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温填醒来，人又已经处在那个熟悉的办公室里了。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阳光，同样的一袋炸鸡。摆放位置严谨得像是时空重叠。
甚至在之后的三天时间里，他每天醒来都能看到这个红白交错的包装袋，就静立在高大的办公桌右角。里面包裹着只热气腾腾的炸鸡，淋着甜辣酱汁，香味扑鼻。还有一杯装满冰块的可乐，插着吸管，带着股清凉感迎面漾开。
除了每次鸡骨架不一样大外，炸鸡、可乐与口味都是固定的。
温填站在桌角，仰头看着那个红色的包装袋，许久之后，忽然哭笑不得。她还挺像爷爷奶奶辈的，当认定一个人喜欢吃什么食物，就会反反复复投喂一模一样的东西。
直到对方腻了，连忙摆摆手喜笑吟吟拒绝时，他们才会停止这场爱意重复的投喂。但下一次自己新的喜好与口味不小心路出马脚时，他们细心观察后，又会开始新的一轮不断重复的投喂。
这种他曾经短暂拥有过的岁月，如今又像风一样，夹杂着面前布满酥鸡鲜味与清爽可乐味，轻巧地掠过自己的神经，令他一时半会恍惚得分不清真假。好像又回到了阿爷阿奶没有离开的时候。
但仅仅是好像。
不过在这一点上，他还挺想笑话笑话那个讨厌鬼。她那人还挺“少年老成”的。
没学会年轻，却先学会了老去。
温填抿着唇，从包装上收回目光。他看向敞开的办公室大门，犹豫了片刻，迈开步子朝门口走去。
这几天他待在这办公室都待得快发霉了，每天无聊得躺在沙发上睡了醒醒了睡。脑子都要睡瘫坏，再不出去见见世面他真就要彻彻底底成为一个宠物和废物了。
反正怎么总结都不是什么乐观的结果。
温填唉声叹气，刚踏出办公室，走廊路过的几个拿着文件的人视线立马投向他。那几双眼睛带着审视，盯了几秒后，目光投向他身上的裙子，几人皆朝他咧嘴一笑。
温填见状，爪子一顿，急刹车停伫在办公室门口。他听见他们夸他的裙子很可爱。
温填下意识无语，立马条件反射斜起一双眼睛翻了个白眼：额……好吧，谢谢吧？
随后他想到某个人惯有的做派，于是立马敛起脸上的无语，立正站好，尽力换成了一个和蔼可亲的甜美笑容面对着面前的陌生人。这是他这几天跟那个讨厌鬼学的。再不喜欢也要装装。
所以他忍，他是个成年人，不能输给她。
但温填因为笑容太牵强，又假得很。咧开唇后上下两排尖锐的白牙露出来，即便他认定这是善良友爱的笑，但在几个职工看来，他正在龇牙咧嘴发威中，酝酿着牵动力量要开始咬他们。
几个职工：我的爸爸妈妈啊，这猫真的如传闻中一般，脾气坏，不好惹。就跟他打个招呼他都要咬人。还是赶紧溜吧，被咬了还要打疫苗。惹不起惹不起。老板的猫果然跟她一样，不好惹。
这样想着，他们几人三两下就哐哧哐哧消失在了走廊里，踩着当季最新款运动鞋溜回了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速度快得跟逃命一样。
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温填：……
他困惑：难道是因为我的笑容太友善了，把他们感染到了，担心影响工作，所以都跑了？
但他懒得管那么多，反正已经微笑过了，他们爱咋咋地。
本来变成猫了就烦，他愿意对他们笑都算很客气了。
现在他得努力温习人的礼仪和动作，免得真成一只宠物了。
他才不要被人养一辈子，那样的话人生不确定性多，还没有任何保障。别人想抛弃他就抛弃他，他又不能反驳不能阻止。所以还是得想方设法变回去，做个成年人温填。自己养自己，这才是最有保障最正确的生存之道。
