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笙是在一阵清淡的米粥香气中醒来的。
意识像是沉入深海后,又被一股温柔的力量缓缓托起,四周笼罩着一层模糊而温暖的薄雾。她动了动手指,感觉到身体被柔软的被褥包裹着,窗外传来城市清晨特有的、隔着一层玻璃的嘈杂声。
胃里的绞痛感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病初愈后的虚弱与空乏。
她慢慢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自家卧室那片熟悉的天花板。柔和的晨光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尘埃飞舞的光带。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那么平静,仿佛昨天那场突如其来的剧痛,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可当她的视线转向床边时,那个噩梦的制造者,正安静地坐在那里。
阿白坐在床沿的一张小凳子上,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他依旧穿着那身简单的家居服,晨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安静的阴影。他垂着眼,用勺子轻轻地搅动着碗里的粥,动作专注而耐心,仿佛那是什么极其珍贵的艺术品。
听到床上的动静,他抬起头,那双浅色的眼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透。
“醒了?”他的声音很轻,像清晨林间的第一缕微风,“胃还难受吗?”
他的语气,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关切,没有一丝一毫的异常。仿佛他真的只是一个在床边守护了病人一夜的、体贴的家人。
如果林笙没有在失去意识前,听到他那句温柔又残忍的低语,她大概真的会再一次被他这副纯白无害的表象所欺骗。
可现在,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一点点地,向上蔓,延,直至四肢百骸。
她看着他,看着那张漂亮得不真实的脸,第一次,从那纯粹的、不染尘埃的表象之下,窥见了一丝深不见底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偏执。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撑着虚弱的身体,慢慢地坐了起来。
“昨天……”她的声音因为一夜未进水米而显得有些沙哑,“是你做的,对不对?”
她问得很直接。因为她知道,对阿白这种非人的存在,任何拐弯抹角的试探,都毫无意义。
阿白搅动着粥的手,顿了一下。
他抬起眼,静静地望着她。那双浅色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的愧疚或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孩童般的、坦然的澄澈。
他点了点头。
“嗯。”
一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狠狠地砸在了林笙的心上。
她预想过他会否认,会伪装,甚至会用她无法理解的方式狡辩。可她唯独没有想到,他会承认得如此轻易,如此理所当然。
“为什么?”林笙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她无法理解,一个人,怎么能用最无辜的表情,承认自己做下了如此恶劣的事情。
“你说你生病了,去不了。”阿白看着她,眼神认真得像是在阐述一个真理,“可你没有生病。”
“所以,我就让你生病了。”
他的逻辑,简单,粗暴,却又带着一种非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严谨。
在他的世界里,谎言是不存在的。她说她生病,那她就必须生病。她说她不去,那他就用他的方式,让她“去不了”。一切,都必须按照他所理解的、以她为中心的世界规则来运行。
林笙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她一直以为,阿白的“不懂事”,是源于他对人类社会规则的无知。可现在她才明白,他不是不懂,他只是……不屑于遵守。他有他自己的一套行为准则,而这套准则的唯一核心,就是她。
为了将她留在身边,他可以毫不犹豫地伤害她。
这种认知,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了林笙这些天来因他的温柔照顾而滋生出的所有粉色泡泡。
她看着他,看着他端着那碗粥,用勺子舀起一勺,小心地吹了吹,然后递到她的唇边,用一种近乎哄劝的语气说:“喝一点,会舒服。”
那碗粥,香气四溢,米粒软糯。
可林笙看着它,却仿佛看到了某种包裹着糖衣的、最温柔的毒药。
她猛地一挥手,将那只递到唇边的勺子,狠狠地拍开。
“当啷——”
白瓷的勺子掉落在地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破碎声。温热的米粥,溅了几滴在阿白的手背上,烫出了一小片淡淡的红色。
阿白似乎没有感觉到烫。
他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空了的手,又看了看地板上那片狼藉,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眸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清晰可见的……受伤。
他像是被主人毫无缘由踢了一脚的小狗,茫然,无措,完全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笙笙……”他抬起头,望着她,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微弱的、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笙的心,在那一瞬间,被他这副样子刺得生疼。
可理智,却像一盆冷水,将她所有泛滥的母性与同情,浇得一干二净。
她不能心软。
她很清楚,如果今天她因为心软而原谅了他,那么下一次,他只会用更极端,更可怕的方式,来将她禁锢在身边。
“阿白,”林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上他那双写满了委屈的眼睛,一字一句,用她这辈子最冷静,也最残忍的语气说,“你听清楚,我不是你的所有物。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有我自己的朋友,有我自己的思想。你不能,也没有权力,用任何方式来干涉我,甚至是……伤害我。”
“如果你做不到,那么,”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艰难,“请你离开我的家。”
“离开”两个字,像一道无形的惊雷,狠狠地劈在了阿白的身上。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双浅色的眼眸,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光亮,变得空洞而灰败。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比平时更加苍白,像一片被霜打过的、脆弱的菌盖。
他看着她,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林笙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快要无法呼吸。她几乎要忍不住冲上前去,告诉他自己刚才说的都是气话。
可她不能。
她知道,这是必须的。这是一场驯化,她必须让他明白,人类社会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不知过了多久,阿白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地站起身,没有再看她一眼。他弯下腰,用他那双漂亮得如同艺术品的手,一片一片地,将地板上那些破碎的瓷片,和混杂着米粥的污渍,一点点地,清理干净。
他的动作很慢,很安静,安静得让林笙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
清理完地板,他站起身,端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粥,转身,走出了卧室。
林笙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在客厅,然后,是厨房传来的、细微的水流声。
再然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林笙抱着膝盖,坐在床上,一动不动。时间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她不知道阿白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做。他会像他说的那样,乖乖离开吗?还是会……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卧室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阿白走了进来。
他的手上,端着另一只干净的碗,碗里,是重新盛好的、温度正好的白粥。
他走到她的床边,没有再像刚才那样试图喂她,只是将碗,轻轻地放在了床头柜上。
然后,他在林笙震惊的目光中,缓缓地,退后了两步。
他站在离床不远的地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他清瘦的身体,微微地、不易察觉地颤抖着。
“对不起。”
三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声音沙哑,干涩,像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
“我错了。”
他又说。
“我不会再伤害你了。”
“所以……”
他抬起头,那双已经失去了所有光亮的眼眸,第一次,蓄满了水汽。那层薄薄的水雾,让他的眼神看起来,像一只迷失在浓雾森林里的、无助又可怜的小鹿。
他望着她,声音里,带上了近乎哀求的、破碎的哭腔。
“……别赶我走,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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