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间陆途来过电话,说自己到了地方,问他有没有好好吃饭?
陈沨知道他担心自己,也不跟他闹,问什么答什么。
"有好好吃饭。"
陈沨靠在藤椅里,声音刻意放得轻快,"隔壁婆婆刚才送了点自己腌的咸菜过来,我配着粥吃了小半碗。"
“按时吃药了,嗯,温水吃的。”
"一直在院子里看书。"
"看了《窗外》,那对师生恋,看得我气死了。"
"气累了就睡了一觉。"
陈沨打了个哈欠。
"梦里还梦见你给我搭的秋千呢,我坐上面,你推着我,一晃一晃的,舒服得很。"
"今天阳光很暖,不躁。"
他眯着眼感受着夕阳的余温。
"身体也听话,没有用止痛片,今天没有弄脏裤子。"
这句话他说得格外轻,像是在汇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电话那头的陆途静静听着,偶尔不那么熟练地夸奖了他一番:"很好。继续保持。"
陈沨忍不住笑了:"陆医生,你夸人的时候能不能带点感情?这么干巴巴的,病人听了都要哭。"
陆途也跟着笑。
"太阳马上下山,夜里气温低,风大,回房间里去,别吹着风。"
陈沨掏了掏耳朵,有点受不了陆途的婆婆妈妈,但到底没有挂掉电话。
"遵命,夫君大人,都听着呢,我这会儿就进去。你也好好休息,别担心我,有什么事我一定会打电话给你说的。"
"嗯。"
陆途应了一声,又补充道,"药在床头柜第一个抽屉里,如果疼得厉害就吃一片,别硬撑。"
"知道啦知道啦,"陈沨拖着长音,"陆医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
"以前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你。陆途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
陈沨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扬起更灿烂的笑:"好啦,我这病你也知道的,遗传性的,从小就有,要不我怎么会被遗弃呢?是吧!”
“老陆,这不是谁的错,是我自己命不好。”
“好啦好啦,不说这个了,我这就听您话,进屋去。你回来记得给我带街口那家甜品店的提拉米苏,要双份可可粉的。"
"好。"
挂断电话后,陈沨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
他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轻轻叹了口气。
陆途在两天后的傍晚才风尘仆仆赶回来。
他拎着大包小包的药品和设备,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陈沨窝在藤椅里,看见他,张开双臂,懒懒地等他过去。
"陆医生,你可算回来了,我一个人在这儿好无聊。"
陆途扔了东西,将人重重的抱在怀里,好似这一刻,心才彻底落了下来,有了归处。
"想我了?"
他在陈沨耳边低声问。
"嗯嗯嗯,想得心口疼。"陈沨把脸埋在他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耍着赖。
"你身上都是消毒水的味道,真不好闻。"
"医院的味儿。"
陆途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让我看看,是不是瘦了。"
"哪有,奶奶天天给我送吃的,我都快被她喂成猪了。"陈沨嘴上这么说,却乖乖任他打量。
陆途把他抱回房里,全身上下仔细检查了一遍,才彻底放下心来。
"看来有好好照顾自己。"
"那当然,"陈沨得意地扬起下巴,"我可是陆医生最听话的病人。"
等陆途检查完,陈沨边穿衣服边指挥,"把你带回来的那些瓶瓶罐罐分门别类放好,别堆得到处都是。”
“还有那个什么新设备,占地方不说,长得还丑,能不能换个好看点的?"
陆途依旧是沉默的,只是目光每每在他脸上停留,深褐色的眸子似要把人吸进去。
"这个监测仪是最新款,精度更高。明天还有两台治疗设备送过来,比它好看。"
"……我管它精度高不高,"陈沨撇嘴,"长得丑就是原罪。"
陆途也不顶嘴了,默默整理带回来的东西。
他动作很熟练,显然是经常做这些事。
陈沨就靠在床头看着他忙碌,时不时指手画脚一番。
"那个蓝色的盒子放左边,对,就是那里。白色的瓶子别跟红色的放一起,看着闹心。”
“哎对了,我的提拉米苏呢?"
