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进教学楼，方若想就立刻松开了握着叶淼淼的手。叶淼淼几乎是同时将手背到了身后，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着，脸上因震惊和羞赧而泛起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又增添了几分慌乱。
她抿着嘴，几次欲言又止，清澈的眸中蕴含着复杂的情绪。
方若想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抢先一步说：“对不起。”他微微垂下眼睑，避开了叶淼淼略带探究的目光，自嘲道，“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我一时激动，所以……”
叶淼淼显然没有料到方若想会道歉，她做了几次深呼吸，渐渐平复了心情：“没关系。我们快进去吧。”
说完，她率先抬步往前走，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回头发现方若想并没有跟上，又补充道：“就从今天开始，你不要再上课睡觉了，可以吗？”
“好。”方若想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我听你的。”
这四个字瞬间驱散了叶淼淼心中的忐忑，她弯起眼睛，露出一个甜美到晃眼的笑容。这笑容干净纯粹，却刺得方若想心口发闷。
与此同时，一声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咔嚓”声从不远处的教室门缝传来。不知道是哪间教室里的哪位同学捏断了自己手中的笔。
方若想遵守了他对叶淼淼的承诺，整整一天的时间，他都没有趴下睡觉。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他就有在听课。没办法，他早就已经学渣癌晚期了，知识一入耳就犯困。
为了抵抗本能，方若想右手撑脸，将目光投向窗外。风中摇摆的树叶、枝头起舞的麻雀、操场模糊的喧哗……这些都要比黑板上的公式题目有趣得多。
当值老师路过窗外，无意间对上他炯炯有神的目光时，明显吓了一跳，眼睛都瞪圆了。那之后的几十分钟里，不断地会有面熟面生的老师出现在他们班最后排的窗户外面，探头探脑往里看。
方若想觉得自己突然荣升成为了“濒危物种”，来看他的人还不少呢！
因为叶淼淼，方若想体验了一把无论何时何地都会被人行注目礼的感觉，包括在厕所撒尿。得亏他的大宝贝足够雄壮，被围观也倍儿有面子的那种，不然他可能真的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看来看来眼镜男那个大喇叭已经把今天早上的事情传遍整个校园了。
嗯，不错，人形广播员战绩再添一笔。
不知是哪节课下课后的短暂喧嚣声中，方若想从厕所回去教室的路上，无意间听见了隔壁班老师利用课余时间、唾沫横飞的给学生们打鸡血：
“……连五班那个方若想都知道马上就要中考了，是该收心用功的时候了！你们看看人家！今天上课非但没有睡觉，还听讲听的可认真了！坐姿笔直！目不斜视！你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啊？！”
方若想：“……”
真没听。
“切，现在才装模作样有什么用啊？是能考上高中还是怎么的？”有人低声讥笑道。
方若想脚步未停，却认真的点了点头，给那位同学投了一张赞同票。
他倒也不是“良心发现”，只是因为……最近风平浪静，没什么人凑到他面前找茬儿，他心里憋着一肚子火气没处撒，总觉得哪哪儿都不舒服。碰巧叶淼淼送上来个绝好的机会，他就当是给她一个顺水推舟的人情吧。
—
放学以后，叶淼淼主动背着书包找了过来。
“方若想，”她站在他的课桌旁，声音清丽，“我们说好的，补习。就从今天开始？”
虽然是问句，但她话中却带着点不容置疑。
方若想慢慢悠悠的把那本崭新的、几乎从没翻过的课本塞进书包，抬眼看了看她，点了点头。
明明已经放学好一会儿了，班上只有一些女生收拾了书包离开，男生无一例外都明里暗里的盯着他俩，眼神不善，皆是毫不掩饰的敌意和酸溜溜的嫉妒。
方若想：“这里太吵了，还是去我家吧。虽然地方是小了点，破了点，但比这里安静。”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不屑的“啧啧”声，似在嘲笑方若想的胆大包天。谁都知道，叶校花虽然人缘极好，但她从不去别人家中叨扰，因为她觉得会给对方带来麻烦——招待她会增加对方父母的家务负担。相应的，她也从不邀请什么人去她自己家。
因此，所有人都笃定方若想是痴心妄想。
然而，叶淼淼却是眼前一亮，惊喜之色溢于言表，音调都控制不住的拔高几分：“可以吗？不会打扰到你……家人吗？”
不是，女神，你这一副心花怒放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围观的一个个瞪大了眼，伤透了心。
他们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叶淼淼偏偏就看上了方若想这个一无是处的家伙？对他各种纵容也就算了，甚至还会因为他的一句话露出这么生动的表情？！
