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坐HU7921航班的旅客夏长安、xx,请速到登机口C88登机,舱门即将关闭……”
夏长安在浦东国际机场里狂奔,捏着登机牌的手心已经布上一层薄汗。
凌晨的机场还算安静,他踏在瓷砖地面上的脚步声在耳边回荡,沉重又急促。
两个小时前和家人吵架的气势荡然无存,机场的广播吊着夏长安的神经,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一定要赶上。
这是他在溺亡前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差点赶不上飞机的倒霉蛋好像还有一个,登机后,夏长安用余光瞟到身后来了人。
说是倒霉蛋好像也不对,因为他就坐在登机口附近的沙发上,直到最后时刻才慢悠悠起身。
相较之下,自己显得无比狼狈。
夏长安在心里唏嘘着,不过转眼就不去想了,只要能离开,狼狈就狼狈吧。
空姐将夏长安引到自己的座位上,他不是和孔院的其他志愿者一块出发的,甚至这支队伍里应该就他一个外校的。
考虑到国际长途的行程对自己的颈椎来说是一个大挑战,夏长安最后决定自费购买了商务座的机票。
写了近十年的网络小说,改电影的改电影,改电视的改电视,改广播剧的改广播剧。不管名声怎么样,他也算是赚够了稿费。从前不想让家人知道,一直藏着掖着,现在终于能自由潇洒一把。
于是夏长安在飞机上终于拥有了一个小小的属于他自己的空间——虽然时限十几个小时。
只要他愿意,就没有人会来管他要做什么,不做什么。
剧烈奔跑后的心跳逐渐平静,肾上腺素褪去,疲惫后知后觉袭来。
夏长安盖上毯子,戴上眼罩,迎接逃离后的第一个梦乡。
可惜睡得并不安稳。
飞机偶尔的颠簸和发动机的轰鸣时不时将夏长安闹醒,在数不清是第几次醒来后,夏长安看了看手机,不到七点。
算了,没必要再睡了。
拉开窗上的遮光板,清晨的光透了进来,照出了一路浮尘。
飞机在云层中穿行,往下望能看到绵延的山脉,顶端挂着经年累月积起来的雪,泛出转瞬而逝的金黄的光芒。
夏长安呆呆看了一会,等光离开了,雪山远走了,才想起来应该拿手机记录一下。
算了,回程应该也能看到。
一想到“回程”,夏长安拿着手机的手停滞在窗前,他瞬间失去了兴致。
距离里加的行程已经过半。
今天晚上,他就能站在拉脱维亚的里加老城的石砖路上,去感受波罗的海心脏处的晚风。
夏长安感觉自己像做了一场五个月的梦,至今仍恍惚着。
今年四月起发生了太多事,他经历了可以说是二十五年以来的第一次重大挫折,和家人爆发了二十五年以来最大的冲突,冲动之下做出了完全脱离他预设的生活轨道的决定。
简而言之,就是夏长安的生活,脱轨了。
当不知道什么时候关注的公众号推送给他国际汉语志愿者的招募通知时,夏长安本想滑过去,但他眼光不经意间一扫,“拉脱维亚”四个字已经进入了他的脑海。
夏长安写的第一部小说,故事就是从拉脱维亚展开的。
那个压抑的、逼仄的高三,他读到特朗斯特罗姆的《波罗的海》,开始对波罗的海产生了向往。向往其实与诗歌的内容无关,但波罗的海成为了他心里一个隐秘而又童话般的角落。
夏长安开始了他笔下的第一个故事,他的主人公替他完成了一次无人知晓的出逃。
那部小说一开始发在网上的时候,看到的人为数寥寥,直到后来夏长安其它的小说火了以后,才带动着它被更多人看到。
说起来,夏长安对那部小说的记忆已经不那么深刻了,他在后来写了很多故事,也读了很多故事。上一次想起它还是五年前,卖了版权,被改编成了电视剧。
二十万字的小说改成电影,和市面上其它大部分小说改编的结局一样,不出意料,魔改严重。
最开始夏长安还觉得很可惜,但是遗憾过后,又觉得无所谓了。
无能为力的事,无法改变的事,纠结无益。
于是便淡忘了。
但就在看到“拉脱维亚”的那一刻,夏长安甚至记起了最初躲在床帘里,打个小手电,笔尖和纸面摩擦的声音。
他好像听到高三的自己说:“逃吧。”
于是夏长安瞒着家里人报了名,最后又很顺利通过了考核。
夏长安对家人说,自己已经签好了工作,面对家人的种种念叨都应付了过去。
