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前——
凌晨三点,温填坐在24小时读书室里,拿着手机埋头打字。手机尾部的充电线老长,沿着桌面一路延伸到墙角呈现“囧”样的插座。
室内又窄又小,还闷热得厉害。每个前来温习功课的人年纪都比温填大很多,应该是大学生,又好像是社会上的人。但无疑都在看书、背书、刷题,为一场看不清未来的未来而熬着。
他们面前都有一个小风扇插着电,呼啦呼啦吹着。勉勉强强扫尽面前的燥热。但温填刚才进来时用心观察后得出一个结论,其实他们好像不热。
与埋头苦干的他们相比,一直在玩手机的温填显得无所事事,闲散得跟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拿着一张旧报纸折了三下,折成一块稍微硬点的纸板,拿在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扇风。另一只单手拿着手机打字。
打着打着觉得不方便。温填干脆把手机放回桌面,翘起二郎腿,手肘撑在桌子上。只用一根食指在屏幕上面按住一个一个字母。
手机端不停地跳出新的信息,哐哐哐一下子就八十条了。温填垂眸盯紧手机屏幕,冷白的脸颊上渗出细汗,他却跟没发现一样,继续在备忘录密密麻麻的黑字后面补充新的黑字。专注得完全忽视不断跳出的信息。
食无语四人小群。
汉堡:最近我在F国毕业旅游,一不小心又胖了七斤了。上秤的那一刻我连怎么上吊都想好了。
葡萄卷发棒:你不是说你这次去F国是追求瘦身之旅的吗?[纯恶意]
觉萝:是谁说的回来瘦成一道闪电,然后给我当模特。[无力吐槽]
汉堡:这胖子也有受众,俗话说人不可貌相。可以试试走搞笑路线?拍部胖子大片。
觉萝:婉拒,我的设计品只适合瘦子。
汉堡:好浓的身材歧视味。[哭唧唧]
葡萄卷发棒:咦咦咦咦咦咦。
汉堡:对了,高考完你们两个不是结伴出省创业吗?怎么样了?
葡萄卷发棒:我们合伙搞了个烧烤摊卖烤肠。
觉萝:日均销售2根。
葡萄卷发棒:剩下的四十根被我们吃完了。
觉萝:我感觉我还是适合吃。
葡萄卷发棒:me too。
汉堡:……你们真是商业鬼才。[假笑]
觉萝:谢夸。对了,我们都快聊了一个小时了,温填跑哪去了?
汉堡:我看他是在线状态啊。
葡萄卷发棒:不会背着我们在偷偷卷吧。
觉萝:@温填,哥,放假了,别卷了。
三分钟后。
汉堡:没反应啊他@@@温填。
葡萄卷发棒:不会睡着了吧。
汉堡:[切]
汉堡:以我对他多年的了解,那人常常熬夜刷题。现在刚高考完没多久,生物钟肯定还没转过来。故不可能睡那么早滴,肯定还醒着。
觉萝:那该不会背着我们偷偷先脱单了吧?
葡萄卷发棒:有可能。@温填,喊你呢?是不是背着我们三人谈恋爱了。[吃瓜脸]
汉堡:喜糖拿来。
觉萝:我也不知道啊,管他呢,反正乱成一锅粥了,就先趁乱搅一搅吧![看热闹脸]
一篇作文写完,温填手指已经发麻,皮肤上冒出斑斑点点的汗水。他揉了揉指尖,休息的间隙,一波奇奇怪怪的信息跟病毒一样哐哧哐哧弹出来。
视线随意瞥了下,待看清都跳出了些什么信息。
温填:……
他恼羞成怒点进上百条未读信息的群聊,咬牙发了句。
温填:谈你们个头啊!给我闭嘴。
葡萄卷发棒:喔噢,原来没谈啊!我们的镇组大美人还单着啊。
汉堡:兄弟,就算谈了也不用不好意思。我们只会撒花不会嘲笑你的。[我懂我懂我都懂]
觉萝:最近生意惨淡,就想给组里添点喜事。温大甜点,你不打算贡献贡献?
