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宅位于北巷知青巷内,与官学就隔着两条巷子,隐隐的,还能听见读书声。
小轿一停稳,黄衫粉裙的女使就撩起帘子,笑眯眯的说:“我们已经到了,小娘子请下轿吧。”
“谢谢姐姐,辛苦两位姐姐了。”任渺脸上也是甜甜的笑,她这人,没别的好处,就是从来不在嘴甜上落下风。
粉裙女使笑得更温柔了,牵住她下轿来:“这是我们该做的,哪需要什么谢呢?小娘子快随我进去,我们夫人一早儿可就盼着见到小娘子了呢。”
任渺转头看向何宅,凭借这些年积攒的经验来判断,该是个单跨院。
至于大小么,知青巷属于北三排内的巷子,一般来说都是三进的院子,其整体占地面积,却都要比寻常人家三进院阔上一半。
任渺笑问:“姐姐可知道,夫人是怎么认识渺渺的吗?”
带着美芝走在后面的黄衫绿裙女使嘻嘻一笑:“小娘子先才唤的亲切,这怎么转身就这般疏远起来?”
“逸尘,你个碎嘴子,对着什么人现在都敢调侃上两句了?”粉裙女使回头嗔骂一句,又与任渺笑道:
“小娘子莫睬她,我们家夫人不是重那什么劳什子规矩的,况且秋姐姐可从不说虚话,小娘子要肯当着面叫一声伯娘,夫人听了,也不知该多高兴呢。”
任渺一点也不介意,只调皮的吐吐舌头:“我阿娘说,小孩子懂礼貌有糖吃,第一次和夫人见面,渺渺还是要礼貌一点的。”
后边儿的逸尘满口打包票:“小娘子放心,我定嘱咐夫人要好好给小娘子挑见面礼。”
唔,任渺心中明了,看来这夫人待下人很不错,本就是个和善人。而且听这话,看来当是还真没见过她。
啧啧,那对方到底是怎么知道她的,又这样帮她家?
她一下想到严雯雁,可和她们家好的,是严家几个孩子,严夫人就从来没待见过她们家,连她娘能见到一回严夫人,都是因严三定要二哥的教练教自己练武。
就那一次,也是谈的交易,而且她娘说,自个儿连严家的绣凳都没坐热,就被送客了,在严家就没接到过正眼,前后拢共没说上两句话。
这般,何谈有什么交情?
总不可能临走那一天早上,严夫人一觉起来还迷糊得紧,突然就觉得她家好,非常好,不是一般的好,然后就大发善心的,要接任知州夫人照顾她们家吧?
至于是不是严雯雁收到枪之后太想感谢,求严夫人找人照顾自己?
呵呵。
任渺想到这一点,心中就忍不住笑,要是那丫头求得动自家娘照自己的意思来,也不必死皮赖脸,狂风暴雨都挡不住的到她家来蹭几年饭。
一时想不通,任渺便抛开不再想这茬,和美芝一起,与何家两位女使说说笑笑,往何宅内去了。
进门就是一面松竹双鹤影壁,转过内里进了垂花门,院正中用偏灰青的青白石砌成的大花坛方正规矩。
坛中曲松山石半掩去后方檐宇亭廊,院中间布粉白菊盆栽点缀,规矩中又显风流意趣。
顺着回廊往里,往来忙碌的婢女多与她身边两位女使见礼问好,这时能听见正房内隐隐飘出吩咐声。
清冷混杂着些许慵懒的女子声音,有如炎夏时,树底穿流的溪流与小石谱奏出的乐章:“这个摆这边,仔细些,都莫摆错了,那青夫人是最喜规矩的。”
唔,喜欢规矩啊?任渺心中记下这一点。
一直牵着她的黄衫粉裙女使此时高声笑道:“夫人快看看,我们把谁接来了。”
“嗯,池渔回来了。”杨夫人声音中带上了满满笑意:“还不快些把小渺渺带进来,叫我好好瞧瞧是个怎样的伶俐孩子。”
逸尘笑嘻嘻道:“夫人急什么,都到家来了,还能跑了不曾?”
这话音儿还在飘呢,任渺就见正厅内款步行出一名手执红柄羽扇的美妇人。
行动间可见其脚上一双秋波蓝缎面翘头鞋若隐若现,两条青莲色丝带随着珍珠白冰梅纹及地长裙晃荡出柔美的波纹。
外穿米汤娇色水波纹对襟大袖衫,袖襟缘边是青莲底带珍珠白莲瓣纹样,系着的对襟底下透出一抹淡淡紫烟色。
乌发绾成垂云髻上,间点珍珠连钗与彩翠嵌蓝宝石莲花簪,髻边斜插一只金点翠锁宝石鸾纹步摇,与耳上缀着的兰花样宝石耳坠点出俏皮生动。
后髻垂飘在珍珠璎珞边的红丝带,是清纯与明艳在相互喝彩。
菱形脸上朱唇粉腮笑意足,一对飞羽眉展翅入黑云,桃花眼里荡漾着温和的流光,真真是个世间少有的大美人。
“夫人万福。”任渺认认真真蹲身福了个礼,就眼睛亮亮的看着杨夫人,笑道:“我可真是幸运。”
杨夫人才出来,不意听到这样一句,当即兴味浓浓的问:“小可爱,你且说说,怎么个幸运法?”