在地下做好了全部的准备工作,在一次次对垒中,面不改色。
但最后还是败露了,昨天被父亲堵在酒店房间门口的时候,夏长安以为自己要逃不开了。
他又要变回那个优秀的、听话的儿子了。
可是他真的不甘心。
在电梯门开的时候,夏长安手一横,将一个没有装证件,只装了衣物零食的行李箱拦在父亲面前。
迅速按下电梯。
迅速奔向酒店外。
迅速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时机刚好,后视镜里的父亲渐渐消失,直至不见。
他也赶上了飞机。
彼德里斯是孔院的工作人员,里加国际机场的东方面孔不多,他一眼就看到了夏长安。
面对彼德里斯热情的拥抱,夏长安有些无所适从,但他一向很能掩饰自己的情绪。此刻,他看起来同样热情大方地回应。
彼德里斯一路上介绍了这批国际汉语志愿者的情况以及工作内容,同时将夏长安带去分配好的宿舍。
夏长安对这份工作没什么特殊的兴趣,故而有一搭没一搭回着,心思已经飘到了里加老城。
里加是个很小的城市,半个多小时就已经到了。
由于夏长安和大部队不是同时出发的,所以现在只到了他一个,其他人预计半夜才能落地里加。
听说这次十几个志愿者里只有两个男生,也顺理成章地将他俩分在了同一套公寓里。
夏长安对彼德里斯表达了感谢和对住宿的满意。
彼德里斯回去后,夏长安环视了一遍这套公寓。诚然,住宿条件还是不错的,厨房、客厅看起来空间都很大且设备齐全。卧室也装修精良,明亮的窗户前摆着原木的书桌,不算小的床边铺着花纹繁复的波西米亚地毯。
哦对了,离学校也很近,步行十来分钟。
但是夏长安不想和别人同住,哪怕只是在一套房子里。
他想要空间,只属于他自己的空间。
于是夏长安当机立断下载了租房软件,开始搜索附近的房源。
趁着天色将暗未暗,夏长安决定出去走走。
道加瓦河反射着落日的余晖,粼粼波光与老城暖调的灯光交相辉映。
骑自行车的小哥在老街上自在地穿梭,他没有按响铃铛,而是嘴里念叨着“dingling ,dingling~”,惹得路人回头哄笑。
金色卷发的小女孩手里攥着一把面包,可能是一天即将结束,鸽子们也吃饱了,所以只三三两两地聚过来。
身侧传来热可可的香气,天气不凉,但这甜腻的气味也不使人生厌。
夏长安循着气味看去,那是一家小小的餐厅,门框被漆成饱满的红色,玻璃上绘着彩虹。壁灯燃起昏黄的光,窗户里能看到人们正放松地聊天。
进去点了一份热可可和老虎虾沙拉,夏长安开始思索该去哪里买点衣服和吃的。
现在想起来那个被丢在酒店的行李箱,夏长安还隐隐有些肉痛。衣服没了可以再买,而且那个箱子里都是厚衣服,暂时不着急。零食没了这边可不见得能买得到。
里边装了导师送的牛肉蘑菇酱,是老师自己家做的。过去读研这三年,老师知道自己这群馋鬼学生喜欢,每次假期回来都会给他们带上几罐。
行李箱里的这一罐,还是毕业的时候老师送的,估计等不到自己回去就该坏了。
夏长安知道自己是典型的中国胃,其它菜吃个新鲜倒还好,时间久了必然受不了,这几天还得先找找附近的中餐店。
夏长安查了查,Lido和里加中央市场都不在附近,今天已经晚了,再加上奔波了大半天累得慌,只能另外找日子去瞧瞧。
收到了负责人在群里发的通知,明天下午两点开会,夏长安订了个闹钟便起身回去了。
他混迹在里加的行人之中,人们或高兴地攀谈,或悠闲地散步。以往那种时时刻刻被人盯着的窒息感终于被七千八百公里的距离隔断。
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偶有投来一道目光,也是好奇的,然后冲自己友善地一点头。
回到宿舍后夏长安简单收拾了下床铺,躺在床上后感觉眼皮发沉。
他考虑过要不要等其他志愿者们到了以后跟他们打个照面,不然会不会不太得体。
但是吧,夜晚的里加真安静啊……
柔软的床垫拖住夏长安下陷的身体,百叶窗没有拉严,从缝隙中透进来丝丝夜色。
失眠多年的夏长安久违地好睡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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