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轻轻覆下的大地,沉入一片死寂。
血腥的气息如锋锐的长矛,无情刺入鼻腔,昭示着无数生灵的殒落。
护国战神单手握住战神之刃,将巨刃深深插入大地。脚下究竟是泥土,还是层叠的尸骸,她已分不清楚。
无数次,她在血海中拼杀到最后一刻;无数次,和平来临时,她却被送回封印。
【已经够了……】
她膝盖发软,缓缓跪下。乱世必有护国战神,皇室几度更替,帝王轮番登基,可唯一不变的,是她必须一次又一次被召唤上战场。
世人尊称她“战神”,却无人记得她的名字。
她只是皇室的走狗。
“哈……”
炽热的气息自喉间吐出,胸膛随之起伏。守护的使命让她骄傲,却也让她疲惫不堪。
【想休息……想要自由……】
她抬眸望向被火光与灰烬染红的天幕。那是夕阳,抑或是毁灭?
风拂过鬓角,带着甘甜。指尖碰到一片落叶,她竟贪婪地想留住这短暂的宁和。
哪怕只有一瞬,她也奢望能再看一次星辰。
然而,命运不曾宽恕。
她的手渐渐透明,身体被黑暗吞没。
这一战结束,她又将沉入无尽长眠。
前线空无一人,她以血换来的功勋,被旁人冠在了别的名字上。
十年后,沉睡的封印终于再次破碎。
那一刻,不是在战场,而是在一场盛大的婚礼之上。
【这里……究竟是哪里?】
眼皮微颤。
护国战神缓缓睁开双眼,手指动了动,本该触碰到僵硬的侍卫铠甲,却触上了柔滑的绸缎。
【我为何会在这里?】
沉睡的封印被解开,意味着皇室再度危难,皇帝需要她的守护。
往常睁开眼的瞬间,迎面而来的不是血流成河的战场,便是凶戾魔兽的獠牙。
因此她下意识地探手抓起身边之物,本以为必然是陪伴多年的战神之刃。
“小姐。”
入手的,却不是刀柄,而是一支不知用途的纤巧软笔。笔锋抹了白粉,微微一挥,竟将粉末洒得满空飞散。
耳畔,没有杀伐震天的喊杀声。
没有血肉横飞的惨叫。
只有一个丫鬟的呼唤。
“……小姐?在唤我?”
“是啊,这里除了您,还有谁?您吩咐要水,我好不容易才端来。怎么却拿着妆具胡乱比划?难道要补妆吗?”
“……补妆?”
她怔怔低头望向掌中之物。细笔修长,纤弱得仿佛一握即断,竟是妆具。
“水在这儿。您方才还嚷嚷着要喝热水,我可费了好大力气才弄到的,您务必要喝完。”
丫鬟将她手中的妆具抽走,塞上一只热气腾腾的茶盏。
温烫之感透过掌心传来,本应无惧烈焰的她,竟本能地脱口而出——
“烫!”
她猛地弹手,水盏落地,热水溅开。
水汽袅袅升起,她却愣愣望着地面——这点温度,她怎会承受不住?
“小姐!您差点烫伤奴婢了!”丫鬟惊呼,连忙退开。
她这才意识到,一切似乎都不对劲。
比起这突如其来的和平与宁静,还有更让她心底发凉的疑惑。
“……给我一面铜镜。”
她的声音清澈婉转,犹如黄莺,哪里还有昔日嘶哑的低沉。
“现在还要照镜子?果然是因为婚礼吗?明明之前还哭着嚷嚷不愿成亲……”
婚礼?
“不必我拿,妆台就在那儿,您自己看吧!”丫鬟嘟囔着退到一边。
一种不祥的预感紧紧攫住她的心,她踉跄着走到妆台前。
镜中映出的,并非熟悉的身影。
那抹随风飘舞的血红发丝已无处寻觅,取而代之的是褪了色般的淡金发。双眸澄澈清凉,如同初冬的湖水。五官柔美陌生,哪有半分昔日铁血杀伐的影子。
她的唇角微颤,几乎吐不出声。
“这……是我的脸?”
镜中人轻启红润的唇瓣,细碎的声线随之溢出。
一双宛若小鹿般澄澈的眼眸,仿佛点缀了星辰,眨动间明亮璀璨;轻轻翕动的双唇像极了小兔咬食青草的模样,柔软而惹人怜惜。
两颊染上薄红,鼻梁虽不高,却精致挺秀。肤色仿佛长年幽闭宫中不见日光般雪白细腻,手腕纤细,掌心柔软,仿佛从未握过刀兵。
更何况,她身上披着的,不是久经沙场的战甲,而是华美繁复、曳地生光的凤冠霞帔。
单是这一眼,已足以令人心神荡漾。
护国战神抬手,用力按压自己的面颊。冰凉而真实的触感,让她心底陡然发寒。
忽然,一阵钻心的剧痛袭来,像是有人将无数碎裂的记忆生生塞入脑海。
“这……是什么!”
伴随着剧痛而涌来的,是这个女子。罗珊的记忆。
【今日的婚礼……竟是她,亦是我的婚礼?】
战神。不,罗珊,怔然转身,望向身侧的丫鬟,语气中满是难以置信:
“这身衣裳……是为婚礼准备的?”