“当然不会。”方若想刻意将嗓音放的极为温和，“你来给我补习怎么会是打扰？我们走吧。”
说完，他自然而然地伸手拎起了叶淼淼鼓鼓囊囊的书包，又随手把自己的破书包甩到了另一边的肩膀上。
于是，放学的人群中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身材高挑的少年两肩分别背着一高一低、一新一破的书包，身材娇小的少女跟在他身侧，马尾随着步调左右摇晃。两人一高一矮、一帅一美。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少年偶尔侧头，少女抬眸回应，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方若想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得到，他们身后缀着几条甩不掉的“尾巴”，不远不近的跟着，目光灼灼，充满了不甘与警惕。
推开家门，一股混合着陈旧家具和油烟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果然没有人在。方若幻下午还有一节课，顶多再过一个小时就会回来。至于他爹妈……谁知道呢？
叶淼淼站在狭小的客厅，目光快速掠过斑驳脱落的墙皮、杂乱的餐桌、堆满杂物的角落。她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鄙夷或同情，只有平静的打量。
方若想微不可见的松了口气，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人。
直到他推开卧室的门，叶淼淼才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她站在门口，目光落在那张占据了大半空间的上下床上，难以置信道：“你跟你哥……现在还住同一间卧室啊？”
她的视线扫过那唯一一张书桌，又看向方若想那张摇摇欲坠的破床头柜，最终落在方若想脸上。
“嗯。”
一进门方若想就想起了前天晚上的事情，以及方若幻魔音贯耳般无处不在的那一句句“我爱你”。
他禁不住皱了皱眉，脸色也阴沉下来。
叶淼淼敏锐的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没再追问。她走进房间，动作自然的接过她的书包，放在了方若幻那张干干净净的书桌上，又掏出试卷摊在了上面。
“我们先从最简单的开始吧。数学的前三道选择题，题型很固定，就算基础不太好，掌握了方法也能做对的。来，你看……”
“等一下。”眼看叶淼淼打算站着讲题，方若想打断了她，走上前轻轻按在叶淼淼肩头，将她按在了方若幻的椅子上，随后退开一步，“好了，你继续吧。”
叶淼淼一愣，没有拒绝，微微一笑道：“谢谢。”
她低下头，纤细的手指点在试卷上，专注又耐心：“你看这第一题，虽然题干描述很长，绕来绕去的，但其实重点只有最后这一句‘关于它的三视图’，抓住这个核心……”
【方若幻学长可帅了，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帅的惨绝人寰！正脸是神仙下凡，侧脸是精雕细琢，背影都让人念念不忘！】
啧，眼瞎了吧？方若想盯着试卷，满脑子却都是之前无意间偷听到的方若幻的小迷妹们说过的话。
【啊！能被学长爱上的人，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银河系吧！】
被方若幻“爱上”的方若想：我怀疑我是不是上辈子毁灭了银河系，银河系要这么报复我！
“……所以，只要抓住‘主视图是矩形，左视图是三角形’这个点，答案就呼之欲出了，很简单，对吧？”叶淼淼抬起头，期待的看着方若想。
【呜呜呜，爱上方若幻学长就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了！根本不需要理由！只要他一个眼神，我就可以大声喊出‘我可以’！！！】
说出这句话的女生甚至叫破了音。
“若想？”叶淼淼的声音陡然提高，“你明白了吗？”
方若想猝然回神，心虚的眨了眨眼：“抱歉。”
叶淼淼：“道歉是因为你没有听懂，还是因为你根本没有在听呢？”
方若想看得出来，叶淼淼有点生气，似乎还带了点儿恨铁不成钢？她的表情明明跟方若幻截然不同，他却还是控制不住的因为方若幻而迁怒了她。
他心里忽地升起一股无名火，很想破口大骂，叫她别再多管闲事。今天就当他是发神经，日后他们桥归桥、路归路，她做她的乖乖女、好学生、天仙校花、人间骄阳，而他，就继续混在他的烂泥堆里，再碰见就还是谁也跟谁不熟。
可……
方若想咬了咬牙，喉结艰难的上下滚动，却什么也没说。
叶淼淼她只是一番好意，虽然带着点别的心思，但总归她是真心对他好。
这十五年来，他听过太多质疑、得到过太多贬斥，以至于他自己都心甘情愿的放弃了挣扎，承认他就是什么都不行、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比不过方若幻。而叶淼淼，她是唯一一个，直到现在，还不打算放弃他的人。
他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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