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青这边，一离开，她就立马找到了画黛，跟她细细说了刚刚的事情。
画黛没想到这小姑娘居然已经没了家人，她看起来也不过十四五岁，入过山贼窝的女人本就难过，如果还没有家人的庇护，接下来的日子怕是……
画黛心下已经有了主意，此事还是等明早和小姐商讨一下再说。
“小姐现在已经休息了，你先好好照顾着那个小姑娘吧，且等明天我跟小姐提一提。”
墨青点了点头，小姐自然有小姐的打算。
等到第二天早晨，莫轻寒用过早膳没多久，就得到了墨青说唐书华想见她的消息。
晨光透过窗棂。唐书华刚用过早膳，便从画黛那听说了此事。
她想到昨天那个小人儿，看起来瘦弱胆怯的一副模样，只是出现的时机过于巧合，总让人怀疑其身份。
但自己也算不得什么大人物，倒也不应该有谁用这种手笔来算计自己。
莫轻寒换上墨青找来的干净旧衣，略有些宽大，衬得她更为瘦弱，
再洗净了脸，但刻意在颧骨、额头留下几道不明显的污痕，好显得更加可怜。
莫轻寒低着头，怯生生地走进唐书华的房间，完美扮演着一个惊魂未定、无依无靠的孤女。
唐书华看着眼前这个瘦小得过分、眼神躲闪、带着惊惶之色的女孩，心中叹息。
或许真是一个被山贼抓走的可怜姑娘。
之后查查其身份，没有问题的话，家里多养一个小丫头也无妨。
“小姑娘，别怕。”唐书华声音放得极柔，“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回…回小姐…”莫轻寒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哽咽，“我叫林韵，我家没了……爹娘都没了！我们本想出来找活路，却……却遇到了那些天杀的贼人……”
她身体微微发抖，仿佛回忆起了极其恐怖的事情，泪水无声滑落，紧紧攥着衣角，指节用力到泛白。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留给唐书华想象那“不堪遭遇”的空间。
这是莫轻寒埋伏在山贼中，结识到的一个小姑娘的名字。当时她已经病入膏肓，莫轻寒了解到对方已经没了家人，便有意救她出来，两人若结成姐妹，或许可以为自己的身份遮挡一二。
可救出她的第三日，她便没了呼吸。
自那时起，她便暗自定下了今日的计策。用这个小姑娘的身份，博得唐书华的一丝同情。不求身份能有多高，当奴作婢又如何？
自灭门那天起，莫轻寒便一直在查探凶手的信息，只可惜寥寥无几。
只从黑市一老者口中得知，凶手所佩戴的双鱼玉佩，怕是影阁之人。
可惜这影阁如影子一般藏于人身后，老者也是曾遇见过影阁出手，才有所了解。
莫轻寒只得到了影阁应该背靠京城某个大人物的信息。
为了找到合理的身份混入京城，莫轻寒这才盯上了尚书之女唐书华。
来到最为混乱的桑茶镇，不用多做什么，只要你独身一人，便会被这群山贼盯上。
他们靠着人数多，以及抢来的大刀和马匹，在这方也算得地头蛇了。
桑茶镇又是入京的一道重要关口，绕过去要再多花上四五天时间。
而唐书华为了早些回京，必然要走这一条路。
莫轻寒要做的，就是让山贼敢惹上他们。
听完莫轻寒的哭诉，唐书华果然被激怒，“混账东西！”
她一掌拍在案几上，茶盏震得叮当响。
她出身高贵，何曾想过世间竟有如此惨事！这群山贼，简直无法无天！
待怒气稍平，她轻轻握住莫轻寒冰凉粗糙的双手，温言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那就暂且留在我身边，等你找到了可以真正托付终身的人，我再为你备一份嫁妆，风风光光送你出阁，可好？”
莫轻寒心中微动。她没预料过这么简单就被收留了，本来还想透露自己会点医术来增加自己的砝码。
心里多了一丝愧疚，只希望之后自己的所作所为不会给对方带来什么麻烦。
莫轻寒心思转了几个弯，脸上却爆发出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喜和感激，泪水决堤，再次重重跪倒，额头触地：“小姐大恩！林韵没齿难忘！愿做牛做马，报答小姐救命收留之恩！”
这一跪，情真意切，却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这是她选择的复仇之路的起点。
