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鹤声买了时间最快,离市常城中心医院最近的机票返程。
早上八点半才风尘仆仆的赶到了医院。
他急速的奔跑,剧烈而不规则的呼吸和清晨的潮湿气放肆地往他身上扑。
有一种被人扇巴掌的痛感。
肺部都隐隐感受到刺痛。
他身上带着寒气,戛然止步在病房门口。
待气息平稳后,才推门进去。
病房里的人坐靠在床头,已经醒了,但精神显而易见的不太好,憔悴的不行,唇色更是苍白。
整个人几乎要与病房的颜色融为一体。
仿佛一眨眼就不存在了。
门被推开,沈砚之听见响动,下意识抬头看去,怔了一瞬后,瞳孔微缩,眼神里有些讶然。
像是在问“你怎么会来”。
苏鹤声抿着唇,胸口大幅度起伏,然后缓和下去。
显然是着急过后的状态。
沈砚之虽然蔫蔫的,病怏怏的歪在床头,但好在人还好好的醒着。
苏鹤声回想起那通电话,又忍不住心有余悸似的深呼吸了一番,这才拉开椅子坐到他身边。
自动忽略了坐在另一边削苹果的严义。
苏鹤声静静看着他,人好好待在自己眼下,他那颗忽上忽下的心才稍微稳定一些。
“好点儿了吗?”
“你怎么来了?”
两人一起沉默片刻后,再一起开口。
话头却又戛然而止,仿佛哪一个都不好意思再重新开口。
“当然是我给他打的电话。”严义挑眉,削完的苹果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眼神挑衅地看向苏鹤声。
苏鹤声无意他夸张的得意表情,仍旧将视线凝在沈砚之身上。
现在这个天的外面太冷了,等到了病房,待在沈砚之身边,苏鹤声才能感受到一点暖意。
苏鹤声伸手摸了摸沈砚之没扎针的手背,微凉,细长,真是让人心疼的要命。
被他骤然触碰,沈砚之都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手背上染上湿意,他才慢吞吞挪开手。
那应该是苏鹤声手心里的薄汗。
是因为着急吗?还是只是因为跑太急了累的?
沈砚之扫开脑子里的其它想法,沉住气。
“我没事,你先回去吧,别耽误事儿。”沈砚之垂眼,避开视线不看他。
室内缄默着,室外大风卷刮着高楼的窗户,发出呜呜声。
苏鹤声看了眼严义,又看沈砚之:“哥,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闻言,沈砚之沉默片刻,眼底的情绪一闪而过,他稳住声线,轻轻道:“给你打电话做什么?”
严义听了这话,嗤笑一声,再开口就是煽风点火:“看吧,你有什么用?我都比你先到,他甚至更信任我——”
周围的气氛骤然冷却,苏鹤声的气压陡然降到冰点。
“啧……”沈砚之蹙了蹙眉心,朝严义看去,“严义,不用说这些。”
苏鹤声靠在椅背上,眉头紧锁,眼神暗淡,意味不明。
好半晌,他寞然开口:“既然人醒着了,那我去找医生问问。”
沈砚之看了他一眼,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哑,可能正极力压抑着什么情绪。
“医师的名字和办公室在外面门牌上写着,你自己去吧,我就不给你指路了哈。”严义身也不转,提醒苏鹤声。
“嗯。”
苏鹤声竟然只应了一下,严义顿住动作,十分震惊地望着沈砚之。
人走后,随着门被关上的声音响起,严义起身。
他悄声悄息走到病房门跟前,看着外面苏鹤声走远的背影,才松了口气,回头坐下。
下一秒,严义收起了刚才那副得意忘形的嘴脸,转而严肃起来。
沈砚之一直垂着眼,浓黑的长睫衬的他的脸颊越发苍白。
“沈砚之。”
“嗯。”
“你不打算让他知道?”严义拧眉,“病情的事情不让他知道就算了,毕竟他知道了也没用,但孩子的事情,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沈砚之沉默,手指小心翼翼抚上小腹,微微颤抖的悬在上方一点的位置,迟迟不敢落下。
他扭头看向窗外,外面本来只有一层雾霾,由于楼层高,可从室内看出去,可视度几乎为零。
但大概是刚才起了一阵风,那阵雾竟然被吹散了。
一抹绿色的新芽就这样莽撞地闯进沈砚之眼里。
他叹息一声:“我不打算要它。”
“……”
其实这样的回答还算在严义意料之中。
“决定好了吗?”