“前儿里,我才在先生那学了洛神赋。”任渺小手往身后一背,摇头晃脑的起了范,笑盈盈的说:“其上说,美人之形翩若惊鸿,宛若游龙。美人之姿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我追着先生问一天,也没明白到底美成什么样才有这般形容,今儿见到了夫人,我忽就明白了。怪道祖宗说实践出真知,书里的大人果然不骗小孩。”
“哈哈哈~”杨夫人手中羽扇拂襟,笑的前俯后仰:“老鬼头这是说错了,你这妮子一张小嘴哪里不饶人,明明是甜死人呢~”
逸尘忙来扶着杨夫人,笑道:“夫人可别光顾喜欢,细想想要什么样的见面礼才能配上小娘子一张甜嘴儿才是。”
池渔嗔道:“你这丫头,今儿活泼的紧,赶晚间,且得让夫人发派你跟着小娘子家去,好好照看她才好。”
“只要秋姐姐不扣我月俸,照顾小娘子这样的人物,我自然乐意的。”逸尘做了个鬼脸,闹得一室欢笑不能止。
任渺却是在想着杨夫人口中的老鬼头,不知是亲密人还是亲近人,她之前在哪碰到过么?但信息不足实在推测不出,她按下乱七八糟的想法,笑眯眯道:
“老实人说老实话,夫人,各位姐姐,渺渺很老实的,才不会为了糖果哄人呢,不信,你们可以问问美芝姐姐。”
美芝眨眨眼,笑道:“只要不想着糖,再没人能比小娘子更老实了。”
任渺不依的跺了跺脚:“美芝姐~”
池渔牵上美芝,嗔道:“难怪小娘子独带了你来,果是个有趣的。你家小娘子和我们夫人在一块叙话,用不着恁多人手,妹妹与我到偏厅里认认人去怎样。”
“都依姐姐安排。”美芝浅浅一笑,走前又叮嘱:“小娘子早上已吃过了蜜粥,午前可不许闹着要糖吃了。”
待人去了,任渺眨巴着眼,笑出八颗大白牙,与杨夫人道:“伯娘,渺渺的牙齿保护得很好。”
“小机灵鬼,糖果我变不出来,至多能有个缀着红果子的小镯子给你玩一玩儿~要是想着甜味了,看上一看,止不准能解解馋。”
杨夫人笑盈满面难落,将扇子给逸尘拿着,自左腕退了个超漂亮的玛瑙金莲镯戴进她的细腕中,牵着她就往里去,一面说着:
“你肤白还胜羊脂,果真最适合金红饰物,只是怎穿这般素色?唇又无半点血润,近来京东两路多有流感未消,你可是也犯了什么症候在身?
逸尘,待晚些,让侯大夫来瞧瞧小渺渺。”
“嗳。”
这一连串话没个间隙,闹得任渺糖没要成,白得了个这么贵重的礼物,还逮不着机会客气一句。
她转着腕上收扣至紧虽还显大,却刚好能卡着手不掉的镯子,草草看了两眼,款式是金钳镯,形似两片宽面结合在一起,再弯成镯子样式的金柳叶。
镯身最宽处有一镂空,形似外形。其中有三颗成人小指肚大小,浑圆似血红的玛瑙珠子。她倒是头一回见这样红,还这样剔透的玛瑙,像玉一样,色匀质润。
而且这三颗珠子即不是镶嵌其中,亦无开口,三百六十度能旋转,又互不干扰。对光一看,恍惚似有文字在珠上,再看又觉是错看,毕竟触在肌肤上,并不觉凹凸之感。
单边刻有一朵精巧莲花,莲枝延至尾,歪头收束,另一边雕着莲叶纹。
任渺心中觉得有些奇怪,自来饰物,图案雕刻若不居中成对,单只多为对称成双才好,这倒好,居中珠子三为单,金镯刻样雕花又只单边不成对。
若是单个,这样贵重的东西做得也忒不讲究了些,若是成对,除了有情人互诉衷情,谁送人送单?