“那还用说吗?小姐若不是要出嫁,又怎会着这身凤冠霞帔?”丫鬟狐疑地打量今日格外反常的罗珊。
罗珊·承安。
承安亲王的私生女。
据说,当年亲王与一介平民女子短暂一夕,生下了她。生母弃之不顾,承安亲王虽将其收养,却从未施以温情。
罗珊虽是皇室唯一的公主,命运却满是凄凉。
她渴望父亲的认可,渴望亲王能看她一眼。明知那份卑微的期待正在一点点蚕食自己,仍旧无法停下。
这场婚礼,亦是她亲手将自己送上牺牲的祭台,只为换取家族的荣光。
这是她的选择吗?
不,这也是亲王的残酷安排。
罗珊最后的记忆,便是因压抑不住的沉重,呼吸骤窒,倒在婚礼前厅的妆台前。
临终之际,她唯一的愿望是。
【……想被爱啊。】
渴望有人温柔地拥抱,渴望一双手替她抚平心口的孤寂。
“孩子……”
护国战神凝视着铜镜中罗珊的面庞。眼角泪光微颤,那分楚楚动人的哀意,似乎还在诉说。
【我来爱你。】
她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在旁人眼中,这无异于自我安慰,颇为可笑。
可罗珊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
【我会替你。也替我自己,好好去爱。】
自此,护国战神在罗珊·承安的躯壳中重生。
她很快接受了这份现实。
顺从之后,方才得以审视四周的休息间。
在旁人看来,这里简陋肃穆,毫无生气;可在她眼中,却是梦寐以求的宁和。
【没有战神之刃……】
罗珊垂下眼睫,落座于软榻。
【没有尸骸与血海……】
这副娇弱的面庞,本不该带着这样的念头。
【也没有封印……】
她凝视着自己细腻的双手。柔若无骨,毫无一丝杀伐的痕迹。
【竟还能在如此澄澈的苍穹下,自由行走?】
心头一酸,泪意几乎要冲破眼眶。
“世间竟还有……”
罗珊哽咽着开口。她的声音惊动了屋内的丫鬟们,纷纷转头,错愕地望向这位今日的新娘。
【原来,这世间竟如此瑰丽多彩。】
护国战神。如今的罗珊,轻声喃喃。
曾经她以为只有杀戮与沉睡,才是命运的全部。可此刻,绚烂如画的世界,教她一时忘了呼吸。
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面颊滑落。
数百年来,她所渴望的一切,竟是这样弥足珍贵。
若真是梦,她宁愿永不醒来。若睁眼仍回到血海尸山,她怕自己再也承受不起。
“……小姐这是怎么了?”
“怕是临到婚礼,心境失常了吧。”
丫鬟们窃窃私语,望着抹泪的罗珊,满心疑惑。
“你。”
罗珊抬手,微微抽噎着,点了其中一名丫鬟。
“啊?奴婢?”
“去把门打开。承安亲王来了。”
“……什么?”
丫鬟一头雾水,却还未来得及回话,大门已被人推开。
“罗珊。”
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承安亲王。她的父亲,也是皇室唯一的亲王殿下,昂然迈入休息间。
“……!”
丫鬟们皆是大惊,慌乱间连忙俯身行礼。
亲王殿下目光冷峻,却未曾在这些侍女身上停留片刻,只是直直望向罗珊。
他看见她满脸泪痕,不禁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
“你在哭?”
“罗珊,你真能撑得下这场婚礼吗?”
他的语气听似平淡,甚至带着轻蔑的冷意。
“是你自己说愿意的,我才允了此事。可如今看你这副模样……”
罗珊静静抬眸,毫无畏惧地与他对视。那一瞬,承安亲王不由自主地别开眼,舌尖轻轻一抵,发出一声不耐的啧声。
他的神色冷漠得不像是面对即将出嫁的女儿,而更像是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什。
“婚礼将至,妆面尽快补好。”
“是,亲王殿下。”
丫鬟们领命上前,却被罗珊抬手拦下。
她的声音淡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冷意。
“……许久不见,亲王殿下,您也老了许多。”
“你说什么?”
最后一次见他,是十年前“光龙”沉睡之战。
彼时,她还是护国战神。彼时,他还未认下这个血脉半流的私生女。
罗珊唇角勾起,笑意冰冷:“承安亲王,抱歉了,今日的婚礼,需得取消。”
“罗珊,你,你可知自己在对谁说话?”
“当然知道。”罗珊不再避让,直视着他的眼睛。
她不再是那个因恐惧而低眉顺眼的郡主,而是曾横扫千军、守护皇室的战神。
“今日的婚事,我不从。”
承安亲王神色骤变。休息间的空气,骤然凝固。
罗珊神情冷淡,唇角讥讽:“季宸礼那所谓的皇亲子弟,早已坏得不堪入目。我不喜畸形扭曲之人,更不屑将自己的人生葬送在他手中。”
她望着窗外澄澈的苍穹,心底只有一个念头。
【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我绝不会再让它被践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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