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钰的颈椎在发出抗议。
他连续画了三天工图,脖子后面又酸又硬,像堵了一小块水泥。来这个画展,美其名曰艺术采风,其实就是想找个借口站起来走走,让脖子喘口气。
所以,当他在那幅叫《承重》的画前停下时,最初吸引他的不是什么狗屁艺术灵感,而是画里那个快要散架的书架结构——这玩意儿要真盖出来,得砸死多少人?
他职业病犯了,往画跟前凑了凑,正琢磨着该怎么给它加两根柱子,旁边一个人影猛地一缩,差点把他手里的展览册撞掉。
倒霉死了,本来画图就烦。周钰皱着眉转身,一句“看着点路”已经到了嘴边。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那个人身上时,烦躁感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了。他第一眼注意到的是那人的眼睛,那眼神让他心头一紧,那里面写着明显的惊慌,除了恐惧,好像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处的倔强?好像自己小时候巷子里的流浪猫...
但那人只和他对视了一秒就迅速移开,周钰这才有时间观察他的神情。他脸色有一种不正常的苍白,在画廊冷白的灯光下几乎要变得透明。嘴唇也没什么血色,脖子上的血管凸出来,脆弱、病态。
那人发现他在看自己,立刻垂下眼睫,把自己的帆布包往胸前挡了挡,脚步有些凌乱地迅速转身,迅速挤进了观展的人群里。
周钰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本差点被撞掉的册子。脖子后的酸痛依然存在。他摩挲着展览册光滑的封面,试图用熟悉的触感让自己回归理性。画廊里人声低语,空调嗡嗡作响,一切都恢复了原样,只有他好像被留在了刚刚。他又看了一眼那幅画——那个荒谬的、摇摇欲坠的结构。
真奇怪,他想。明明看起来那么脆弱,却让人觉得,它在以一种决绝的方式对抗着物理定律。
周钰被自己这个文艺的念头弄得比之前更加烦躁。他甩了甩头,想要甩掉这种莫名其妙的多愁善感。他妈的,画图画得出现幻觉了?他宁愿相信这只是颈椎压迫神经带来的副作用。
他看了眼画作右下角贴着的标签:
画作名称——承重
作者——陈尘
陈尘。
陈尘?
几乎是立刻,周钰的脑海里被投下了一颗石子——刚才那个青年惊慌的样子和他眼前这个名字,泛起了清晰的涟漪。
“陈尘。”他无声地念出这两个字。果然,他想,只有这样的名字,才配得上那样一个人,一粒无所依凭的尘埃。
他叹了口气,不想再继续呆在这儿了,于是任命般的往出口走去。就快要走到出口时,他看到了陈尘——应该是叫陈尘吧。他们的气质太像了,他自动把那幅画和那个人配对了。
陈尘站在角落里,背对着他肩膀起伏着,像是在哭。周钰的心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顾不上什么的,快速向角落里走去,在离陈尘四五布远的时候停住了脚步。不是在哭,是在喘气,看清楚之后他三两步跑到陈尘身边。
陈尘被吓了一跳,小声惊叫着往后退去。
周钰的心揪得更紧了,陈尘的脸色比刚才在画前时还要难看,是一种泛着青的苍白,额发被冷汗濡湿,黏在皮肤上。他一只手死死地攥着自己胸前的衣服,指节绷得发白,另一只手扶着墙,整个人摇摇欲坠。
他不是在简单地喘气,那是溺水的人在濒临窒息前,徒劳而剧烈地想要从空气里榨取最后一点氧气。
“你……”周钰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又怕自己的触碰会带来更坏的后果,手僵在半空。
他环顾四周,发现这个角落正好是消防通道的入口,没什么人。他放柔了自己的声音:“你别怕,我是……我刚才在《承重》那幅画前面,我们见过。你需要帮忙吗?”
陈尘在他的话语中猛地抬头,那双潮湿的眼睛里充满了不信任和惊慌。他拼命摇着头,身体更紧的贴向墙壁。
“我……没事……”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轻的快要听不见,完全没有说服力。
就在这时,陈尘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沿着墙壁向下滑去。周钰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一个箭步上前,有力的手臂托住了对方的手臂和后背,阻止了他瘫倒在地。
“你看,你这不叫没事。”周钰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告诉我,是你的药在包里,还是需要我带你去能呼吸到新鲜空气的地方?”
听到“药”,陈尘开始剧烈挣扎起来,想推开周钰,仿佛那是什么耻辱的证明。但他实在太虚弱了,那点力气微不足道。
挣扎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恐慌像海啸般彻底淹没了他。他终于不再强撑,眼泪无声地涌了出来,混合着汗水,滴在周钰扶着他的手臂上。
温润的触感让周钰心头一震。他没有说什么“别哭”之类的废话,那种话在此时毫无意义。
他沉默的调整了一下姿势,几乎承担了陈尘整个身体的重量。抬眼看了一下最近的出口标志,放弃了需要下楼梯的消防通道,转而朝着展厅另一侧的主出口方向挪动。
“坚持一下,我们从正门出去。” 他一边尽可能稳地带着陈尘移动,一边在他耳边低声告知,让每一个动作都在能让陈尘知道的范围内。
越靠近主出口,人群越密集。尽管没人留意到他们的异常,但在陈尘过度敏感的感知里,他感觉自己无所遁形,像个被扒光了衣服游街的囚犯,强烈的羞耻感让他窒息,他把脸往周钰的肩膀方向埋了埋,试图在这个陌生的庇护者身边寻找一个藏身之处。
周钰感觉臂弯里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头,陈尘甚至开始细微地发抖,呼吸非但没有平复,反而更加急促浅乱。他手臂微微用力,更紧地护住怀里的人,同时加快了脚步,低声说:“没人看你,别怕,我们马上就出去了。”
当周钰终于推开美术馆厚重的玻璃门,走廊中松节油的味道一瞬间消失,午后的阳光如同温暖的洪流,瞬间淹没了他们。
陈尘在这片光亮中无所适从地颤栗了一下。
而周钰则下意识地侧过身,为他挡住了直射着他的那片阳光。
陈尘的眼神不像初见时那般闪躲,而是亮晶晶的盯着他。那目光里有信任,有震撼和依赖。
周钰感觉自己被需要了。
直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脖子后面的难受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现在他感受到的,是一种在他人生前二十四年中从未有过的成就感和满足感。
那团初火,曾那么明亮地燃烧过。
以至于五年后,周钰躺在冰冷的黑暗里,仍能被它当年的光芒灼伤眼睛。
写陈尘不舒服的时候我也好揪心啊[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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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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