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雾气氤氲，沾染着湿哒哒的水汽，跟桑拿现场一样。厉泱躺在浴缸里，手肘支在浴缸边缘，拿着手机看消息。
温州夏：你银行卡号多少？我把之前欠的钱还你。
距离上次聚餐已经过去一周，他在心里琢磨了很久，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还钱。今晚左思右想，终于鼓起勇气给厉泱发信息。还钱而已，没什么可担忧的，本来就是他欠她钱。
厉泱盯着手机屏幕，用手指按了按发酸的太阳穴，最近加班熬夜有些严重，头疼。
她思忖片刻，两指打了几个字：不用。
但字刚打完，她便捏着手机沉默片刻，又把已经打好的两个字删掉，换成了一串银行卡号。发送过去。
发完她就将手机放到了一旁的柜台上，没再理会对面继续发送过来的消息。
于她而言，这场沟通的目的就是为了还钱这事，她该回的消息已经全部回得清清楚楚。
沟通在她发完银行卡号的时候就彻底结束，剩下的一些寒暄与没有距离感的问候。不在她此刻要营业的范围之内。
厉泱单手撑着脑侧躺在浴缸里，温水漫过下颔的位置。一身的疲倦都被洗涤干净。
半个小时后，厉泱从浴室出来，边擦头发边将手机放回桌面。
结果手机刚放下，屏幕突然亮起，页面弹跳出一条入账消息。伴随着一个新消息。
温州夏：钱我转过去了，你看看收到了没有？
厉泱手指顿了下，重新拿起手机，回复了句：嗯，收到了。
但是这消息她一旦回复，对面就像个永动机一样吭哧吭哧发了十几条新消息过来。厉泱立在桌前，随便划了几下，全是些吃饭睡觉今天干了什么的琐事。
她抬手捏捏眉心，还是一一回复，每一句话都保持着温和的态度。但字字句句都充满了令人无论怎么套都套不近乎的冷漠。
手机对面，温州夏拿着手机，看着一条条礼貌客套得过分的回复，心里沉得愈发厉害。他于她而言，似乎只是一个工作伙伴，生活上的任何事情，她从来都不会向他透露半分。
这是很直接地将他归类在与所有外人一样的位置上。他之于她，只是千千万万的陌生人之一。没有任何不同。
他是个成年人，面对她这样明确的态度，是个傻子也能懂她什么意思。于是他体贴地决定今晚不再发消息打扰她了。
见对面终于没再发来任何信息，厉泱将手机放下，转身回去吹头发。
…………
海城最近一周都在下暴雨，空气中全是潮热的水汽。
今天舅妈找到公司门口，指名道姓要见厉泱。前台为难地望着来势汹汹的女人，犹豫着还是给厉泱打了通内部电话。
挂掉电话没多久，厉泱便乘着私人电梯下来。
电梯门一打开，前台宛如见到了救星，匆忙朝厉泱跑过去。
“老板，她刚刚说见不到您就要大闹，看样子似乎跟您认识。为了保险起见我只好给您打了个电话。您看看要不要报警？”前台询问道。
厉泱目光投向大厅左侧坐在沙发上背对着她们这边的女人，淡声道：“不用，我能解决。”
说完，她抬脚朝方映秋迈过去。前台退回位置上，实则两只眼睛都在望着那边的动静。
“找我有事？”厉泱走到方映秋面前问道。
方映秋一听见厉泱的声音，整个人眼珠子一亮，立刻抬头朝声音的方向看去。直接撞进那双毫无情绪的眼睛里。
她激动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朝厉泱说道：“泱泱，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一会了。”声音保持着一贯的谄媚，这是要钱前仅有的一丝亲情。
厉泱看破不说破，依旧操着和气的态度，笑道：“这里人多，舅妈不介意的话我们去咖啡店里坐坐。”
方映秋自然听懂了厉泱话里的意思。这里说到底是公司，在这聊家事有些不妥当，于是她点点头：“可以可以，那我们赶快去吧。”她催促着。
厉泱巧笑着跟她一道出了公司。
