骨架上,沾满泥污枯叶,枯黄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皮肤也脏兮兮的,气息微弱,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
那人察觉动静,虚弱地抬起头来,气若游丝地吐出几个字:“救……救救我……”
话音未落,人已昏死过去,栽倒在草丛中。
“小姐,是个小丫头,看样子是被山贼祸害的,快不行了!”梁平检查后回禀,目光却下意识地又扫了一眼幽深的林子,心中略有疑虑。
这小乞丐出现的时机,太巧了!
唐书华听说对方只是一个小女孩,神色稍缓,眸中戒备之意略减,侧身吩咐道:“画黛,你赶紧带几个婆子过去,将她搀扶过来。待我们入了县城,再差人寻她家人下落,一个小姑娘被山贼拐了,她家人必定也是心急如焚。”
画黛应声上前,叫了两个婆子一起帮忙扶起那女孩。
画黛和两个婆子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人扶起。入手之处轻飘飘的,骨头硌手,婆子们不由得放轻了力道,生怕一用力就把这可怜人儿折断了。画黛看着她破烂衣衫下隐约可见的淤青和伤痕,眼圈微红:“造孽啊……山贼真是该千刀万剐!”
“此地不宜久留,速速进城!”梁平压下疑虑,果断下令。车队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群被绑住的山贼,在愈发深沉的暮色中,向着桑茶县城疾驰而去。
暮色沉沉,马蹄声哒哒作响,众人心头紧绷,一路疾驰。
约莫半个时辰后,城门轮廓终于隐现于夜色之中,众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进入城内,一路上都没什么人,好不容易找到城中客栈,只见客栈门前灯笼昏黄,堂内烛火摇曳,只有一个店小二支着下巴,倚在柜台上昏昏欲睡。
看起来也太冷清了点。
画黛上前轻叩柜台,喊醒了小二,问他:“小二,客栈里还有空房吗?”
那小二猛然惊醒,没想到这种时候居然会有这么多人来店里投宿,忙堆起笑脸,起身招呼起来:“有有有,实不相瞒,今晚客栈里除了贵客们,没有其他客人投宿。”
唐书华闻言,眸光微动,心中暗自揣测:“没想到这个县城竟然如此荒凉,这县令莫不是什么昏庸之人?”
累了一天,唐书华早已疲惫不堪,一进房间便有些倦了。
她她揉了揉酸痛的肩颈,吩咐道:“画黛,你去叫小二,给我打一桶热水来,我要沐浴解乏。”
画黛应着,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
隔壁房间,烛火昏黄。
莫轻寒在墨青的轻声呼唤中“悠悠转醒”。长时间的伪装和紧绷后的骤然放松,让她在马车上的昏睡有几分真实。
此刻,她迅速评估环境:安全的房间,一个看起来心软的丫鬟。
“小姑娘你醒了?先喝杯茶吧。”墨青递过温水,语气温和,“是我家小姐救了你,她是个好人,你别怕。”
“小姐说了,等明早就给你找到家人。”
找家人?莫轻寒心中叹息一声,心神反而更加坚定。
面上瞬间盈满巨大的恐惧和无助,泪水说来就来。她猛地滚下床榻,不顾身体“虚弱”,噗通一声重重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让墨青吓了一跳。
墨青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跪过,一下手足无措。
“求求你!别送我走!别抛下我!”莫轻寒声音嘶哑,带着绝望的哭腔,瘦弱的肩膀剧烈颤抖,双手死死抓住墨青的裙角,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迹,冲刷出几道狼狈的痕迹。
墨青慌了神,连忙弯腰去扶:“哎呀!快起来!地上凉!有话好好说!”可她惊讶地发现,这看似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小姑娘,此刻竟像生了根一般,她竟一时扶不起来。
“姐姐,求求你……帮我求求小姐……”莫轻寒抬起泪眼,那双在脏污掩盖下的眼睛,此刻盛满了破碎的哀求和令人心碎的脆弱,“我没有家了,全被山贼他们杀光了!”
“我什么都能做!洗衣服、做饭、喂马都行!求求小姐收留我吧,我吃得很少很少的……”
她语无伦次,身体因激动和“虚弱”而微微摇晃,仿佛随时会再次晕厥。
墨青拿她没办法,只得连声安慰:“我家小姐心善,你若实在有难处,我们自然不会抛下你不管。”
说完,墨青又怕她得寸进尺,便稍稍正色,压低声音道:“但是你要明白,我家小姐虽然心地善良,但是可绝对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人!”
莫轻寒啜泣道:“我才不是那种得寸进尺之人,我只是想恳求小姐收留我。”
说着,她反手握紧墨青的手,泪眼婆娑地看着对方:“求求姐姐了,我只想有口饭吃……”
墨青到底还是有点心软,没一口回绝,想着或许该问问画黛的意见。
她先应承着莫轻寒:“好好好,我帮你求情!小姐最是心善,定不会不管你的!快起来,地上寒气重!”
这次用了更大的力气,终于把莫轻寒“搀扶”起来,按在椅子上,感受到对方身体的单薄和冰凉,更是怜惜,“你先坐好,我去给你弄点吃的,瞧瞧你瘦的!”
看着墨青匆匆离去的背影,莫轻寒低垂的眼睫下,那抹破碎无助瞬间消失,只剩下深潭般的冰冷和一丝计谋得逞的漠然。她轻轻活动了一下被自己掐得生疼的手心。
第一步,成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