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被点了名,任渺看了杨夫人一眼,见她对自己微微点头,才起身,稍稍打理好衣襟,双手悬于腹前,规行矩步,停在青夫人一步远处,双唇边弧度一致,标标准准蹲了个礼:
“青夫人万福。”
谁料,青夫人不照常理出牌,竟伸指直接勾起她的下巴,直将她勾得不得不直起身,一双媚眼如打量货物般,对她左右看看,哼笑中有种说不出的嫌恶:
“倒也生得个美人坯子模样。就是脸色寡淡了些,看着多少有些晦气。你叫什么名儿,什么样的家世,怎配叫我姐姐一声干娘?”
对方指甲留得很长,估计还做过精细的保养处理,又尖又硬,直直顶在任渺喉咙正中,若再不停,继续往上抬用力些,尖利的指甲穿破喉咙是必然的事。
这让她不得不在尽量仰直脖颈的同时,还要艰难的压着下巴弧度,不至于太过失态。
乐声浅浅,压不住惊呼。底下陪坐的夫人们,有震惊失声的,也有看不过眼的,才少劝两句,在青夫人扫去的淡漠眼神下,却也消了声。
她努力保持双眼中的笑意不要完全流失,一字一句艰难道:“回夫人,小女姓任,单一个渺字为名,为独上江楼思渺然之渺,是青州城内遵纪守法,老实本分的民户之女。”
“姓任?”这两字在青夫人齿间盘旋着,她再上下打量了任渺两眼,忽笑道:“这孩子确实长得水灵,我那新园子里正缺朵娇花。”
这般说着,她那长长的,画着花儿的指甲搁在任渺脸上游动:“这样的娇娇儿,放在外边总容易凋谢了。姐姐不若舍了她与我?
在我那儿,定能叫她得了最好的调养,姐姐要想她了,还能得空能多去我那儿坐坐,如何?”
“我与这孩子很是投眼缘。”杨夫人笑容得宜:“便是这般,也只认她个干女儿,占个名头,没有强夺了人女来家里的道理。”
青夫人放松的手指头又向上抬起,逼得任渺再一次呼吸艰难,面色更加煞白。
她精致的眉头一挑,便道:“投缘?这看着下一刻便像要断了气的病秧子,没得给姐姐家带来晦气。
规矩能再教,人不好便什么都好不了。回头我自给姐姐寻好的,调教好了再送上门来就是。”
杨夫人微笑不变,柔柔伸手来,按在高高挑起任渺下巴的那只裹在精致又昂贵衣料底下的小手臂上:“青夫人,仔细断了甲,伤了手。”
僵持不过一瞬,青夫人便卸了力道收了手,低下的眉眼中似有流光,清高的语声也带上了婉转低柔之意:“蜜华..”
好容易得出生天的任渺,忍不住用左手捂上喉咙,使劲咽着唾沫来滋润喉咙,天知道她得多努力才能压制住想要用咳嗽来清清嗓子的欲/望。
这会子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什么操/蛋的青夫人,一定很懂得折磨人!
“这镯子...”
不曾想,一低下眼来的青夫人,正就看到了她手腕上,明晃晃挂在雪白细腕上的玛瑙金莲镯,当即执起她的手,面上有些讶异,又似染上愤怒:
“这是姐姐闺中时老夫人送的!....这样的宝贝,只是认个干亲,如何就给了这丫头?还是..”
还是什么,却是欲说还休。
才缓解喉咙不适,又经这般桎梏,任渺很辛苦才忍住不要露出龇牙咧嘴的表情,只在暗暗磨牙,并悄悄狠吸了口气...
不好意思,努力挤出微笑失败,任渺额上冒出细汗,这人手劲好生的大,这要再用力下去,她都觉得自己的手腕要给掐断了。
真的,任渺垂下眼皮挡住大半眼睛,因为她过于想刀人,已经维持不住眼中笑意了。
好在,在她心中已经拟出几个出手行凶之后再逃亡的方案,并且已经寻机会要实施的瞬间,何秀寒及时伸手来拉过她,笑道:
“青夫人,是我与妹妹一见面,就觉似亲生般亲密,娘见我这样喜欢她,便取了双莲镯分与我二人,说双花虽不是同株生,亦能并蒂开一世,要我姐妹二人亲密无间,相扶相帮。”
“双花虽不是同株生,亦能并蒂开一世?”青夫人喃喃低语,似有千万种情绪在其间,不自觉松开手,愣愣看向杨蜜华,正好看着她眼中的泪,只觉心神大震。
但这也不过片刻,青夫人便觉出不对,仔细一看,却见杨蜜华是看着女儿的。她自嘲一笑,转眼又是那万般不在意的神色,对身后婢女道:
“去,请个大夫来。”
杨蜜华收敛了脸上不自觉流露的情绪,笑脸中微露诧异地问:“青夫人可是今日劳累,身上不爽利?来人,快请侯大夫。”
“不必了。”青夫人又伸手拉来任渺,强按在身边坐着,抚着她的肩,笑道:“即月儿诚心要认这个姐妹,该叫大夫好生给她瞧瞧。
知根知底才好,省得只能做个半路姐妹还不自知,白费感情。六姐姐,是不是?”