外面雨大，她们没走远，而是在公司对面的咖啡馆找了处靠窗的位置坐下。
方映秋心急，对喝什么不感兴趣，她今天来主要就是为了借钱。所以屁股一沾到板凳就急着要说钱的事，但厉泱却先一步探破她的动机，泰然地说道：“先点两杯咖啡，我们稍后慢慢聊吧。”
方映秋话到嘴边又被迫留在了舌头里打转，她打量着厉泱不疾不徐的模样，长叹一口气：“……好。”
厉泱是这家咖啡店的常客，平日她来这店消费时服务员都是积极上前递菜单，今天坐了半天却迟迟没人上来，她正要喊服务员，一个平板突然递到她身旁。握着平板的手指细长冷白，干净滑嫩得不像是会干活的手。
厉泱顿了下，但没说什么，抬手接过了平板。简单询问了方映秋要喝什么，之后便按照自己的口味点了杯黑咖啡。
她将平板交还给站在一旁的服务员时，视线刚好顺着她的动作一起落到身旁的人身上。
一双如翡翠般透亮的碧绿色眼睛径直闯进她的视线。对方一对上她的目光瞳孔还重重缩了下，模样有些紧张。刚从她手里接过平板便转身匆匆离开了。
看着那道清瘦的背影，厉泱微微锁眉，沉默地收回视线。
没多久咖啡就被刚刚那人端上来。他特地站到方映秋那头，离她远远的，像躲瘟疫一样。噘着嘴不情不愿将咖啡推到她面前。
“请用咖啡。”他说道。这是店里每个服务员上岗前培训内容里要求的话术，此刻被他生硬地用到她身上。
他将咖啡推到她面前，推完手立马缩回去，跟被火烧一样，接着拿起托盘就要离开。厉泱盯着面前的咖啡，忽然瞥向对面不称职的服务员的侧脸，面无表情道了句：“打童工？”
温填脚步一顿，满目震惊地扭身回来重新将视线落到厉泱身上：……!!？
他一个一米八的大猛男她看不出来吗？打什么童工，再过一次生日他就十九岁了，四舍五入他现在已经是个二十岁的成熟男人了。虽然现在的他上个星期才刚过十八岁生日，但算算也马上就二十了。
说他打童工，这……这明显没把他当一个大男人看。温填心里立刻燃起一股气，烦躁得不行。感觉尊严被人按在地板上摩擦，此仇不报非成年人。
结果厉泱压根没看他，全程忽视他所有的怒意。只是淡定地喝着咖啡，仿佛刚刚那话不是她说的。温填有气没处撒，刚要质问她刚才那话什么意思，主管突然在身后冷冷喊了他一句。他连忙应了下，乖乖地哦了声便急急忙忙赶回去了。
一副初入社会打工的青涩模样。手足无措、意气用事，却又听话得可爱。
厉泱面不改色地将咖啡杯放回桌面，后背靠到椅背上，掀开眼皮睨向对面的方映秋。
此刻方映秋正一脸懵逼地从刚刚温填离开的方向收回来，不可置信地瞧向厉泱。嗫喏唇瓣：“你们认识？”
厉泱平静道：“同事家的孩子，之前偶然见过一次。”
方映秋了然地嗯了声，拿起咖啡也索然无味地抿了口，眼睛悄摸从杯沿端观察着厉泱的表情。见厉泱神色挺放松随意的。她放下心来，低笑着：“泱泱啊，我们都是一家人我也不绕什么弯子了。容易显得生疏对吧。”
厉泱点头，含笑道：“舅妈有话直说就行，我在听。”
方映秋两只手握在一起，拇指不断摩挲着拇指，伸长脑袋语重心长道：“泱泱，最近你表弟不是马上要上大学了吗？我们家那情况你也是知道的。你舅舅那人不怎么争气，这些年来没存下什么钱。现在孩子刚好报了海城的学校，这海城的消费你常年在这生活，应该比我还清楚，高得不行。而且学校里都是些富二代，就怕到时候他没钱被同学瞧不起，所以今天我就只好厚着脸皮过来再向你借点钱。不多，就十万而已。等以后我们有钱了会立刻还你的，这你就放心吧泱泱。”
方映秋真诚地说道，说完依旧伸着脖子望向厉泱的方向。
厉泱翘着腿，手里拿着咖啡杯，垂眸思量着，一句话也不说。方映秋见她这样的表情，心里咯噔了一下，担忧厉泱不借钱，正要继续打亲情牌时，厉泱却出声了。
“舅妈，这钱要借我倒是可以暂时借点。”厉泱说道。
方映秋听见她说愿意借钱，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安下来。正眉开眼笑打算道谢时，厉泱又再一次开口。