陆途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
"在这里。不过你现在不能吃太多,只能尝一口。"
"小气。"
陈沨抢过盒子,迫不及待地打开,"就一口怎么够?我都要馋死了。"
“唔~好苦啊!我不吃了。”
陆途看着他孩子气的举动,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但很快又被忧虑取代。
他这次回去,除了取药和设备,还不得不面对一些他一直在逃避的事情。
……
老屋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被一种刻意维持的、脆弱的安宁包裹着。
陆途比以前更加细心,每天按时给陈沨喂药、测量各项指标,甚至连晚上都会醒来好几次,确认陈沨的呼吸是否平稳。
陈沨虽然嘴上总是抱怨他太紧张,但心里却比谁都清楚,陆途的每一个动作里都藏着多少不安。
这天下午,天气有些阴沉,乌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
陈沨刚经历了一阵不大不小的呕吐,此刻正虚脱地靠在藤椅里,脸色比窗外的天色还要难看几分。
陆途刚给他喂完药,正收拾着旁边的水杯和毛巾。
"要不要上设备休息一会儿?"他轻声问,用湿毛巾擦拭陈沨额头的冷汗。
"不了,死不了。"
陈沨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就是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新药的副作用,"陆途眉头紧锁。
"我们换回原来的药。"
"别。"
陈沨立刻拒绝,"这个药稳定的时间长,不换,不然平时疼起来更难过。"
陆途还想说什么。
突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
不同于镇上老人缓慢的节奏,那脚步声带着一种城市特有的利落和……显而易见的焦灼。
陈沨和陆途几乎是同时抬起头,看向门口。
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这个时间,会是谁?
老屋那扇没有锁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门口站着的人,让陈沨瞬间血液逆流,浑身冰凉。
是妈妈。
她穿着一件米色的羊绒大衣,围巾有些松散地搭在颈间。
头发不像平时那样梳理得一丝不苟,几缕发丝垂落在额边。
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
但更刺眼的,是她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却红肿着,里面盛满了无法置信的、深可见骨的惊痛和恐慌。
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
她的目光,像两道灼热的射线,先是死死地钉在陈沨苍白如纸、虚弱不堪的脸上。
然后缓缓移开。
落在旁边身形僵硬、脸色骤变的陆途身上。
最后,又回到陈沨这里。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连窗外呜咽的风声都消失了。
陈沨的大脑一片空白。
所有的血液仿佛都冲到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能眼睁睁看着陆母一步步走进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脏上。
陆途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似乎想挡住陈沨。
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妈……"
"你别叫我!"
陆母猛地打断他,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尖利和颤抖。
她举起了手里那张皱巴巴的纸。
那似乎是一张被揉皱又展平的诊断报告复印件。
"你告诉我!这上面写的……是不是真的?!小沨他……他……"
她的声音哽咽住,后面那个残忍的词,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只是用那双盈满泪水和痛楚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儿子。
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一个否定的答案。
陈沨闭上了眼睛。
最后一点侥幸心理彻底粉碎。
完了。
还是……被知道了。
他不用猜也知道,那张纸是什么。
大概是陆途回北京取设备时,动静太大,引起了注意。
以陆家的势力,这事只要想查,根本瞒不住。
陆途的脸色难看至极,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冷硬的铁。
他看着母亲手里那张纸,又看向母亲濒临崩溃的神情,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最终,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那一个微小的动作。
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陆母身体猛地晃了一下,手里的诊断报告飘落在地。
她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踉跄着后退半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没有滑倒在地。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看着陆途,又看向藤椅里蜷缩着、不敢与她对视的陈沨。
眼泪终于决堤,汹涌而出。
"你们……你们两个……要瞒我到什么时候?!是不是……是不是真要等到……"
她说不下去,捂住嘴,发出了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
那哭声不像陈沨之前那种崩溃的嘶吼,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源自母亲内心的、被巨大恐惧和无力感击垮的悲鸣。
每一声,都像鞭子一样抽在陈沨的心上。
"妈妈……对不起……"
陈沨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
"是我……是我不让陆途说的……对不起……对不起……"
他语无伦次,除了道歉,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陆母抬起泪眼,看向陈沨。
那目光里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宠溺,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心疼和悲伤。
还有一种被至亲之人隐瞒背叛后的、细微却尖锐的痛楚。
她一步步走到藤椅边,蹲下身,颤抖着伸出手,想要碰碰陈沨冰凉的脸颊,像是怕碰碎了他。
"小沨……我的孩子……"
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
"你怎么这么傻……这么傻啊……生病了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不告诉妈妈?妈妈可以照顾你啊……我们是一家人啊……"
"家"这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陈沨最后的防线。
他猛地抬起头,泪水疯狂涌出,崩溃地摇头。
他想起那些无法控制的失禁,想起日益加剧的疼痛和衰弱,想起自己这具正在加速腐烂的躯壳……
他怎么能让自己的母亲,看到那样不堪的他?
"什么样子?!啊?!"
陆母的情绪也激动起来,她抓住陈沨冰冷的手,紧紧攥住。
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他正在流失的生命。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小宝啊!你以为瞒着,自己一个人扛着,就是为我们好吗?!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这样……妈妈心里有多痛!多难过!"
