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鹤声从主任办公室出来,踱步到病房门口,他没有立即进去,而是倚靠在苍白的墙上,眼神空洞。
病房走廊并不是安静,交谈,哭喊,默默祈祷的言语,螺旋式地盘旋在他耳侧。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整理好情绪,摁了摁酸涩的眼皮和胀痛的额角,站直身子,推门进去。
像是早有预料,在门响的那一瞬间,沈砚之便抬头,正巧与苏鹤声四目相对。
沈砚之心悸了一瞬,他掐了掐掌心,复又低下头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在苏鹤声眼底看到了藏的严严实实的茫然和痛楚。
苏鹤声没再迈一步,高大的身躯将病房门挡去大半,肩膀微塌,嘴唇拉成一条直线。
沈砚之莫名心慌,苏鹤声这幅神情,难道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自进病房开始,苏鹤声就一声不吭。
严义左右看了看,问他:“怎么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谁惹你啦?”
“过来坐啊,站那做什么?”
闻言,苏鹤声朝他看去,对于他招待客人般的语气感到一瞬间的恼怒。
但下一秒,脑子里一直回放的主任的那些话犹如一盆兜头淋下的冷水,连同那一点恼火一起浇灭,浇的他浑身发冷。
苏鹤声依旧坐到沈砚之身边的椅子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静静凝视着沈砚之,像是要把他看穿。
“看我做什么?”沈砚之轻声问,“有事就说,有工作就去忙。”
“看着我不能解决问题。”
苏鹤声低头,说:“哥,你现在让我有点摸不清。”
“……哦。”
不知道他怎么忽然这么说,但却因为这句话,沈砚之感到一阵心酸。
他偏过头,移开视线,不去看苏鹤声的眼睛,望着窗外灰白的雾霾,压在被子底下的手使劲掐住手心,试图转移心口的抽疼。
没听到苏鹤声继续说话,沈砚之补充道:“要摸那么清楚干什么,没必要。”
“……”
苏鹤声长吸一口气,胸口起伏明显。
眼下气氛显然不对劲,严义很有眼力见地悄悄起身,离开病房。
“十年前,我刚认识你那会儿,你和现在一样,对什么都轻描淡写,”苏鹤声说,“明明我们都结婚了这么多年,你现在又回到了之前那个样子。”
云淡风轻,仿佛任何人都无法走进他心里。
沈砚之拧眉,直言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不要总是缅怀过去。”
“缅怀?”
“是的。”
“这已经称得上缅怀了吗?”
“……”
沈砚之默不作声,心想,总是念想死去的一切,还不能叫缅怀吗?
没计较这些,苏鹤声回归正题:“我刚刚去医生办公室,他问我是什么人。”
“他讲,病人亲口说没有任何亲属。”
“哥,你觉得这对我公平吗?”
“有什么不公平的?”沈砚之反驳。
他已经不想再听苏鹤声诉说他的委屈,这不仅会使他心软,更会让他对这两年的一切耿耿于怀。
每当苏鹤声对着他诉说一次委屈,沈砚之总要想到这两年他独自经历的一切。
这不亚于将他的伤口反复撕裂,直至再也无法愈合。
“这句话我已经说过了,”沈砚之看着他,眼神寒凉,“现在我再说一遍。”
“苏鹤声,你没有什么好委屈的。”
“如果你不想再多一个巴掌印,现在立刻停止你所谓的公平论。”
沈砚之虽然语气强硬,神情上仍然没有表现出什么,只是情绪难以遏制地波动。
小腹和胃部又开始翻滚起阵阵刺痛。
他咬牙往后靠在床头上,脸色瞬间惨白。
苏鹤声怕他着急,一时也不敢再动。
这样的争论终归得不到一个两全齐美的答案。
尤其沈砚之现下还病着。
苏鹤声不再说话,有些颓丧地起身离开病房,和外面的严义对视一眼。
**
沈砚之没住院,住的越久,越容易露馅,他当天输完液后就回了录制现场。
苏鹤声不在。
“砚之哥!你回来啦!”渝欢跑过来,十分自然地挽住沈砚之的胳膊。
“嗯。”
“你还好吧?昨天我醒来的时候救护车都走了,严不严重啊?怎么还叫上救护车了?”
