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芳堂内厅,任母让人上了茶,便遣退左右,笑问:“熊七,到底是什么宝贝,要这么神神秘秘的?现在能拿出来叫我们饱一饱眼福了么?”
“哈哈,夫人,这回主君弄来的这个,当得是数一数二的宝贝~”
熊七咧嘴笑了笑,把一直背在身上的褡裢取下,往外拿了个莲纹竹木盒,起身递送至榻中几案上,转头与任浩文伸手示意:“大朗君,且来。”
任母眉眼一动,轻移开茶盏,与有些摸不清情况的大儿子招手,笑道:“文文,还愣着做什么?没见你弟弟妹妹们都眼馋成什么样了?”
“给我的?”任浩文有点呆,但问了一句后,双眼忽然一亮,一抹兴奋的淡红浮上面颊:“是..这么急着送回来,难道是!”
他捂着心激动的说不完整,任渺见着,一颗担忧的心放回了原位,也好奇的搓着小手,跟着跑来拉他,催促道:“哥你快上呀,让我们开开眼!”
蹲在任浩辰身边的阿晓没说什么,只是趁着还没开盒的功夫,悄摸端着任母放到案边上的茶盏下了榻,远远送到了别的桌子上。
不同于阿晓纯属凑热闹的心态,以及任渺的放松,任浩辰左右看看,瞅瞅案上盒子,便就抬眼去瞄熊七顺手挂在椅背上的褡裢,兴奋的摇了摇小拳头,急声催道:
“哥,快快,快打开,快!”
任浩文被妹妹拉着两步走到榻前,还掏出帕子仔细拭了拭手,抿着高兴,才去开那盖子。
一方神龟摆尾砚,恰如浪尖翠月衔环。龟背山星纹起伏,终归浅湾。缘边槐花黄一抹,好似远峰朝阳邀梦回。
这样一方砚,即便静静躺在盒子里,上方围起的脑袋让它得不了什么光线照耀,它也是舞台上最惊艳,最让人移不开眼的精彩。
“哇~好漂亮啊。”任浩辰纯纯的夸奖打破一方寂静,他伸手进盒子,小心的摸了摸砚堂的乌龟背:“可是这些星星怎么就流了一半,下面没了?”
任浩文赶紧将二弟的手拿起,用帕子仔细擦了擦,又擦了擦他碰过的地方,才松开手不管,转而以指腹去细细的摸接近砚池的平缓处,好一会方道:
“下行的极细纹路触之几如整面,此般砚堂,发墨之能当属上乘。若要看见发墨之丝,想是得磨出墨来方可以磨流显之。
真是太厉害了,难怪澄泥砚能常被选作贡品!熊七叔叔,爹爹从哪找到这样的宝贝?天呐,爹爹简直是太棒了!”
常日里的斯文已给他丢到天边去了,现下那对漂亮的丹凤眼全然被笑成了初一的弯月。
阿晓主动伸手要任浩文帮忙擦擦,才伸指顺着龟背上的星纹小心摸了摸,不解的问:“星星有好多形状,这些为什么都只有六角?”
“可能是角少好画吧?”任浩辰搭话很敷衍,他的心思显然已经不在这砚台上了,正频频的拿眼去瞄褡裢与熊七,一双眼中期待恨不能掏出来,贴每个不识相的人头顶上。
任浩文努力收刮脑中存储的知识,认真解释:“我之前听爹爹说,有固定角的星星,好像是海外波斯国人的信仰,可能是做这神龟砚的大师很喜欢波斯来的六...”
一直是站在后边往下看的任渺听着他们议论,左观右看,一张小脸又渐渐凝起。她蹲下身,霸道的挤开明显走神的二哥,占着最挨着盒子口的地方仔仔细细的看。
但,请原谅她的审美还没有好到能随口论价值的程度,看半天除了觉得这砚台是个好看,漂亮的工艺品这样的想法外,压根儿品不出什么,于是皱起眉头,直起身问:
“娘,大哥,这砚除了做得漂亮,能当个上档次的艺术品,除了比一般的好用,还好在哪?”
这话问的,这不是把能说优点的地方都给辟除了么?
任浩文自从读书开蒙来,就爱收集文房四宝,听这问那也一时想不到该怎么讲了,想半天,才有些结结巴巴的说:
“这做工精微到这般地步,就是好啊....哦,单品相来说,应该,最少得是上品吧?