“快起来！”唐书华连忙俯身搀扶，用丝帕为她拭泪，动作轻柔，“我府上不兴这些虚礼。你既无依无靠，日后便把我当作亲姐姐便是。”
晨光中，唐书华的脸庞温柔而坚定。莫轻寒望着她，阳光在那双清澈的眸子里跳跃。
这一刻，算计与真心，利用与庇护，复杂地交织在一起。
画黛和墨青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中各有感触。
画黛望着晨光中莫轻寒单薄的身影，想起了自己入府的经历。
她的家世和林韵也差不多，父母双亡，叔叔叔父嫌他们是累赘，不愿替长兄养育子女。
七岁的她咬牙自卖自身，换得十两银子给叔叔，只希望对方能好好对待自己的幼弟小妹。
那十两银子，正是当年五岁的唐书华听闻她的遭遇后，从自己的月例银子里拨出来的。
小小姐拉着她的手脆生生道：“画黛姐姐别怕，以后我护着你。”
自那以后，在夫人又怀上孩子后，将小姐送回扬州老宅时，她也始终相伴左右。
墨青轻抚腰间荷包，想起十二年前老太太挑选她时的情形。
那日小姐刚回到扬州，老太太欢喜地迎了出来，拄着紫檀鸠杖将孙女揽在怀中。
见她身边只跟着一个画黛，当即沉了脸色：“我唐家嫡出的大小姐，身边竟寒酸到只有一个丫鬟伺候？成何体统！”
“来人！”老太太一声令下，惊得檐下燕子扑棱棱飞起，“去把新调教的丫头们都带过来。”
不过片刻，四个身着淡青比甲的丫鬟踏着晨露鱼贯而入，在院中一字排开。
老太太拉着唐书华的手道："祖母知你性子淡，不喜人多。但这几个丫头都是精心调教过的，你且挑两个合眼缘的。”
唐书华正要推辞，老太太已指着其中最为沉稳的一个道：“这个墨青最是妥帖，就留给你了。其余几个，祖母再替你掌掌眼。”
墨青至今记得小姐当时无奈又感动的神情。
如今看着新来的林韵，她忽然明白了老太太的苦心——在这深宅大院里，多一个忠心的人，就多一分依靠。
院中梧桐树下，露珠从叶片上缓缓滑落。
两个丫鬟各怀心思，却都不约而同地望着正在安抚莫轻寒的唐书华。
朝阳初升，将小姐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莫轻寒，不，小姐已给她取名为“书韵”，随着小姐一起前往县衙。
她现在已经换上了更为体面的衣服，是画黛和墨青非要拉着她一起去逛街买下的，衣服质感比不得自己以前的衣裳，但是对如今的她来说，已是再好不过了。
一时之间有这么多人陪伴，莫轻寒的心情也真正轻松下来了。这一路，艰险有之，疲惫有之，唯独缺了温情，除了真正的林韵曾教她如何在山贼窝里活下来，便再也没获得其他善意。
她不由得觉得谷外的世界本就是如此残酷，现在却发现残酷的只有底层百姓，为了一些小利厮杀。
莫轻寒看着身后被麻绳绑着的一串匪徒，心中无甚波动，也并不担心他们会供出自己，在这群山贼眼里，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抓来的奴隶，更何况自己用了易容术，技术虽不高超，但糊弄这群人已经足够。
唐书华拉着莫轻寒一起坐上马车，仔细地观察着，“嗯，上妆后气色看起来好一点了，等会去了县衙，可别傻乎乎地说自己被山贼抓了，若你之后能寻得一户好人家，我定会为你备一份嫁妆，送你出阁。”
“谢谢小姐。”莫轻寒感恩一笑，“小姐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奴婢倒是曾跟着村里的老大夫学过一点医术，小姐若有什么地方能用得上奴婢，奴婢定不推迟！”
唐书华心下有些触动，自家祖母确实有些身体不适，只是妇人之病，难对外人道，而女医难寻，曾经倒也找到两位，只可惜，不精于此，祖母的病依旧没有好转，只是没有大碍，所以也就放置下来了。
如果书韵真有点本事，倒是可以让她替祖母瞧瞧。
不过她看起来年纪不大，怕是也只能治个头痛脑热吧？
“书韵，你今年多大了？”
“回小姐，已有十五。”莫轻寒回。
莫轻寒本身已有十七，只是真正的林韵十五岁，且永远都只能十五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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