况且吧,别看杨夫人说的跟个小玩意儿一样,这个镯子真的很贵重。至少怎么着也得是至交好友家看着长大的孩子才会送这样礼吧?她收着真觉着不一般烫手。
为什么她说贵重?
若只说金子,这是宽式的,中间又环空一段。她估摸着,虽比一般的款式厚了些许,至多也不会超过十五克,大概半两吧。
按当今市价约在四贯不到,算上工艺,最多四贯也不过半,再贵绝对是被人坑大发了。单是金镯本身,对她来说并不算太贵重,珍贵的是中间这三颗滴溜溜转的玛瑙珠子。
若硬要折价,只按大小品质,再加来历,虽然她觉着这珠子长得和记忆中的存货都对不上号,但也姑且先当它是川陕那边的料子。
以她有限的眼光来看,这一颗至少也该是三十五贯左右。
这一小个镯子,任渺在心中快速算了算,绝对不下一百一十贯,都要赶上一斤金了,这杨夫人出手也忒大方了!
还是她孤陋寡闻,小气吧啦太穷酸?其实真正的有钱人一出手就是这个水准?
在心中暗自纠结了一瞬,任渺便想着,人家都堵她话,摆明了非要送,她再想法子拒绝这好意就不好了,只先丢开不管,顺着话弯了弯胳膊表示:
“渺渺只是血色不上脸,其实可壮了,天天都有锻炼的,伯娘,一般小孩都打不过我哦。”
“嗯,果然有些道行,那我就放心了。”杨夫人还真不客气的上手捏了捏,见果然有两分壮实,便又笑道:“你姐姐身体也柔弱,你即这般厉害,以后就常来家里教教她,可好?”
任渺拍着胸脯大方应下:“我大哥最不爱运动,如今练一套早操行云流水,帅气非凡,身体素质杠杠的,这可都是渺渺的功劳。姐姐要锻炼这事儿,全包在渺渺身上了!”
“那可再好不过了。”杨夫人带着她转进内间,对里边道:“秀寒,这是你任家妹妹,快来与她见见。”
任渺一抬眼,就见靠窗置了张大书桌,书桌后坐着个捧着书,看起来很瘦的漂亮女孩,就那样笔直的端坐在那,安静的像一幅画,和着窗外暖阳,颇有种岁月静好的超凡意境。
那本书的名字是,女戒。
任渺,额嗯,没看过但听过大名,这书书皮眼瞅着快盘包浆了都,她不禁有点规规矩矩起来,连走路都小心翼翼了许多,端端正正的福了福身:“秀寒姐姐万福。”
“任妹妹万福。”何秀寒将书端正放在桌中,起身离了坐,标标准准的还了礼。
眉眼清浅,微笑是标准的淑女笑。
面前的女孩儿懂理,漂亮又安静,可任渺,就觉得哪里有些别扭。
就像桌上那本平放的书,精致的装订,优雅的颜色,细看看,还能看到微微隆起,发了毛边的书皮,与平整的书页分了家。
这是使用过的痕迹,代表主人的喜爱,却总有说不上的奇怪。
任渺弯着眼,唇边勾起大大的弧度,自信自己的笑含糖量绝对足足的,讨喜程度upup,但何秀寒还是一副不变的淑女笑,眼睛里根本没有她!
两个孩子对面站着,相顾无言。
.....
杨夫人暗自叹气,笑道:“马上要晌午了,渺渺来与伯娘说说喜欢吃什么,伯娘要厨房治办下去。”说着就要牵任渺到一边榻上坐去。
眼见何秀寒微微点头,就转身坐回去,捧着书又陷入自己的世界了,任渺悄悄咂咂嘴,暗道一声:翻车了。
她这么多年卖娇卖笑,还是第一次用最甜的笑,迎来这种程度的无视。
人么,都有点贱贱的,任渺也跳不脱去。于是哪里肯和大人呆在一起,当即扬着甜甜的笑,抬头和杨夫人说:
“只要是好吃的,渺渺都爱。伯娘,我能不能和姐姐一起玩?渺渺看到后边漂亮的花花了~”
看着两个孩子一前一后去后园里,杨夫人叹了一声,眉间拢上一缕忧愁:“都怨我,秀寒这孩子才将自己封在蚌里,谁也不理睬。”
“夫人的不得以,小娘子定能理解的。”
美人蹙眉,自有一股风流韵气,杨夫人缓缓摇头:“秋篱,你不懂,她怨我怪我,怎么样都好,至少好过她这般折磨自己。”
“夫人..”
伤感没有在杨夫人身上持续太久,很快,她就收拾好了心情,先是吩咐人:“逸尘,你且带人在亭子里安排上,让她们逛累了能歇歇。”
“早吩咐下去了。”
杨夫人点头,方同才回来的秋篱道:“事都办好了?来,仔细与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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