啊,不不不,严闻非那小子就有一方上品歙砚,我细细玩过,不如这个,这肯定有上上品的水准了,这样的,要碰上了,定是抢手的拍卖货,,三十贯不定只是个底价!”
面上只有零星笑意的任母指尖在龟背上划过,缓缓道:“若要我说,此砚当可称为澄泥砚绝品之冠...星出黑夜伏于神龟之背,意如天帝降长生...”
话说止此,任母又顿了一时,才甚为严肃的问:“熊七,你可知此出于哪方神仙之手?怎会落至我们手中?”
任浩文抱着盒子往怀里揽,面上颇有些紧张,结结巴巴的说:“娘,这,再怎么也只是一方砚台而已,能有什么问题啊?熊七叔,不会有问题的吧?”
熊七伸手在任浩文背上拍了拍,笑着回道:“夫人,其上虽有绛州官造印,但并无落款,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
旋即又立时把原因仔细说来:“不过,请夫人,大郎君放心,此砚品相虽绝,但其底部覆手有道...
主君说,便是贵物,怕也是还没来得及进献的,是巧合,坏了品相,该咱有缘得这东西。只一点,大朗君,主君交代,此砚只可屋中独赏,切不能与谁说将出去。”
任浩文一听,小心将砚取出,翻过背去,一眼便见着那道弯弯斜斜贯穿前后的裂痕,当即来回抚着,心疼道:
“竟有这般宽?这样好的东西,世上只怕找不出第二件相似的了,我宁只能粗观或远闻而已,如何舍得它有瑕疵?经手的人是怎么弄的?也太不小心了些。”
听熊七解释,任渺双手相环,指尖在臂上轻轻点动,方想说什么,但看哥哥那喜爱极了的模样,面上便有了犹豫,一时并未说话。
阿晓只觉好看,并不能体会任浩文的感觉,但不妨碍他安慰人:“韩先生说过,白璧有瑕,不掩其美。平哥,你看这丛梅花像不像开在了溪边上?”
任母伸手在阿晓后脑摸了摸,夸道:“晓晓能从中见出美来,当真是极好的。”
阿晓微微仰头在脑后温暖上蹭了蹭,抬起的眼中满是软和的笑意。
转眼任母见大儿子还是丧丧的点着小脑袋,便又笑:“好了,城西烟华斋的谷大补砚是好手,他品行端正,行事十分正派,回头娘请他上门看看能怎样补一补。”
熊七看着阿晓,跟着笑道:“这位小郎君说的很是。大朗君,主君说这砚既是龟做造型,底部若有一弯墨蓝,甚可作墨潭之底泉,水绕天地环流,亦或能添上份藏风聚气之美意。
当然,主君只是帮着建议,郎君若有他想,自己拿主意便是。”
任浩文珍惜的摸了摸砚台,抿唇答应:“嗯,回头我问问先生,再想想要怎么做。”
“都莫站这了,且坐下说话。”任母又问回来缘由:“熊七,这砚虽好,但何以让你专程折回一趟?可是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家里么?”
“嗐,我还真就专为这个折回一趟!”熊七就近找了张椅子坐下,方继续道:“夫人,您不知道,最近沂州那边不知在查什么事,氛围紧张的很。
咱这砚终究是暗里走私路来的,也不知源头事了没有,主君怕被人截...”
“哎呀!”早溜下榻,鬼祟摸去褡裢边上的任浩辰大叫一声,撒腿冲这边奔来,哭道:“熊七叔叔,你是不是把我的鱼人给弄丢了?啊~呜呜呜!”
“呃呃...”熊七给唬了一跳,笨拙的伸手扶住像要哭下天来的任浩辰,结结巴巴的解释:“那啥,这个是咱们在半路碰见...呃,那个,二郎,那洪员外不...”
任浩辰把手上那大荷包举起,哭得极惨:“连妹妹的花种子都有,还这么大一包,就是没有我的!什么都没有!爹爹就是偏心,就是忘了我~他肯定不想要我了~呜呜呜...”
“不..没..哎呀,二郎你别哭呀~”熊七脑门子上眨眼冒出密密汗珠,远远捞着任浩辰半点不敢往近了拉,又不敢放手,急了半响,才想起抬头求助:“那啥,夫人,这..我.”
