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是浓郁的。
但对于张洛洛而言，盛夏是热的要她小命的。
蝉鸣把空气烤得发黏，张洛洛把自己摊在客厅沙发上，手机屏幕映得她脸颊泛白。空调风呼呼吹着，可窗外的太阳像团烧红的铁，连窗帘缝隙漏进来的光都带着灼人的温度。
“张洛洛，你是打算在沙发上生根？”老妈端着切好的西瓜走过来，把果盘往茶几上一放，“高考假放得比暑假还长，再闷家里人都要发霉了。”
张洛洛叼着勺子哼哼：“外面走三步能化掉，出去不是散步是铁板烧。”
“听你哥说，他朋友新开了个玩的地方，你可以去玩啊，”老妈叉着腰念叨，“总比抱着手机强，再这么刷下去，大学肯定得给你配个眼镜……哎人呢？”
话音未落，张洛洛已经像颗炮弹扎进了张延青房间。少年正戴着耳机打游戏，键盘敲得噼啪响，被突然窜出来的妹妹吓了一跳，耳机线差点从耳朵上扯下来。
“哥，你朋友开了啥好玩的？”张洛洛往他电竞椅扶手上一坐，晃着腿撒娇，“我好不容易考完，你不带我去玩说不过去吧？求求啦~”
张延青摘了耳机，一脸嫌麻烦：“你都不知道是什么你凑什么热闹？在家待着啃西瓜不好吗？”
“张延青你什么意思？”张洛洛挑眉，手指已经摸到了门把手，“看来得让爸妈知道，某位准大学生昨晚三点还在峡谷厮杀啊。”
“哎哎哎！”张延青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扑过来按住门把，把她按回椅子上，脸上堆起讨好的笑，“我的小姑奶奶，是哥不对。是我发小，就是那个许言之，他开了家主题密室，特刺激，下午就带你去，行不？”
张洛洛抱起胳膊，下巴抬得老高：“不行，现在就去。”
张延青看着妹妹眼里那点熟悉的狡黠——跟小时候抢他冰棍时一模一样，只能认命地抓起钥匙：“祖宗，算我怕了你了。”
谁让这是家里唯一能让他瞬间从“准大学生”变“受气包”的存在呢。张延青终究是认命了。
…
许言之倚在密室前台的柜台边，手里转着串钥匙，老远就看见张延青被妹妹拽着胳膊往里冲。
“哎呀呀，这不是张大小姐吗？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小破地方来了？”
他侧身让出条道，身后的服务生立刻端来一碟冰镇杨梅，红得发亮的果子上还挂着水珠。“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解解暑。”许言之把碟子往张洛洛面前推了推，眼角的笑纹里全是熟稔的调侃。
张延青在旁边翻了个白眼，伸手想去够杨梅，被许言之一巴掌拍开：“没大没小，先给大小姐。”
“喂姓许的，”张延青捂着胳膊嚷嚷，“你这店是我看着从毛坯房装起来的，现在就只认我妹不认我了？”
许言之压根没理他，自顾自地给张洛洛倒了杯柠檬水，杯壁凝着细密的水珠：“别跟你哥置气，他从小就这德行，幼儿园抢你饼干，现在还想抢你杨梅。”
“许！言！之！”张延青的怒吼差点掀翻屋顶，他撸起袖子就要冲过去，“我看你是忘了本啊…”
“张延青。”张洛洛慢悠悠地咬了颗杨梅，酸得眯起眼，声音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冷静，“过来坐好。”
话音刚落，张延青的动作就僵住了，像被按了暂停键。许言之也收敛了玩笑的神色，乖乖坐到对面的沙发上，还顺手把那碟杨梅往张洛洛那边推了推。
张洛洛吮了吮指尖的汁水，抬眼看向许言之，“昨晚是谁拉着我哥打游戏到凌晨三点，害他今早睡过头的？”
许言之立刻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是我不对，下次还敢——哦不，下次不敢了。”
张延青在旁边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却还是认命地给妹妹续了点水。
沉默没持续几秒，许言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摸出张卡牌：“对了，等会儿三点场刚好缺个人，新做的主题，敢不敢试试？”
张洛洛挑眉，指尖在冰凉的玻璃杯上划了圈：“去。”
许言之眼睛一亮，立刻朝后喊了声：“小周，带张小姐去等候室。”
服务生应声过来时，张洛洛起身要走，忽然回头瞥了眼还在生闷气的张延青：“哥，你也来。”
张延青猛地抬头：“我才不——”
“你确定？”张洛洛慢悠悠地补充，“那我等会儿跟妈说，你上周偷偷把她的燕窝炖了给许言之补脑子。”
许言之“噗嗤”笑出声，被张延青狠狠瞪了一眼。最终，张延青还是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嘴里嘟囔着：“真是造孽，我怎么就摊上你们俩了……”
…
等候室的空调开得很足，一群人围着茶几嗑瓜子，忽然有人“嘘”了一声，玻璃门被推开时带进来股热风。
“于大神可算来了！”有人笑着起哄，沙发上立刻空出个位置。
角落里正嗦冰棒的林小乐“嗷”一声蹦起来，冰棍纸差点甩到别人身上：“征哥！你再不来我就要被他们吓唬哭了——”
“林小乐，”于征把手机往口袋一塞，声音没什么温度，“闭嘴。”
林小乐的话卡在喉咙里，悻悻地缩回角落，只剩冰棍在嘴里化得滋滋响。
