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睁眼已经是十点,夏长安长久以来保持的良好生物钟被时差搅了个彻底。
他给自己冲了杯咖啡,吃着昨天买的葱香黑麦面包,打开写了章纲的文档开始发呆。
这是他最近在更新的一本升级流小说。这些日子各种忙,连着好几天没动笔,好在有之前的二十万字存稿,可以支撑他摆烂的日常。
手感这种东西,一停下就会被收回。直到咖啡见了底,夏长安也没能敲出第一句满意的话。
“泠风”的评论区留言还是一如往常的两极分化。
一方对他投身无脑小白文的行为扼腕叹息乃至唾弃。
一方表示支持泠风老师想做什么饭就做什么饭。
双方打得不可开交、热火朝天。
夏长安面无表情地合上笔记本,仿佛这场风暴与他无关。
从他的文字“转型”算起,差不多快六年了,网上也吵吵嚷嚷了快六年。
但是不管怎么说,夏长安的第一篇无脑小白文成功爆红,上了频道金榜。
什么BE美学啊,什么深刻内涵啊,在市场面前全部不堪一击。
没有天赋又想写出成绩,那就跟着市场走。
夏长安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一开始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乌托邦,后来是希望能被人看到自己写的故事,再后来,陷入了“申榜-排名-申榜”的窠臼。
对成绩的追求像是被刻进了骨子里。
窗户处传来“笃-”“笃-”“笃-”的声音,夏长安思绪回收,定睛看去。
有一只蓝灰色的海鸥正优雅地立在窗沿,敲击着玻璃暗示夏长安交出手中的面包。
夏长安推开窗户,这的海鸥也不怕人,探进来脑袋啄了一大口面包,然后头也不回地飞进了湛蓝的天空。
看起来相当自在。
都飞来里加了,国内的事就让它们留在国内吧。
夏长安决定放过自己,起码在存稿用完前,给自己放一个小小的假。
门外响起脚步声,夏长安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那应该是他暂时的室友。
脚步声的主人不知道在犹豫什么,徘徊在门口。
夏长安纠结了一会,还是起身开了门。
陈谦被突然打开的房门一惊,抓着后脑勺头发的右手迅速收起,磕磕巴巴地开口:“你……你好,我叫陈谦。”
夏长安整理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夏长安。请问有什么事吗?”
“哦哦我就是看中午了,想问下你要不要一起吃饭,然后一起去学校。”
“不好意思啊,我刚刚吃了东西,我昨天晚上买了黑麦面包,你要试试吗?”
不等陈谦反应,夏长安径自拿了一小袋面包塞到陈谦手里。
陈谦本来还担心能不能和室友处好关系,看夏长安白白净净又斯斯文文的样子,还主动送东西给自己,推测他应该是个好相处的。
夏长安拒绝了自己刚好,陈谦也没那么习惯和陌生人一起吃饭,刚才不过是脑子宕机后的客套话。
陈谦推脱了两下,就说那自己出去吃饭了,下午会上见。
默认了两人不会一同去学校。
夏长安对这位室友的边界感很满意,他感觉自己没有更多的精力再去处理无聊的社交问题。
*
下午的会议由院长扬尼斯主持,他是个幽默风趣的小老头,开会不讲什么套话,先高声诵诗一首,表达了对志愿者们的欢迎。随后介绍了一遍这期志愿活动的情况,便开始分享过去拉脱维亚孔院发生的趣事,最后祝志愿者们能够享受在拉脱维亚的日子。
陈谦来得晚了,只剩下院长身边的位置,他只好一直正襟危坐。其他的女孩子们好多都相互认识,三两个坐一块,偶尔交换眼神和悄悄话。
夏长安占了个角落里的位置,手指摩挲着孔院发的水笔,下意识用指甲扣着笔身上微微突出白色的印刷字。
领队何文心给大家发了工牌,分配好班级,便让大家回去休息。
何文心考虑到夏长安是唯一一个外校的志愿者,喊他留下额外嘱咐了几句。
之前在微信群聊里看何文心井井有条地安排调度,夏长安先入为主地认为她是干练的形象,但真聊上了,却又是温婉的感觉。
夏长安以为她要说些老生常谈的话,比如“要抓紧融入大部队或者”或者“工作方面不清楚可以问我”。
但是何文心说:“拉脱维亚天气变得快,平常可以带件外套。”
她又说:“里加很美,没事的时候可以去逛逛。”
夏长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低声回了句“好”。
里加很美,在八年前他查资料的时候就知道,今天何文心也这么告诉他。
夏长安突然想到了圣彼得大教堂,听说登上观景台可以看到里加老城的全景。
他今天就想去看看。
圣彼得大教堂很好找,高耸入云的哥特式尖顶在老城格外醒目。