平常说话声如洪钟的八尺男儿,这一会子结结巴巴的连完整话语也吐不出,深古铜色的脸皮上,急红都要破冲出来。
本来一脸正经的任母破了功,摇头失笑,拍了拍手,唤道:“辰辰,爹爹怎么会忘了你呢?快来娘亲这,莫吓着你熊叔叔了。”
“娘,那为什么就我没有礼物?哥哥得的都是大宝贝,妹妹的种子还都有一大包呢!啊呜呜呜~”任浩辰推开熊七几乎将他整个圈住的大手,跌跌撞撞,凄凄惨惨的倒向娘亲。
任浩文把砚台小心放归盒子,才发出精准安慰:“早来的说明都是现成能找到的品,你那鱼人指定得现找人,临时制定呢。
现做从没见过的新品,还要画图设计什么的,哪能有这么快?”
“是啊,阿鹤哥,我在玩具摊上没见过鱼人呐,鱼人到底长什么样啊?”阿晓依在任母身边,伸着小手在任浩辰身上很有节奏的拍拍。
“真的么?”任浩辰止住哭势,正转着泪眼求定心丸,却见着妹妹如老神入定,小脸绷得紧紧,眼神特犀利的看着自己,顿时被吓得打了一个嗝,又埋头去娘怀里,指着她就大哭:
“娘,你看阿妹是什么眼神,人家没有玩具只..只是忍不住伤心嘛,她得了东西高兴,就见不得人家伤心,就凶我,呜呜呜,娘,吸--!娘,你说说她,她真的太过分了!”
正左右摇摆不定,看着脑中两个小人打架心烦的任渺眨眨眼,有点尴尬:“啊?二哥你说什么?”
“啊!娘,你看妹妹,你看她!”任浩辰没等来道歉安慰,却听到这么一句,当即伤心到跺脚,抬起泪蒙蒙的眼,冲妹妹哭道:“哼,任渺,你再不安慰我,我就再不和你玩了!”
说着他还把怀里抱着的大荷包给挪吧挪吧,冲榻里边恨恨推去。
阿晓赶紧拦在任渺身前,摆着手,笑的可好看了:“阿鹤哥,阿渺最喜欢你了,怎么可能凶你,你肯定看错了。”一面还背手来拉任渺,小小年纪做得个双面的好和事佬。
抱着二子的任母伸手在他背上顺着气,笑他:“漫说渺渺有没有凶你,常日你还和我说你有多少威武霸气,什么能上天能擒飞鸟,下溪要捉肥鱼的,怎还能被自家妹妹吓到?”
“娘,我..嗝~是上九天擒月,下四海捉鳖...嗝~谁费那么大力..嗝...气捉鱼鸟的?”任浩辰先磕磕巴巴给自己正了名,然后才扁着嘴哭诉:“阿妹就是凶嘛~“
任渺牵着阿晓的手捏了捏,轻轻呼了口气,自他肩后探出头来,笑道:“二哥看错了,你是我的好哥哥,我没事凶你做什么?”
“我明明看到了,你就是很凶很凶!”任浩辰随便抹了两把泪,把头一撇,气哼哼道:“除非你说明白,你刚刚没有在心里骂我,要不然我再不信的,以后真不理你了。”
任渺笑道:“我真的没有凶你,只是想到个好玩的事嘛~”
“什么事?”任浩辰狐疑的转了转眼珠,脑袋移回半角瞟了瞟妹妹,语气软绵绵,说话凶巴巴的:“你说,我听听~不好玩我可不依的~”
其他人都被逗得笑了起来,阿晓站到任渺旁边让开视线,双眼弯弯,脸颊红红的看着她。
任渺指指大哥抱着的盒子,笑道:“昨天巧云才和我说,在沈家做工时,听着沈四郎偷的贡品好像是方砚台,我就在想,是那方让大官都忍不住偷的厉害,还是大哥这个更宝贝。”
“哼~我的鱼人最厉害,大哥的宝贝肯定也比那什么官喜欢的东西厉害!”任浩辰吸了吸鼻子,分外骄傲的哼了声。
一边背过身,拿帕子和小镜子仔细擦汗的熊七忙转过身,八卦道:“偷贡品的官儿?小娘子说的是不是,嗯,是不是年前那个连累爹也给贬做明州知州的沈副使?”
任渺偷摸瞟了眼大哥,面上天真不减,但笑道:“嗯,就是这个!熊七叔叔,巧云可说了,那个沈家是大富豪,他家做了官的大官人都忍不住偷的东西,不知能漂亮到什么样去呢。”
一时没反应过来的任浩文尚有些迷茫,手中却已不舍的揽紧了砚盒。任母一下子绷紧了脸,高声道:“阿雨,叫巧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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