在人都走光后，温填僵硬的笑脸说收就收，他内心暗自哼哼了两声，继续迈着步子走进宽大的走廊里。
变成猫之后，身高严重缩水。两侧的墙壁变得很宽很高，他沿着墙角走，像穿着粉白裙子的杰瑞。太滑稽了，烦死了。
他要找到那个讨厌鬼，然后骂她。她给他等着吧。
温填一路骂骂咧咧，终于找到了电梯。正巧看见一双腿踏进去，温填急忙跑过去。
“等等我。”
他加快速度冲上去，赶在电梯门彻底合拢之前闪身滑溜地钻进了电梯里。
他站在暗淡的电梯里，大口喘着气，不过好在挤进来了，可以暂时先松口气。
温填低着脑袋，吐着舌头：这具身体真是的，跑起来笨重得要命，累死我了。哈。
电梯在缓缓下降，他大口呼着气，待回过劲后，折身回首，凝着紧闭的电梯门。随后视线落到要去往的楼层，二十楼。
温填蹙眉，这不是那天遇见温州夏的那层楼吗。挺巧。而且还很烦。
心里正腹诽着，温填依旧吐着舌头努力呼气，结果突然察觉到身旁审视着自己的幽冷目光。而且那道目光似乎正在看着他。
温填：?
他莫名其妙地抬头望去，待看清身旁站着的人是谁，温填一双瞳孔肉眼可见地重重缩起。
温州夏——
温填嗫喏唇瓣，不可置信，看了温州夏好几眼之后，他倏然冷下脸将头扭回来。不再看他。
温填没好气地暗道：真是冤家路窄啊，这么小的概率都能撞见。
他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地站着，但很明显能感受到头顶的那道伴随着观察的视线还落在他身上。温填一点一点炸毛：看什么看？
温州夏静静端详着蓦然闯进来的猫，他记得它。这是厉泱的猫。
如今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他终于可以安心地打量这只猫了。
炸毛、冷脸。这个状态真的跟那个消失多日的人一模一样，就跟中邪一样。难不成是鬼魂俯身？
温州夏眯着眼，谛视了好一会，这猫就刚刚进来后匆匆抬眼瞧他一眼之后，便没再抬头。似乎，它也对他有意见。
就跟那人一样，看他不爽。
又轻蔑地瞧了一会这猫后，温州夏扯唇，从容地收回视线。
果然任何跟温填相类似的东西都令人无端生起一股极致的厌恶。光是眼睛长得像温填，跟它待一个密闭空间里都足够让他呼吸困难，真的是恶心透了。
她为什么好的不养，非要养一只这样的猫。它有什么好的。
温州夏心里十分不解，格外气郁，连胸腔都在颤动。
叮。
电梯在二十楼的位置稳稳停下，温填本来跟温州夏待在一块就烦，所以门还没开完他就先一步要跨出去。谁料在两扇门中央的时候，他还没完全出去，本来已经缓缓张开的电梯门居然立马又迅速合上。
温填呼吸一滞，赶紧冲出电梯，在要被夹成肉泥时成功跑了出去。
他站在走廊里，飞出去的魂还没收回来，但没时间给他发呆。他立刻拧着眉转身，就见那扇电梯门又轻轻向两边打开了。而电梯里的温州夏，此刻正扬着唇畔注视着他一脸怒意与困惑的样子。
温州夏盯着他，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随后得意地朝他弯起眼，从电梯里迈了出来，绕过他离开，朝一间办公室进去了。
温填望着温州夏那道可恨的背影，他还真连只猫都不放过啊。心胸狭隘，嫉妒成性，做派下作，又装得一流好演技。
要不是他现在身高体型不允许，就刚刚差点挤死他那事，他非得把温州夏按在地上揍一顿。让那人知道谁是爹。
温州夏跟他那老妈搬进他家的时候，温填才六岁。但温州夏比他大了整整九岁，他十五岁。
本来妈妈走后温填想着就跟他们母子和平共处，他也没想惹事，也不会特地去针对任何人。但温州夏跟他那老妈总是在温锋白面前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有温锋白在的时候那两人就表现得好像平日里跟他感情深厚，相处融洽。结果温锋白一离开家，他们两个戏也不演了，天天对他冷言冷语，吃顿饭都要挨骂，并讥诮他是个没娘的东西。