于征靠在墙边刷手机，耳旁是一群人的喧闹。有人在讲上次玩密室被NPC追着跑的糗事，有人在猜今天的主题会不会有跳脸杀，吵得很。他指尖划着屏幕，忽然有点后悔早上被林小乐死缠烂打时，怎么就点头答应了。
正烦着，玻璃门又被推开，服务生领着张延青和张洛洛走进来。女孩穿着简单的白裙子，发尾还带着点室外阳光晒出的暖意，眼神扫过满室的人时，轻轻蹙了下眉。
“抱歉让各位久等了，”服务生拍了拍手，“人齐了，我们现在准备进场。”
林小乐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从角落蹿到于征身边，拽着他的衣角晃了晃，眼睛瞪得溜圆：“征哥征哥，我真的怕鬼，等会儿进去的时候……”
于征低头看他，忽然勾了下嘴角，笑意却没到眼底。林小乐正以为有戏，就听见他慢悠悠地说：“怕鬼还敢来？别装。”
周围爆发出一阵笑，林小乐的脸瞬间涨红，手还僵在半空中，看着于征转身跟着大部队往通道走，背影干脆得没带一点犹豫。
他气鼓鼓地跺了跺脚，却看见那个穿白裙子的女孩经过时，朝他投来个憋着笑的眼神，林小乐的脸更红了，嘟囔着“要你管”，赶紧跟了上去。
…
队伍像条长蛇往密室入口挪，张洛洛还在跟张延青较劲。走廊的应急灯泛着冷白的光，照得她后颈的碎发都透着倔强。
“张延青你是不是男人？”她扭头瞪着张延青，“恐怖片里最后一个走的都是勇士，你不是最勇敢了吗？怎么还站我前面？怕了吧。”
张延青朝她瞥了眼，压低声音戳穿：“少来这套，上周看《午夜凶铃》是谁钻我怀里捂眼睛？当肉垫也得有知情权吧。”
张洛洛被噎得语塞，干脆“哼”一声转过去，脊背挺得笔直，发梢在白裙子上扫出细碎的弧度。
张延青看着她这副嘴硬的样子，有些无奈。原本想站她旁边前面突然转身吓吓她的。看来只能用B计划了。他眼角余光瞥见后面站着的于征——白T恤黑裤子，双手插兜靠在墙上，侧脸线条冷得像块冰。
他猫着腰凑过去，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兄弟，江湖救急。”他朝张洛洛的方向努努嘴，“那是我妹，等会儿我得去后台帮我朋友盯点事，麻烦你多照看一眼。”
于征抬眸扫了眼前面那个气鼓鼓的背影，女孩的马尾辫随着队伍挪动轻轻晃着。他沉默两秒，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谢了兄弟！”张延青笑得露出白牙，又补了句，“她叫张洛洛，结束时让她带你来找我，我请你撸串！”说完像泥鳅似的往队伍前头钻，眨眼就没了影。
张洛洛浑然不觉身后换了人。
头顶的广播响起机械音：“请各位玩家确认身份卡信息，撕碎后投入回收箱，佩戴遮光眼罩，将手搭在前方玩家肩上。”
冰凉的眼罩蒙住眼睛的瞬间，张洛洛下意识攥紧了衣角。走廊里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渐渐低下去，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灰尘混合的味道。她摸索着往前伸出手，刚要搭上前面人的肩膀，忽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轻轻按住了。
那双手的温度比她的皮肤稍凉，指尖骨节分明，带着点干燥的触感。张洛洛愣了愣，以为是张延青在耍花样，嘟囔着：“别碰我，再闹我告诉妈——”
话音未落，前面传来服务生引导的声音：“请保持队形，我们即将进入第一场景。”身后的手没有移开，只是轻轻收了收力道，像在无声地说“别动”。张洛洛忽然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双手的触感和哥哥的不一样。这双手的手心是一阵暖意。
眼罩外的光线彻底暗下来时，张洛洛唇角偷偷扬起个弧度。看来张延青还是吃她这套，终于乖乖挪到最后去了。她清了清嗓子，刻意压低声音往身后凑了凑，马尾辫扫过肩头那只手的手背。
“喂，”她的声音带着点得逞的得意，“等会儿你害怕就拽我衣角，听见没？”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别不好意思，姐玩这个老熟了，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
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像风扫过树叶的沙沙声。张洛洛没听出异样，只当是身后的人在默认她的话，便又梗着脖子报上名字：“我叫张洛洛，记住了啊，等会儿跟着我准没错。”
话音刚落，头顶的广播突然炸响机械音，冷硬得像块冰：“玩家禁止私下交流，保持安静。”
张洛洛悻悻地闭了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眼罩边缘。走廊里的风忽然凉了下来，带着木头发霉的味道。
黑暗像潮水般漫过来，把所有声音都泡得发沉。肩头那只手依旧保持着若有若无的力度，既没收紧也没松开，像在黑暗里悬着的一道无形的线。
黑暗里，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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