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分东西两跨,以东边四进为主,西边前院为下人房与客居,因家中二位郎君未婚,后院主人院皆闲置。
西内三院原本大小相仿,自两位郎君出生,便被寻机改建为较大两院,余后角一块,本意做个西花园。
却因家中不够大,年节下女儿全都回来,客房内居不够住,又不舍将角院花园想法舍去,于是在角院前边起了一间房。
因此上,西角院只一主院附两耳房做权宜之居。
如今,这主屋通向两耳房,与正门处,皆以门板封死,后用接檐栅栏围起。前门外开一门,门一人高处开个小洞可视屋内,门底板正中处有一上锁小门,仅够供三层食盒出入。
院门被打开,进来一行人,为首的正是薛夫人,她里外看了一圈,皱眉道:“这么小的门,平常换洗怎么传入?”
“这人终归不能一直不出门不是?设在前院里呢。”跟在她身后的来福自袖中取出钥匙摊在掌上,笑道:
“喏,这是里门大门的钥匙,老奴亲自管着。老奴办事您放心,夏日定会日日都会让人担水来,冬日每五日也必会要小郎君出来松快一回。”
薛夫人皱着眉,未发表意见,来福见状,朝后挥挥手,下人抱着又瘦了一大圈的阿晓,快速将他送进房内。
眼见新起的门落了锁,薛夫人方缓缓道:“彩儿,你记得每日送晚食来,且问一问可有什么需要。”
“是。”
来福笑了笑:“哎呦,旺儿听见没,以后见着彩儿这丫头,热情些。”
“嗳,主管您放心就是。”旺儿笑的满脸憨厚。
“与谁热情都不如多看顾他两分。”薛夫人叹了一声,拂袖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来福缓缓摇头,对着旺儿低声嘱咐:“彩儿不是个听话照办的蠢货,你看着对付吧。里面这个,别给饿死,也莫要喂太饱了,省的折腾。”
“那出来放风?”
来福把钥匙往袖笼里一塞,嗔道:“嗐!要不是夫人心软又纠结,关他还要这样麻烦?放风,你能保证他听话不乱跑乱闹?
旺儿啊,咱们吃的是下人饭,干什么都容易两头不讨好。眼不见为净,耳不听心硬。你小子记住喽,这份报酬,得摘了良心才能拿。”
“您说这事弄得,这般不上不下..要么...”旺儿伸平了手掌在脖子前一比划:“过一阵子我给下点东西,直接送他解脱,重新投个好人家得了,拘在这磋磨有什么意思。”
来福瞪了他一眼:“二娘子这夫家不是好相与的,主君正烦恼呢,要这个把柄再给你看没了,别怪我没提醒你,自作主张到时候得自己下阴司讨饭吃!”
旺儿撇撇嘴:“我是看明白了,这活计啊,左右我都讨不了多少好,要不是推脱不掉,就那多出的几个钱,这样缺德事,谁爱干谁干去吧~”
“你看我前后挨了多少骂?又讨了几个好处来?不是一样要做?咱们都是签了死契的,你这跟我贫什么嘴?每天送饭不能忘了,别让死在里边,我说的你记住没?”
“您就放一百个心吧,我呐,自有分寸。来来来,我送您~”
两种脚步声前后远去,门外彻底没了声响,跪着趴门板后的阿晓跌坐在地,因嘴角往下挂落得彻底,一张本就没有二两肉的小脸上薄皮子绷紧,两颊颧骨愈发突出。
骨头外挂着的一点面皮上有两抹浮游的飘红,让原本漂亮的长相显出五分怪异,三分刻薄的傻气。
慢慢的,他像是被抽了骨头一样,一点一点蜷缩着躺倒在门边,愣愣看着门底缝隙透进光的大眼睛中,没了最后一点神采。
也不知躺了多久,门缝里斜透进来的光消失得彻底时,他支起上半身又呆呆坐在那好一会,忽然撑着地爬起,跌跌撞撞的跨过门槛,跑过空空的厅堂,直奔后廊。
他是一个年幼的,愚笨的追光者,徒劳张开五指挂靠在栅栏的缝隙里,只能看着光远去。流干了泪的大眼睛里,倒映着栅栏外光秃的土地,倒映着角落里枯萎大树光秃的枝干。
快要一点也看不见的房间里空荡荡的,大多东西都没了,只剩了一张床,一张桌,桌上好赖还留有两卷书。
阿晓抿着唇,径直跑到床前,趴下身钻了进去。
没一会,他从床底下爬出来,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小花包裹,原地坐着休息了好一会,才不顾满身的灰,起身爬上了高高的椅子,端正坐在了桌边。
昏暗中,他十分专注的拆解着包裹上系着的结,甚至有一丝难得的雀跃浮现在他那干巴翘皮却依旧留有两分红润的唇上。
包裹里有几只不大的蜡烛,他取出一只摆正,点亮了一方光明。
就着光亮看了一会,他又拿起两个不大的空竹罐,依次举到鼻前闻了一下,那有点享受的表情,似乎是仍闻到了甜甜软软的奶香,以及清甜滋润温水的味道。
小心放下罐子,另又捧起那残留肉干与糕点味道的小竹匣凑在脸边,一点满足悄悄出现在那木呆呆的小脸上,生动的灵气令他身上不知何时滋生,且逐渐浓郁的腐朽颓废味道退败消散。
最后,他拿起系着红结的竹匣,小心翼翼的打开盖子,里面赫然装着许多糖果,他挑挑拣拣,又犹犹豫豫半天,终于捻着最小的一块,放进了嘴里。
吮着甜滋滋的味道,他微微眯着眼,浅浅扬起嘴角,在小小的烛光中,流露出天真的,孩子气的愉悦,寂静屋内流淌着从他喉中哼出的稚嫩干哑的欢快韵律。
消减的甜味带走短暂的快乐,他看着那红结盒子的眼中有着浓郁的渴望,但只是伸出手,很珍惜的摸了摸。
也许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又捡起那被仔细折平的纸条打开,里边有几幅连图,有扎着小啾啾的孩子在吃东西,东西的模样与包裹里的一样,也有蜡烛点亮的使用与注意事项说明图。
最后是...