温填:不打算。
觉萝:呜呜呜呜。
汉堡接了一句:呜呜呜呜呜。
葡萄卷发棒: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葡萄卷发棒:我更长。[得意]
温填凝着群里欢快的信息,心里空荡荡的。他抿着嘴唇退出了群聊,继续回到备忘录的那一大长篇作文上。
静静看了好一会,温填按着屏幕把文章复制下来,进入交易平台把这个文章交给客户。
发送过去之后。温填盯着屏幕心里突突突跳动,紧张得不行。他也不知道对方满意不满意或是要不要。
时间滴答滴答过去了漫长的三分钟。终于,对方回了。
客户:写得有点稚嫩,观点不够犀利,不过凑合凑合也能看。就20块吧!
温填也不知道市价,20块听起来挺少的,但差强人意。够他今天住这个读书室一晚了。于是他回道:行。
客户没再说什么,直接洒脱发了20块钱。
温填收了钱,然后站起来去跟读书室管理员付款。对方收钱时打量了他好几眼,眼神露骨直白。温填不舒服地蹙了蹙眉梢,但没说什么。
付完钱他刚要回座位,管理员突然喊住他,声音低沉暗哑:“其实凭你的长相,去夜场上班赚得会更多。那边不缺男女,但缺美人胚子。特别是,年轻的,雏的。”最后五个字他故意拖长拖低尾音,话里布满意味深长的调调。
温填顿住,站在原地不语。
说着,管理员不屑地斜眼瞧了瞧电脑显示屏上新到账的20块钱,含着根烟接着悠悠然地好心说服温填:“正好我在那边有认识的人,可以勉强破例帮你拖个关系。一晚上几万到十几万的都有,比你在这忙忙碌碌半天费神费力才赚20块好。怎么样?考虑吗?”
温填听着他的话,猛地抬头往后看。目光落到刚刚自己坐的位置,这才瞥见正上方直勾勾对准那个位置的摄像头。他当即就冷下脸。
“刚刚你一直在监控里看我在干什么?”温填面无表情地从牙缝里挤出一段话。
听见他的质问,管理员却依旧沉稳。轻笑道:“这个读书室都是我开的,看看监控有什么问题?我想看哪就看哪。小朋友,你还没说愿不愿意呢?”
温填扬声道:“我愿意你大爷的。把我的20块钱还我。”
真是这种时候都能遇见变态。怎么就能到处这么倒霉呢。
温填声音没故意藏着掖着,反正里面的人听到这个管理员是什么样的人最好。很可惜,大家都很忙,没人关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以及他在骂什么。
主要是两个男的,大家也就认为吵吵架而已。不会想多的。
管理员面上不疾不徐,瞧着温填暴躁的样子。他勾唇:“挺可惜的。”
温填没心情跟他在这浪费时间,催促道:“钱。”
他把收款码递出去。
管理员低眸轻飘飘瞥了眼,依依不舍,却没打算惹事。有贼心没贼胆,还是把钱还给了温填。
一收到钱,温填立刻回去拿起自己的充电器,大步就走出了读书室。
脚一踏进空荡荡的街道,他又成了一个没有落脚点的流浪猫。
温填走了很久,直到身边路过一辆又一辆闪着灯光的车,刺得他眼睛睁不开时他才发现自己无路可去。但是他只能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不会回头。
脚累了他就随便坐在了路边的长椅上面,靠着椅背两眼无神。
温锋白说他有本事的话就自己滚外面自生自灭。
他当时其实没打算滚的。
可温锋白后面又说了让他滚出他家。温填垂下眼眸,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既然温锋白说了那不是他的家,他也只好听话麻利地滚蛋了。
六岁的时候温锋白跟妈妈宣布离婚。他没能也来不及阻止,一切就已经尘埃落定。
没人问过他的意见,所以他自觉地认定自己的意见不重要。他也不会给任何人添堵,因为不添堵可能会有转机。
但第二天家里突然多出了一个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以及新妈妈。不知道为什么温填自己就突然哑巴了两天,彻底丧失了语言系统。
第三天,妈妈扔了很多东西,他看着门口的垃圾桶装了一箱又一箱的垃圾,心里难受得说不出话。他好像也是妈妈曾经的一个垃圾,只是在法律意义上垃圾桶不能装人,所以她没把他丢进去。
虽然没丢他,但也没带他一起走。
妈妈离开那天,走得很决绝。他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了,所以他就站在车子旁边看着她把行李装进车厢里。那时她没回头看他,他也没喊她。就静静看着她忙忙碌碌的背影,直到车子开走。