“没有可供考虑的空间。”沈砚之说。
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来在他与苏鹤声感情正摇摇欲坠即将坠亡的时候;来在他已经放弃治疗,生命进入倒计时的时候。
他跟这孩子依然没有缘分。
或者说,他与苏鹤声,实在是没有缘分。
即便过了十年,也要经历这么一遭。
严义低头思索了一番。
虽说他从来都把沈砚之放弃治疗的话当作无稽之谈,但除开这些,沈砚之如今与苏鹤声的关系,也并不适合生下这个孩子。
更何况……他现在还没有把握能治愈沈砚之。
想到这里,严义莫名有一丝挫败。
他对沈砚之没有任何其它情感,往亲密了说,不过是看他可怜,真心把他当弟弟。
往疏远了说,沈砚之是一个难缠的病人的同时,也是他职业生涯里的一道难题。
想办法治愈沈砚之的同时,他在攻破自己的极限,挑战自己的能力。
只是现在还没有找到有效办法,只能进行保守治疗。
严义叹了口气,说:“好吧,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做手术,等先养半个月,状况好一点了安排时间。”
“为什么现在不能?”沈砚之疑惑。
夜长梦多,越早越好,他养不了这个孩子,也不愿意生下它之后,让它寄人篱下。
严义不满他的质问:“喂我说,我好歹还算是一个有声望的医生,就算我不擅长产科,但对你手术前的身体评估肯定是了解的。”
“你刚进急诊,你是怎么觉得自己能再一次在短时间内手术的?”
“真是的,居然质疑我的职业道德和素养。”
“……”
沈砚之无奈:“我没有……”
他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嘁。”严义不想听他苍白的辩驳。
**
苏鹤声按着门牌上信息找到了医生办公室。
咚咚——
两声轻轻的敲门声,门内道了句请进。
苏鹤声应声推门而入。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是个年纪看上去比较大的医生,手上的褶皱和脸上的纹路很明显。
两鬓斑白,一副刻板印象里乐善好施的菩萨样。
葛主任没叫人坐,而是问:“有什么事吗?”
现在不是他的坐诊时间,有人来办公室,必然是病人的家属,或者是以前的病人。
苏鹤声没有坐着,开门见山道:“葛主任,我来想了解一下1808房间病人的情况。”
“哦?”葛主任愣了一下,取下眼镜把眼前的人好好看了又看,说,“你是他什么人呢?”
**
【2017年,一月十六日,冬,微风,多雨转晴。】
“医生医生医生!”苏鹤声火急火燎地跑向医院的走廊办公室。
不管不顾的推开办公室的门,一口气还没喘匀,话已经脱口而出。
“陶医生陶医生!前两天是不是来了一个病人叫沈砚之,护士台那边的人说是您主治!”
陶医生拧着眉,对这位毛头小子的不满都写在了脸上。
年轻医生扬眉,任苏鹤声怎么问,他就是不开口。
此时此刻,对于不礼貌的同学来说,让他好好着急着急,便是最好的惩治手段。
医生自始至终不说话,苏鹤声终于反应过来什么,揉了揉头发,懊恼道:“抱歉抱歉……”
见他终于找回了理智,陶医生才坐下来,把沈砚之的病例翻开。
“你是病人什么人呢?”
“哦,我……我是他同学!”苏鹤声老实答。
陶医生若有所思地扫了眼苏鹤声,然后说:“哦,怎么是你来?他家属呢?”
“啊?他家属?”苏鹤声摸着后脑勺。
他还真被这话给问住了。
家属?
他跟沈砚之认识时间不长,堪堪一个月,哪能知道他家庭情况啊?
苏鹤声磕磕绊绊地张嘴又闭上。
“我没有家属。”身后传来一道清浅柔和的声音。
沈砚之顶着张异常苍白的脸进来,苏鹤声转身,见他那副模样,吓得立刻双手扶住他。
“哎呀你怎么回事儿?这才几天怎么就弱不禁风成这个样子了?!”
沈砚之还来不及回答,陶医生先问话了:“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好。”
“头还晕不晕?”
“有点。”
“胃呢?”
“……有点。”
“能吃的下东西吗?”
“还好。”
陶医生:“……”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狠狠叹气一声,然后把病例本拿出来写着什么。
见他不说话,沈砚之也不明所以,略显无措地微微仰头看向苏鹤声。
这人好像对他的视线格外敏感,他刚看过去,苏鹤声就发觉了,顺势垂眼跟他对视。
苏鹤声看他抿着唇不说话,眼睛里带点局促,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真是可爱。
这个学长根本就不会说话啊……
苏鹤声像发现了什么秘密宝藏似的,笑的开怀,将沈砚之的回答扩充后,仔细地跟陶医生又陈述了一遍。
“他是你同学吗?”陶医生指了指苏鹤声。
沈砚之摇头否认。
见状,苏鹤声震惊,刚想着急反问,沈砚之又说:“是学弟。”
陶医生点头,盖上笔帽:“营养不良啊,要少食多餐。”
他把病例本伸过去,苏鹤声立刻接过,道了声谢。
看完病历本之后,才发现,营养不良才是最轻的问题。
“哎呀你……学长,你这身体像豆腐渣一样……”苏鹤声拧着眉,皱起脸,边嘀咕边牵着人往外走,“走吧走吧,我给你弄点好消化的东西来!”
沈砚之怔愣地盯着自己被牵住的手腕,那触感和温度顺着手臂经脉,传达至四肢百骸,嵌入他的记忆冰窟里。
只是他二十一年来,从未感受过的温度和距离。
竟不会让他感到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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