“藏起来的星星。阿晓做到了,有保护好秘密哦。”他笑了,将那张薄薄的纸贴在胸口,露出完全开怀,杂糅着些许得意的满足笑容。
将所有东西整齐放回原位,认认真真的系好包裹放在一边,他看了看燃着的蜡烛,还剩有的很长一截令分外他安心。
在无聊中,他拉过一边桌上的书,翻开来看。
如同天书一般的文字似有千斤,压得他的脑袋一点一点的,最终完全抵挡不住,靠在手臂上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屋子越来越黑,孤单的一点烛光在与巨大漆黑的野兽搏斗中,领地被压缩得越来越小,身影也愈发佝偻。
忽然,阿晓浑身抖了个激灵,慢慢转着脑袋,即粗重又飘忽的喘息,令企图吞噬生气的寂静染上了几分粗糙的焦躁。
他迷茫睁开的眼睛正对着门口,桌上一圈光外全都是黑暗的地盘,门洞就像这只巨兽大张的嘴中露出的血腥獠牙,让他浑身止不住颤抖。
这情景太令人不适了,他本能的要挪转脑袋看向另一边,却觉根本没有什么力气,闭着眼更难受,他只得就这样睁着,让自己的视线只在桌面游移。
突然,他发现眼前本该完全平整的桌面,似乎有一块奇怪到根本不和谐的凸起。
他艰难的,大大的吸了两口气,然后忍不住伸出手去扣,有了事做,注意力就不会专注在难受上了。
角院自院脚至墙头皆漆黑一片,与对面昏黄却稳定的暖色呈鲜明对比,远远的,角院那独栋屋子在黑暗中被勾勒得像是一头蛰伏在暗处,虎视眈眈的狰狞恶兽。
“怎么还是黑漆漆的呀?”有半个小脑袋在对面墙脊后来回摇晃了一会儿,便又一下低下去了,只余隐约声音越过墙头:“阿妹,这栅栏都建好好几天了,你说小不点是不是不回来了?”
稍停一会,又听这声音抱怨:“哎呀,我说早点爬上来看又不行,这会都那么黑了,咱们除非把楼上灯都给点了还差不多,这才多少点光亮?哪里看得清?”
而后又嘟囔道:“反正梯子都做出来了,要么让大哥爬过去看看得了,咱们不是也有钥匙么?”
“阿鹤哥~”
那声音还在说:“我不是怕啊,就是缺一口内什么....底气,对!要是有个人在巷子底下接着,我也可以的。”
“..阿鹤哥...”
“哎呀我去,你们听见怪怪的声音...啊,哦,哦!”墙上忽又露出半个脑袋,其上两点晶亮在夜色中发着光,晃来晃去的:“小不点,小不点是你吗?你在哪...哈哈,小不点~”
任浩辰看见院子中间站着的,发着一点点光的小小人影,高兴极了,忍不住伸出手来挥了挥。
室外的黑暗有属于自己的生气,不比屋中那样沉闷死寂,没有盔甲的蜡烛支持不过几息,便散了光,归于黑暗中去。
但这黑暗再不能让阿晓害怕,他粗声呼吸,本就沙哑的嗓音在哽咽中更加发不出声音:“阿鹤哥..还能见到你们,我好...我好高...”
“啊呀!小不点你怎么了?”任浩辰使劲瞪大了眼,看着阿晓倒在地上,忍不住惊叫,喊到半岔子又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慌得四处看看,生怕引来了薛家人的注意。
见没什么动静,他悄摸缩回脑袋,过了一会,才隐约飘来惊叫:“阿妹,完蛋了,阿晓他....他...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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