沈砚之安抚他:“急性肠胃炎,没事,不担心。”
林导接到人,顺便告知了苏鹤声的行程:“沈老师,苏导刚才打电话说他的戏开机了,今天先回剧组,所以今晚的直播你只能一个人进行。”
“……知道了。”
沈砚之有时候真想让自己失忆,或许就不会这么难受。
明明是他说了重话,明明是他要跟苏鹤声离婚,现在又四处找他的影子。
沈砚之上楼,掏出手机,翻开跟苏鹤声的聊天框,上一次还是在半个月前,他在医院时给苏鹤声发的信息。
但依旧石沉大海。
直到两个月前,他才发现苏鹤声的手机掉在了沙发缝里,不知道多久了。
可能他之前发的信息都被沙发接纳,而不是苏鹤声故意视而不见。
那一刻,沈砚之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难过。
叮咚,叮咚——
聊天框弹出两条信息,沈砚之划开。
鹤声②:【今天剧组开机,我过去主持一下,现在我在机场。】
鹤声②:【会在今天最后一个节目之前赶回来,你好好休息,等我。】
沈砚之盯着这些字看了许久,然后退出聊天框。
他怔然地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把行李箱里的所有常备药拿出来。
严义说从现在开始,他要停药,直到这个孩子从他肚子里离开。
正想着,就接到了严义的电话。
沈砚之下意识看了看室内的摄像头,没亮红光,这才划开接通。
他把手机放在旁边的地面上,开了免提,手里一边收拾着药,一边看说明书,把同类药物放在一起。
“在收拾药了吧?”
沈砚之点头:“嗯,正在收拾。”
“砚之……”严义叫他。
沈砚之听出了他的欲言又止,问:“有什么直说就好了,都现在了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吗?”
“不是。”严义否认,随后又叹气,“砚之,你真的不要这个孩子吗?”
“怎么还问?”
“我是说,他不像对你没有感情,你也放不下,为什么不好好治疗,然后解开误会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呢?”
沈砚之有点不懂了,干脆放下手机,盘腿坐着,单薄的背挺的很直。
“你在说什么?”沈砚之蹙眉,“你怎么忽然变了想法?”
“我是说,我是说……”严义吞吞吐吐的,“我是说,你们有什么误会可以解开对吧,你的病也不是一定治不了——”
沈砚之打断他的话:“严义!”
他顿了一下,问道:“鹤声跟你说了什么?”
“……”
严义“啧”了一声,懊恼的不行,他哪儿会撒谎?
“……他离开医院的时候,是跟我说了什么,但——”
“说了什么?”
“说医生不告诉他你的状况,希望我以后监督你做检查,如果可以的话,可以悄悄……瞒着你告诉他你的检查情况。”
严义也觉得奇怪,如果按照沈砚之的说法,苏鹤声早已经对他没感情,何必要跟他说这些话。
苏鹤声不了解他和沈砚之的关系,一直都把他当情敌来对待。
这一点都不像他第一次见到苏鹤声的狠戾质问的样子。
对他说出请求时的苏鹤声,像极了一只困兽。
沈砚之搭在腿间的手指微微颤抖,眼底忽然就被什么蒙住,不大能看清楚东西。
他沉默良久,才哑声说:“所以,你来当他的说客?”
“我不是说客,我这不是被你策反了吗,你问什么我答什么!”严义着急解释。
然后又郑重其事道:“我是说真的,你们要是有什么误会,解开就好了,你好好治病,孩子我也能帮你保下来,何苦——”
“不用了……”
忽然就有些说不下去。
或许是还在病重,情绪和身体都有些敏感。
对“苏鹤声”这个名字有些敏感。
他心脏很痛。
喘不过气的痛。
少顷,沈砚之眨眨眼睛,扇掉溢出来的湿意:“我们没有误会,我跟你说过,他只是分离焦虑。”
“他不想离开我,但已经不是爱。”
“关于孩子。”沈砚之缓缓说,“我想要的时候留不住,现在也没法留住。”
“……砚之。”严义轻叹。
他无法确定沈砚之到底有没有过去那个坎。
“好吧,那你把药先收好,等身体好点了,我再找人给你安排手术。”
“谢谢。”
“嗨,说这些,我先挂了。”严义挂完电话,无奈地盯着电脑看。
他真是造了孽被这两人缠上。
沈砚之就算了,还来个苏鹤声。
嘟的一声,电话被挂断,沈砚之才起身,整理药物的时候,忽然听到后面“砰”的一声。
是什么砸到了门。
他转身去看。
赫然是渝欢站在门口。
沈砚之皱眉,张了张嘴,刚想说话,渝欢便率先开口:“我什么都没听到!”
“……”
此地无银三百两。
沈砚之扶额,忽然觉得头疼,他揉了揉太阳穴,朝渝欢走过去,将人拉进来,又关上房门。
渝欢吓得不轻,苦着脸立刻解释:“砚之哥,我真的什么都没听到!我刚才一直敲门你没听见,你刚从医院回来,我怕你有什么事才进来的!”
“……”
“没事。”沈砚之说,“就算你听到了也没关系,帮我保密就好了。”
渝欢咬咬唇,小心翼翼地问:“砚之哥,你真的有小宝宝了吗?”
“……嗯。”沈砚之真是觉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孩子刚刚都还说什么都没听到。
渝欢皱眉,又问:“那你还要跟苏导离婚吗?”
“……嗯。”
沈砚之对这个问题一直持肯定的答案。
这个孩子,不是他不离婚的理由。
他和苏鹤声之间不止这个孩子的问题。
无论出于哪方面,他都不认为他们还有不离婚的必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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