“只是你知道的，公司的钱不是我想用就能直接挪用，都是放在公司账户上，乱用我是要坐牢的。加上最近公司业绩差，利润直线下滑，我手里暂时没那么多钱。关于舅妈您刚才说的十万，我暂时拿不太出来。不过一万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拿出来。要不先给你一万，让表弟拿去报名。毕竟我以前也是在这边上过大学的人，这一带的学校学费多少我都很清楚。这一万块钱不只够报名，勤俭节约一点还可以抵上快两个月的生活费。毕竟大学就是一个小型社会，表弟他上大学了就是大人了，学校里勤工俭学项目多，课余时间还可以自己赚点生活费，就当锻炼自己，提前适应社会的生活。”
厉泱说着，忽而稍作停顿，望着脸色越来越苍白的方映秋，扬唇道：“我也是为了表弟好，现在城里的孩子不只出生好，一个两个的还特别勤奋。就我们公司一个营销部，都来了三个刚上大二的实习生，还有刚才端咖啡的那个同事家的孩子，他家很有钱的。但刚刚你也见到了，人家就一未成年，都跑来这咖啡店打工体验生活，提前锻炼社会实践能力。舅妈，也不怪我操心表弟，只是这大环境太卷了。我们家也得提前帮助孩子积累社会经验，别等到毕业了落后别人太多了才知道着急。你说是不是？”
听完厉泱的话，方映秋一张脸青白交错，眼角微微抽动。看起来气得不轻。
“……但是这家庭情况不同，人家富贵家庭的孩子出来打工就是体验生活。我家那情况，孩子出去打工没个背景很容易受人欺负。我就怕他心灵受挫，这还没进社会呢，就先被折磨出精神疾病了。”方映秋叫苦道。
厉泱从容不迫，将已经变温的咖啡杯放置回桌面。她抱着手继续道：“既然这么脆弱，那就更印证了我刚刚说的话的可行性了。表弟他很需要得到一个锻炼的机会。舅妈，你跟舅舅真的需要让孩子出去闯闯，别再藏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社会脱节了后果很严重的。我也是过来人，当年给人洗过碗擦过地，也当过服务员家教这些，大活小活都干过。最后不也没被拖垮吗？我相信表弟比我更厉害，你觉得呢？”
方映秋：……她觉得，她要怎么觉得？她总不能说自己儿子不如厉泱吧。
方映秋黑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嗯了声。
这钱看今天的架势是借不到了，她正在心里想方设法。忽然想起来之前丈夫告诉她的办法。
厉泱不给钱就去公司门口闹，把她的脸都丢光了看她给不给。
于是她刚要准备道别。稍后再去公司楼下给厉泱来个大的，不信她还敢这么硬气。是这处不熟的白眼狼逼他们的，明明开着那么大的公司，天天坐办公室吹空调，开豪车住豪宅。结果跟她借点钱还到处推脱。
良心两个字真的是被她做生意做忘了。方映秋心里不爽，骂骂咧咧半天，但面上仍然保持着属于长辈的一抹和蔼微笑，跟厉泱道别道：“那就谢谢泱泱了，你说得对，我回去跟你舅舅和表弟说一下。让你表弟出去锻炼锻炼。”
她说着，便从椅子上站起来，反身离开。面上的微笑在转身的那一刹那利落敛起，随之而来的是一抹阴狠。
厉泱盯着她的背影，遽然提点了句：“舅妈，表弟将来应该要考公务员吧？不考也应该考考一些机关单位，毕竟是编制，不仅是铁饭碗而且福利待遇还很好。应届生的身份不考总有些可惜了。”
方映秋脊背僵住，瞳孔狠狠收缩。厉泱的话像一支支利箭插进她的心口与神经，把她刚刚所有的思绪硬生生拉扯回来。
她迟钝地停住脚步，梗着身躯侧首回望厉泱。厉泱接收到她的目光，抬唇朝她莞尔一笑。
方映秋艰难地张嘴吐出几个字：“……是啊，泱泱考虑得周到，是我忘了。”
厉泱勾唇，眼里的笑容更加肆意：“舅妈知道就好，回去也可以跟舅舅分享一点。毕竟表弟确实还是个刚成年的孩子，非要让他出去打工也不人道，但是押他学习刷题这又何尝不是一个好方向呢。对吧。”