杨蜜华微笑道:“既是这般,家中大夫也够使了,这样大晚上,何必去外边费事寻人上门?”
“这个,六姐姐可就没我有经验了。”青夫人拂了拂袖子,百无聊赖道:“这外头来的人呐,要想知道根底,还得是外头自寻来的大夫眼睛亮,晓得的多。”
何秀寒亦说:“青夫人,这会该开宴了,不如改天再请人来看?”
青夫人转而拍拍何秀寒的手:“乖孩子,你即要和这丫头玩,那请脉要趁早,即我看出不妥来,怎能叫她有病无人知?
万一有什么大不妥,或是连累你,或是让你养出感情再伤心,可要伤我的心了。”
何秀寒稍想想,也不再多说,只笑道:“如此,我要人上盏莲子羹给夫人垫垫。”
“好孩子。”
任渺坐在蔷薇香气最浓的地儿,脑子也有点糊糊的,琢磨半天,虽不知青夫人到底什么意思,却直觉自个儿不能太健康了。
但这东西是客观身体条件,总不能是她说怎样就怎样。这么几年又是调养又是练武,她不说成了武林高手什么的吧,那至少活蹦乱跳,上房揭瓦是半点不成问题的呀。
当着面才知道就立马抽检什么的,也没时间让她给折腾出一个病来应付人呐。
这给任渺愁的哟,小脸上苦巴巴的。
“怎么,你是觉着,自己健健康康的不需要看医师么?”青夫人正爱不释手的把玩着任渺手上的镯子,这会语调轻轻柔柔的,模样亲切极了。
任渺的脸更苦了,皱着鼻子,摇着脑袋呐呐道:“渺渺讨厌医师,日日吃药,胃里反着的都是苦汁子。干娘,渺渺好容易能松快一天,能不能不看病?”
“哼,讳疾忌医可不是个好孩子!”青夫人危险的眯起眼,看了眼要说话的杨蜜华,按着任渺的肩,冷冷笑道:“还是你个丫头觉着本夫人多管闲事?”
感受到快要烧穿头顶的灼热人视线,肩上要戳穿她衣服的指甲,任渺只觉嘴里泛苦,闷闷摇头:“青夫人的好,渺渺是知道的。”
何秀寒在边上看的频频蹙眉,忍不住多说一嘴:“青夫人...”
“青夫人,体贴孩子,可不是你这样的体贴法。”杨蜜华与女儿几乎同时开口,并且探身拂开深深捏在任渺还显稚嫩肩膀上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
青夫人闲闲收回手,没有搭腔,红唇勾起的弧度,显得颇不以为意。
这时候虽早过了开晚饭的点,并不算晚也不是很早了,大夫却来的很快。任渺打眼一瞅,得,还是个不认识的人,又觉得能拖延一会可能还能想出办法拒医,便问:
“这个伯伯是在哪儿开医馆的?渺渺怎么不认识?”
边上女使早利索地搬来桌椅摆在中间,大夫已坐下在开箱取药枕了。
青夫人笑道:“你倒是能认人。”
“渺渺常要请医问药,城中医师都来过家里,渺渺吃过药便忘不了。”任渺还坐着不动,打算坐在这和青夫人打打嘴炮,企图蒙混过关。
却见青夫人似看穿了她的小伎俩,斜眼瞧来,玩笑道:“小丫头,莫叫我不给脸,使人来押你过去。”
杨蜜华轻抚任渺后背,柔声道:“去吧,干娘在呢,你干爹也在外头,只是瞧一眼大夫,不碍什么事。”
任渺还能咋办,点头答应,但她起了身忽又坐回来,拽着杨蜜华的衣袖,可怜巴巴道:“渺渺害怕,干娘抱着渺渺,好不好?”
“好,好。”杨蜜华声音无比软和,哪里能不答应:“乖宝贝,有娘在,什么都不怕。”
何秀寒默默起身,牵上任渺另一只手,也跟着往桌边去。
青夫人冷嗤一声:“矫情!”