穹顶高而宏阔,由整齐的数百层的红褐色砖石支撑起来,金色的十字架由古铜色木架托举于教堂的正中心。鎏金困住种种神、兽、人,悬于每一道石柱上。
没什么人,一排排空着的木椅都朝中心的十字架虔诚地静默着。
它矗立于此三百年。
自走入教堂开始,夏长安感觉自己的心也随之安静下来,电梯拖着夏长安前往70米的高空,他小心地端详着手里的纸质门票,有一种说不出的紧张。
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整个老城的色彩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修饰。
波罗的海的居民大概都是天生的艺术家,才能让一座座彩色的小房子交错出相得益彰的画面。
里加有很多教堂,隔着街道相望,蓝绿色的哥特式尖顶、闪着金光的粉色圆顶、黑色的塔顶,共同存在于这一片小小的土地。
道加瓦河的对岸有一座山峦形的建筑,夏长安倚在墙边,觉着它熟悉。
人对定位到自己身上的视线是敏感的,在夏长安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他下意识侧过头,眼神慢慢聚焦,才发现有个人正拿着手机对着自己。
那人看起来有些尴尬,手机举着,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是个亚洲面孔的男性。
夏长安莫名觉得怪异,他眯了眯眼睛,等着偷拍者的后文。
在这场短暂的对峙里,黎泊落了下风。他向夏长安展示自己的手机页面:“不好意思……刚刚那个角度,你和身后的画面很配。”
夏长安没有去看他的手机,目光紧紧定在黎泊的脸上,在他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夏长安恍然,一切怪异都得到了解释。
多巧啊,在这个只有不到两百华人的波罗的海小国,遇到了黎泊。
这个把自己小说拍成烂片的导演。
夏长安一直对自己的小说改编持眼不见为净的态度,但那是毕竟他的第一部小说。
他自己都说不清对它是什么样的情感。
被压抑许久的耿耿于怀终于找到了爆发的出口。
黎泊敏锐地捕捉到了眼前人的情绪变化,夏长安的眼神从疑惑到燃起怒意。
黎泊察觉到夏长安生气了,他以为夏长安是因为被偷拍生气,他也属实理亏,赶紧把那张照片删了。
“不好意思,冒犯到你……”
“知道了。”夏长安烦躁地一摆手,再没有兴致看风景,绕开黎泊下了观景台。
他知道这样不礼貌,但是他实在不想给黎泊好脸色。
黎泊看着夏长安离去的背影,深绿色的衬衫随着夏长安的动作摆动,他背后是白墙绿顶的悲伤圣母教堂。
里加老城沉在底下,泛着波光的河水在背景里流动。
很完美的一幅画面。
黎泊感觉自己是昏了头,才会干出偷拍这种事情。
想来是因为这段时间自己精神不好。
自从上一部电视剧上线,网络上的骂声和嘲讽声不断,原因无他,实在是拍得太烂。
最开始大家还停留在吐槽剧情和演技上,这些黎泊都已经习惯了,他有时也会自嘲,说自己平均每年产出一部烂片。
按过往经验来说,网友嘲个两三个礼拜,这个风头也就过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突然话锋一转,开始对黎泊本人猛烈攻击。
说他审美差,他认;说他能力差,他也认。
说他只会营销脸,他就当是夸自己了。
但是还有人说他“灵气没了”。
一句话正中靶心。
他也曾拍出过人人称赞的作品,他在声名鹊起时也曾有着对未来的满心期许。
但是多说无益,他已经背上“烂片导演”这个标签,忆往昔除了遗憾和不甘,什么也带不来。
黎泊把自己封闭在家里,大醉一场后细数过往种种,最后定格在毕业后拍的第一部电影。
《入夏》,改编自小说《每个夏天都是最后一个》。
黎泊很喜欢这个故事,主角在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后,带着绝望来到拉脱维亚。在里加——旅程的起点,他遇到了另一个追求自由的灵魂,两人在波罗的海度过了秋天、冬天、春天。
故事是Open Ending,作者没有正面描写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感情,也没有告诉读者,旅程结束之后,他们将走向什么结局。
这一趟旅程,是片刻自由的放纵,也是必将分别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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