方映秋费力地点头：“……是……是的。”说完她不等厉泱说什么，就抬脚踉踉跄跄落荒而逃。
身后，厉泱坐在椅子上目送着方映秋消失在门口，随后不慌不忙地收回视线。继续把刚才那个服务员喊过来结账。
温填听到她的声音，心不甘情不愿地抱着平板和收银机朝她走过来。
“你好，一共458块。”温填对厉泱说了句，之后在她出示付款码前偷摸看了时间。马上就到午休时间了。
厉泱付了钱，没说什么就绕过温填离开了。
温填愤懑地盯着她的背影，刚好墙角的时钟啪嗒啪嗒指向了12点整。他立马跑回去放下平板和收银机，转身就去追那道背影。
车来车往的街道，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厉泱打着伞平静地迈步在雨中，往公司的方向走。
突然一道干净的少年音叫住她。
“喂，你给我等一等。”
厉泱眼睛微动，真的停住了脚步，静立在雨中，没转身。
温填见她不动了，抬头看了眼天，密密麻麻的细雨如针线般砸下来，他抬手遮着脑袋。大步跑过去，咬牙一把挤进厉泱的伞下。
鼻间霎时近距离充斥着一抹橘子味泡泡水的浅淡清香，仔细闻又似乎是橘子味肥皂水的味道。从面前这人的皮肤或是衣料上传来的，收刮着这里的新鲜空气。
厉泱：“……”
由于伞下突然挤进来一个人，她凝着他，不动声色蹙起眉梢。但伞默默朝他那边移了点。
雨下得大，温填刚刚在雨中小跑了一会，现在身上有些湿哒哒的。黑色的发丝黏糊糊地沾在冷白的脸颊以及两片粉色唇瓣上。
他急忙弯腰拍身上的雨，防止全身湿透。
那双明亮的碧绿色瞳孔随着他垂头拍打身上雨水的动作隐匿在眼睫下。从厉泱的视角看不见，只能瞧见两簇浓密纤长的睫毛，挂着晶莹剔透的雨雾。
“有事？”厉泱瞧着他一系列自顾自的动作，问道。
听见她的声音，温填手上的动作立刻打住，猛地抬头站直。
他冷冷睨着她，不满道：“你凭什么说我是未成年。”别以为刚刚他没听见。
厉泱：“原来是为这事啊。”
温填：“没错。”
厉泱看着面前的人，轻笑道：“那我对我说错的话道歉。”态度挺随意的，显得更不真诚。
温填越看她越来气，倏然别开眼：“你这人怎么这样。”
厉泱视线掠过他线条分明的侧脸，乌黑的发丝被风吹乱，那双漂亮的眼睛在发丝后若隐若现。艳色勾人。
“你叫什么名字？”厉泱空着的手插回口袋，突然问了句。
温填：“温填。”说完他想了一下，补充了句：“今天是我十八岁的第八天了。我不是未成年。”
厉泱：“甜美的甜？”
温填白眼都要翻上天了：“选词填空的填，哪有一个大男人叫温甜的。”
厉泱难得勾唇：“我知道了。”
温填听此，不由得侧头再次望向她，锁眉：“你知道什么了？”
厉泱弯唇：“上班偷听顾客谈话，知道名字正好跟你们老板投诉。”
温填：……
“我又不是故意偷听，是我刚刚给你们对桌顾客放咖啡时正好听到你说我是未成年。之后我就走了，什么也没听了。”温填迫不得已努力解释道。他工资还没拿到呢，被投诉肯定要扣工资。
厉泱眸眼深深瞧着他急忙解释的样子，已经没了开始质问她时的张牙舞爪。她将伞从他身上收回，抬脚朝公司走去，一句话也没再说。
冰凉的雨又唰啦唰啦砸在身上，温填眨了眨眼睛望着厉泱越走越远的背影。
心里把控不住她到底会不会投诉，但他管不了太多，抬脚跑回咖啡馆躲雨。
这本是现实向，搭配一点我天马行空的想法(变猫那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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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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