到了位置上,任渺软软依在干娘怀里,身边坐着的何秀寒温软的手搭在她腿上,她没有立即伸出手去,表情格外柔弱的发出请求:
“叔叔,能不能等一等,渺渺现在有点害怕,心跳得厉害,还要做些心理准备。”
对着这般大的孩子,大夫神情慈和的点头:“看来小女娃很有经验,请医问脉,本就要求求医者心平气和。既然心乱,自要待你做好准备,我再诊方能准确无误。”
任渺软软一笑,皱着眉闭起眼,靠在干娘怀里不做声了。
边儿上,郝夫人悄声道:“任夫人家这小丫头真是稳重又乖巧,我家三娘子比她还大两岁,别说到这会,才刚被拿住问的时候,估计就被吓蒙了,这会子再来,必是要抹眼泪了。”
“你家三娘子也是个伶俐孩子,未必不会应对。在外又不比家里,不是能不乖巧的地方。且莫说这一行了。”周夫人细声说完,就转开头,拣了请医这事,关心起青夫人路上的辛苦。
郝夫人想想,亦往上搭话,不再关注这边。
“嗯..脉弱,虚无力,面色淡白,唇无血色。小女娃,你今年多大了?平常胃口可好?吃的什么药?”大夫看过面色,检过舌苔,切完脉,又问了两个问题。
任渺收回手,轻喘了两声,捻着帕子擦了擦早已冷掉的冷汗,一连串慢慢的动作下来,方细声细气,娓娓道来:
“翻年便满九岁了。早年有幸得胡太医施救,捡回一条小命,自小药就没离过口。补肺汤,还有什么白术散,安神定志丸,这些样名儿的药汤,连换着都吃过。
后有了些起色,因常来家看病的医师说,是药三分毒,等没了烧,又能多走两步时,就停了药。原是有吃燕窝,阿胶这些,再配有人参养荣丸调养着,只是也有两年不见吃了。”
她很有些恹恹的用帕子按了按嘴角,垂着眼,神色越发淡淡:“如今常吃用的是山药,黄芪这样儿的搭些小米枣子,炖的补养药膳。
我娘说,这样接地气的东西益气补血效果也不错。我每顿越吃不了几口,但娘亲不饶我,一日便得五六餐,该吃的也要吃下去。”
“嘶,胡太医?可是翰林医官胡勉胡医官?”大夫有些惊讶地问。
任渺皱着眉想了一会,迟疑地摇着头:“渺渺也不知,只知道是三岁那年,宫里特派来给严知州看病的太医。”
“嗯,元祥元年胡医官确实被外派到这来了半年,原来他和我说的那个从阎王大官人手上抢回来的女娃子,就是你这孩子。当初能碰见他那样的高手,也算是你命里有福。”
大夫没有长须,短须也是能上手撸两把:“女娃娃你如今只是先天不足,禀赋素弱,没有人参燕窝,像山药,黄芪这些却也是不错的补养物。”
他收起手枕,合上药箱,笑道:“你父母给你养的很精细,只要不生什么病,平常也不碍什么。是药三分毒这话不错,老夫也就不给你开什么药了。”
任渺挡着唇咳了几声,点头道:“多谢医师。”
靠,她心里给自己捏了把大大的汗,可叫她给吓坏了!
要不是她临时想起一直不死心在练的那个憋气**,沉下心用来试了试水,这会子大夫可得赞她人长得弱鸡,身子骨却倍儿棒了。
没想到这功夫平常虽然屁用没有,装装半死不活倒还是很能骗大夫的哈~虽然间接吧,倒也正经派上大用处了。
只是好像也有点后遗症呀,任渺一时调不过气,呼吸浅浅,浑身没什么力气地软在杨蜜华怀里,配上那闭上眼除了眉毛睫毛就是一白到底的脸色,看着还真真是病入膏肓的样子。
青夫人翻着冷眼瞧,颇觉没劲地撇撇唇,懒懒起身往外去:“今儿长途跋涉,本夫人乏得很,便先告辞了。”
何秀寒起身挽留:“青夫人好歹吃些东西再回去休息。”
青夫人往杨蜜华身上看了眼,见对方一心安慰任渺,冷着脸挥挥手,没答话,带着大夫和快速收拾完东西的一干随侍,一路往外没停顿。
“那我送送您。”何秀寒就要跟出去。
任渺赶紧捉着她的袖子,挽上她的胳膊:“我也送送夫人。”
杨蜜华按着她不让起:“看看你这样,冷汗还没个停歇,少不了你今儿送的这两步。”
外边,青夫人淡淡的声音传进来:“小肖,送我回去了。”
“干娘,就送到门口。”任渺很坚持,一晚上忍辱负重,除了过明路就为了这一眼,就是爬出去她也要亲眼看到。
内室里,余留郝夫人一句嘟囔在盘旋:“说好的一起喝御用酒,不醉不归呢?合着就给人过个眼瘾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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