他当时就在想，他老妈离开了不是他们两个跟温锋白一起的手笔吗？跟他有什么关系。但是他也只争论过几次，后面发现跟思想差距太大的人是不能争论的，容易被气死。索性就开始保持沉默了。
谁知道温州夏和他妈后面变本加厉，恶劣的行径愈演愈烈。
他七岁那年放学回家，好多次回到家门口，大门都被人从里面反锁。他在门口敲了很久的门，喊了很多次里面有没有人，但是都没人回。
可他很清晰地听到屋内有电视播放广告的声音，还有温州夏喊“妈”的声音。他听到他们在笑，在讨论。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说他的笑话。
明明这是他的家，他却被锁在门外，进也进不去。
于是他转身离开，开启了长达五年的放学后流浪街头的生活。
他放学后不爱回家，就在外面流浪。也不知道该去哪，但是他知道回家了大门也是恶意地锁着，所以只能等半夜温锋白加班回家那道门重新打开后，他才能进去。
那些年，快快长大成人是他一直拼命追求的梦想。只有长大了，才能离开他们，抛弃那段不愉快的岁月。
不过好在，他在外流浪的那些年，遇见了阿爷和阿奶。
阿爷阿奶无儿无女，准确来说有过，但是一个出车祸死了，一个出差时心脏病突发死了。所以说阿爷阿奶无儿无女。
他流浪的时候正好遇见他们在捡垃圾，于是他闲着没事也过去帮他们捡。本来他就有空以及身体也算健康，他们两个佝偻着身子不方便，所以他顺便帮帮他们干点活耗费时间。
一来二去，他跟阿爷阿奶熟了。他们开始请他去家里做客，到后面直接在家里买了电视、冰箱和风扇，只要他去就有电视看，冰箱里有各种雪糕零食，风扇吹的凉风令人舒服得忘记任何难过的事。
他们会监督他学习，给他做饭吃。
他觉得，他跟阿爷阿奶才是一家人。但是他们虽然说把他当一家人，可摸清了他回家的时间点后，常常十一二点一起举着手电筒送他回家。于是温填兜兜转转又回那个讨厌的家了。
阿爷阿奶是他一个人的秘密，温锋白不知道，温州夏和他妈也不知道。甚至汉堡他们三个人也不知道。
因为阿爷阿奶太好了，他长大的目标又换成了新的。那就是努力念书努力挣钱，让他们两个过上好日子。
但是他们似乎太着急了，他才刚拿到大学通知书，他们还没看一眼，小区就发生了火灾。那天阿爷阿奶正好没出去捡垃圾，就在家里等着他提前跟他们说的好消息。
阿爷阿奶说他们没见过名牌大学的通知书，电话里兴高采烈地跟他说话。说想看看这名牌大学通知书，以及未来的名牌大学生温填。他们正忙碌地给他做了一大桌子菜，庆祝，家里终于有了一个大学生。
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切菜声以及鸡叫声，温填说他马上就过去让他们看看。不会让他们失望的。
说完，阿爷阿奶喊他注意安全，他说好的。然后电话挂了。他骑着自行车从学校出来，将通知书夹在腋下，直直往那个无比熟悉的方向赶去。
只是到的时候，巨大的火海侵蚀着那栋大楼，烧得他耳朵嗡嗡嗡的，又乱又疼。找不着东南西北，也认不出家在哪个方向来着。
阿爷阿奶走后，他又开始了流浪的生活。虽然家里现在可以随时进门了，但是他就是感觉又没家了。
…………
温填流连在走廊里，左顾右盼，他发现这一层楼似乎是休息室、茶水间和会议室居多。相比他刚刚待的办公室那层楼的压抑气氛，这里倒显得闲适多了。
忽然，温填脚步顿住，视线被茶水间里穿着黄色骑手服的一个年轻的骑手吸引去。对方看起来挺年轻的，跟他差不多大。十七八岁左右。