他不敢轻易喊住她,那时候说不清楚那种近乎哑巴的感觉是怎么回事。直到长大以后,他开始悟出了点道理。
妈妈正在挣脱她既定的命运走向新的开始。跟命运抗衡是一件很需要勇气和力量的事,一旦做出决定就绝不能妥协。这时候一个眼神一个回头都有可能前功尽弃,所以她从头到尾坚决不回头。
他那时候作为一个妈妈的过期废弃品,跟那堆垃圾一样自觉保持沉默。不去阻碍任何人的脚步。因为,怕把她也一起困在旧命运里,打转,不停地打转。
温填正发着呆,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断断续续的疲累的喘息声。温填眼睛动了动,扭头,就见一只黑狗热得伸舌头大口大口呼吸着。朝他的方向走来。
温填观察了一下,一只流浪狗,似乎只是在散步,没什么威胁。于是他收回目光,没搭理它。
结果狗直接走到他脚边趴下,顺便还将下巴自来熟地压在他脚上。
温填:……大热天的,你这下巴很热。
不过他也就只是在内心戏谑了一句,实际上没赶跑这只狗。因为它来了之后,他似乎就不是无家可归的人了。有同伴陪他一起,不尴尬。
一人一狗处了一晚上,第二天温填就跟它告别,开始去找工作。
面了几十家,由于他没有正规的简历以及学历。最后只有一家咖啡馆要了他。
除了跟温州夏的公司近这一个坏处。其余的还好,包吃包住。为了暂时谋口饭吃,他只能先干着,不过内心每天都在祈祷不要遇见温州夏。
结果祈祷祈祷着,把他那个“女朋友”忘记了。
她居然也在这附近上班,而且刚好来了店里消费。温填认为自己有点触霉。
越不想面对什么,什么就越是要舞到他面前。他把这总结为命运作弄。
痛苦地服务完她之后,还要被她气得浑身发麻。前面十八年的饭跟白吃了一样归零。
不过好在后面她没再出现,不管什么原因,从他的角度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事。即便对于咖啡馆来说是流失了一个客户,但他管不了那么多。这是老板该操心的事。
可开开心心干了两个星期,工资刚拿到手。他前脚还在宿舍高兴地数人生的第一笔辛苦钱,后脚命运就找到他了。
他只是抱着钱睡了一觉,第二天莫名其妙变成了一只猫。
床变得很大很大,楼梯也变得很高很高。他不要成为别人的玩物,所以从宿舍溜走。
但这个形态真的是令他行动极为不便。他不是真的猫,不会爬树爬墙,只会在地面上走。一只只会走路的三级残废猫。
他这几天不只要躲流浪狗,还要躲各种小孩。同时巨大的饥饿感扑面而来,他没有吃的,又饿又累。身体机能耗损接近极致。
海城雨还一直下个不停,几乎要把他所有的路给堵住,堵得死死的。
再又一次头昏眼花时,他已经开始找不着东南西北。也是头一次,活下去的**会这么强烈。他已经顾不上什么脸面什么尊严,在那一刻找人求救这个想法前所未有的强烈。
可是找谁?
他只看到了那个人。
心里巨大的羞耻心作怪下,他还是拼命朝她挪过去,尽力学着动物表达友善的方式也趴在了她腿上。但迎接他的不是抚摸,而是猝不及防被踢出去。
这一摔几乎要了他整条命,他砸进水洼里拼尽全力也站不起来。没办法,他只能抬眼看看她,祈求她良心发现。她确实也看他了,但是只是冷冷看了一眼就抬脚绕过他离开,没有回头。
看着车子渐行渐远,他第一次知道自己这次玩完了。不会有人来救自己。
雨下得越来越大,因为这具身体格外矮小的原因。汹涌的雨水没多久就快淹没他的脖子,达到他下巴。之后不用猜就知道是嘴巴、鼻子、眼睛、头顶。直到彻底咽气。
温填忽然觉得脑子昏沉得厉害,眼皮也沉得不行。
这次他真的要被命运彻底打败,但他也是头一次不想再做任何抵抗。
于是温填打算自己沉下去。占据主动权,把慢慢接近死亡的恐惧感从心里彻底打消。
结果他刚要下定决心一头扎进水里,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下一秒,在他还搞不清情况时,他就掉进了一件干净的西装里。被裹得严严实实的。
那里不冷了,也没有雨和死亡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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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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