她哭得几乎喘不过气,紧紧握着陈沨的手,像是握着救命稻草。
"你小时候生病住院,哪次不是妈妈守着你……你学走路摔破了膝盖,妈妈不是妈妈抱在怀里哄着……现在你生了这么重的病……你却要把妈妈推开……小沨……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啊……"
她泣不成声,将额头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滚烫的泪水不断滴落,灼烧着陈沨冰凉的皮肤。
陈沨听着她字字泣血的质问,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
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所有的坚持,所有的自以为是的"为你好"。
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可笑,那么苍白无力。
他一直以为,隐瞒是对他们的保护,却从未想过,这种隐瞒本身,就是一种最深的伤害。
陆途始终沉默地站在一旁,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
他看着崩溃的母亲,看着痛苦不堪的陈沨,深褐色的眼底是翻涌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巨浪。
最终,他走上前,也蹲下身,伸出手,轻轻揽住了母亲颤抖的肩膀。
"妈……"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是我的错。不怪小宝,是我不该瞒着您。"
陆母靠在自己儿子的肩膀上,哭得不能自已。
"途途……你们怎么也这么傻……这么大的事……你们两个孩子怎么扛得住啊……"
"对不起,妈。"
陆途的声音低沉而疲惫,"我只是……不想让您担心。"
"不想让我担心?"
陆母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那你知不知道,当我从别人那里听说小宝只剩半年时间时,我是什么感受?当我看到这张诊断书时,又是什么感受?你们这是在我心口上捅刀子啊!"
"妈,对不起……"陈沨哽咽着说。
"妈妈不要道歉,"陆母转过身,再次握住陈沨的手,"妈妈难过,是因为你正在受苦,而妈妈却不能陪在你身边。你明白吗?"
陈沨终于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妈……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不怕,不怕啊,"
陆母将他轻轻搂进怀里,像小时候那样拍着他的背。
"妈妈在这里,妈妈陪着你。不管发生什么,妈妈都会陪着你。还有爸爸,爸爸也会保护好你的。"
屋外,酝酿了许久的雨,终于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许久以后,陆母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她轻轻松开陈沨,用手帕擦拭他脸上的泪痕。
"告诉妈妈,现在情况到底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陈沨垂下眼睛,不敢看她的眼睛:"就您刚说的那样……"
"小沨,"陆母的声音很轻,但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我要听实话。”
陆途接过话头:"目前还在可控范围内。新药的效果不错,只是副作用比较明显。"
"有什么治疗方案?"
陆母转向儿子,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但微微颤抖的手指出卖了她内心的不安。
"主要是药物治疗,配合定期检查和辅助治疗。"
陆途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我们已经联系了国外的专家,正在等回复。"
“和爸爸说了没有?”
“还没联系上。”
陆母点点头,又看向陈沨:"疼得厉害吗?"
陈沨勉强笑了笑:"还好,有止痛药。"
"别骗妈妈,"陆母轻轻抚摸他的脸颊,"你从小就不会撒谎,一撒谎眼睛就不敢看我。"
陈沨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无奈地笑了:"有时候是有点疼,但真的还能忍受。"
陆母的眼泪又涌了上来,但她强行忍住:"从现在开始,妈妈来照顾你。你们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不会照顾人。"
"妈,"
陆途皱眉,"这里条件不好,您先回去,我请了保姆和护工,明天会过来。"
"条件不好?"
陆母才不听他说,,"条件不好就让小沨在这里受苦?我告诉你们,明天就收拾东西,跟我回北京。家里什么都有,医院的设备也更齐全。"
陈沨:"我不回去!"
"小沨,"
陆母试图安抚他,"听话,北京的治疗条件更好,妈妈也能更好地照顾你。"
"我不要!"
陈沨拒绝,"我不要回去!"
他剧烈地喘息着,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陆途赶紧上前扶住他:"好,不回去不回去,听你的,都听你的。不激动。"
陆母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随即明白了什么。
她轻轻叹了口气:"小沨,没有人会笑话你,大家只会心疼你。"
"不,你不明白……"
陈沨摇着头,"我不想让他们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我……我受不了……"
陆母的心像是被针扎一样疼。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陈沨宁愿躲在这个偏僻的老屋里,也不愿意回家。"
好,好,不回去,"
她连忙安抚道,"我们就在这里,妈妈陪着你,哪里都不去。"
陈沨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他靠在陆途怀里,疲惫地闭上眼睛:"对不起,妈妈……我不是故意要吼你的……"
"傻孩子,跟妈妈道什么歉。"
陆母替他掖好毯子,"你好好休息,妈妈去给你们做点吃的。看看你们,一个个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她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振作起来。
作为母亲,她不能在孩子面前倒下。
陆途看着母亲强装坚强的背影,心里一阵酸楚。
窗外的雨还在下,但老屋里的气氛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秘密被揭开后的痛苦依然存在,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奇异的解脱感。
陈沨在陆途怀里轻轻动了动,小声说:"其实……告诉妈妈也好……我真的很想她……"
陆途低头,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嗯,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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