他就坐在椅子上玩手机，不像个骑手。
毕竟正规骑手都是争分夺秒，分秒必争，而他就坐着玩手机，太不正常了。
温填左右瞧了几眼两边的走廊，没人。连温州夏都不知道上哪去了。
他站在原地观察着茶水间里那个陌生人，对方完全没注意到他，依旧玩着手机。温填心里犯嘀咕，仰头看了看，在墙角发现了一个监控，对着他的方向以及茶水间方向的。
温填睁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微张唇瓣不出声。
三楼，监控室里。
厉泱靠在椅背上，那双绿色的瞳孔透过屏幕直直对上她的目光。
厉泱没说话，手肘随意支在桌面上，轻轻摩挲着下巴。
监控里，那只猫不知所措地摇了摇尾巴，从监控上收回视线，继续往走廊深处去了。
“老板，真的要报警吗？”年轻的保安坐在厉泱身旁，看着她冷淡的侧脸，犹豫着问道。
他觉得那个孩子还年轻，真报警了留下了什么案底可就不好了。而且那还是老板的表弟，这…
“当然要报警，伪装成骑手的样子偷摸闯进来，没经过前台登记就挤在人群里跟着上楼了。谁知道是要投毒还是要干什么，老李，你们保安部这个工作做得挺失败的啊。要是公司里任何人出了什么事你们负得起责任吗？”厉泱放下手，睨着面前的两个人毫不留情面说道。
两个保安被她说得面红耳赤，羞愧道：“我们立刻报警。”
厉泱淡淡道：“嗯。”
说着其中一个保安立刻拨通了报警电话。
剩下的那个保安看着没有一点起身离开趋势的厉泱，琢磨着问道：“老板，其实刚刚我们发现有陌生人闯入，第一时间就派人过去盯着了。没直接报警还是觉得对方年轻，打算口头教育教育，没犯什么实质性错误的话，就喊他赶紧离开。之后公司门禁加强管理。”
工作出了问题是他们的错，但是错还是有原因的。那人毕竟是老板表弟，他们哪敢直接报警啊。万一到时候他们一家人口径直接对准他们，他们是有嘴也说不清啊。
最后还不是要面临失业的风险，所以才特地留了一手。
厉泱瞥向他，笑了：“我知道。只是现在我觉得正规警察教育要比我们一个保安部教育要来得有效些。”
保安听见她这话，点点头：“老板说的是。”
于是厉泱依旧坐在椅子上，手指继续摩挲着下巴。
另一个保镖打完电话，跟刚和厉泱对话的保镖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老板还不走是什么意思。当然，他们也不敢催她。
好一会后，见厉泱眼睛紧盯着面前巨大的监控屏幕。刚跟厉泱说话的保安犹豫着道：“老板，请问您是要看哪里的监控吗？”
老板迟迟不走，只有这个可能。
厉泱手指撑在脸侧，忽而道：“把那只猫进电梯、待在电梯以及出来电梯之前的所有监控调出来。包括走廊和电梯里的。特别是，电梯里的。”
两个保安连忙说了声是，随后赶紧麻利地调出监控。
厉泱保持沉默，看着屏幕里温州夏在那只小破猫出电梯的同一刹那重新用手指按住了关门按钮。在这个动作下，电梯门又快速合上，要将中央的家伙挤烂。
那只猫在差点被夹成肉泥之前飞速地跑出去，因此侥幸躲过了一劫。随后站在电梯外心有余悸地大口呼吸着。
厉泱瞥着温州夏笑着走出电梯的模样。她嘴角冰冷地扯了下，直接起身离开了监控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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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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