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的茶香随着滚烫的蒸汽飘散在空气中，昏暗的灯光下，浓厚的黑影在地面摇曳，时而与黑暗融为一体，时而划清界限。
“你们可知，二十年前，联盟爆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起义，社会各界因此对联盟政权产生了严重的负面情绪，外敌趁虚而入，险些将政权瓦解。”
应澜听着直皱眉头，类似的说辞前天晚上在章丘嘴里也出现过，难道又是回忆往昔？
谭启龙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轻笑了一声，继续道：“那是联盟第一次意识到，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不仅仅是比谁拥有的军备武器更强大先进、谁占有更多的人造星、拥有更多的人口基数。民心的把控、舆论的利用，同样是一颗颗看不见的地雷，埋在国家的各个角落。”
“当然，我想说的不是联盟如何力挽狂澜，重获民心，赢得这场舆论战。我想聊的，是造成那场起义的源头， omega武装协会首领，何枢的杀夫叛国案。”
徐淮景闻言脸色微凛，眸光里倒映着飞蚊掠过的暗影，他微微侧头瞥了一眼应澜，见应澜只是一脸茫然地听着谭启龙的发言，暗自松了口气。
“如今知道的人应该不多了，”谭启龙笑道，“何枢成立武装协会前，曾是联盟医学界翘楚。他与alpha丈夫姜明旭，并称信息素医学的启明星。”
“二十多年前，何枢在实验室用残忍手法杀害姜明旭，携核心研究资料畏罪潜逃。这在当时可是一件大案，为追回资料擒拿凶犯，联盟派出大量警力搜查，终于在五年后将其追捕归案。”
“但就在他被捕入狱后不久，联盟各界掀起为其鸣冤的呼声。何枢曾长期遭受丈夫姜明旭的家暴虐待、甚至被姜明旭多次充作新药的人肉试验体。种种证据爆出，社会舆论主张其为正当防卫，要求释放何枢的声浪席卷全境。在联盟公布其犯罪事实后舆论持续发酵，引发了全人造星政权对联盟omega人权的声讨。”
“联盟迫于压力暂缓对何枢的定罪判决，将其关押，却给了他机会越狱潜逃。次年，何枢公开宣布脱离联盟国籍，加入黑洞自由体联合公会并成立了omega武装协会。 ”
应澜因谭启龙的这段话，心头漫起无名的悲悯。关于何枢，联盟境内可查证的资料极少。其作为omega平权运动的标志人物，国际声望极高，领导的武装协会常列各国公益组织资助名单，是全宇宙罕见的跨国援助机构。
果然伟人背后多苦难。应澜叹了口气，没有让自己继续沉浸在这种情绪中，反问谭启龙：“可这和你们将联盟的信息泄露给境外组织又有什么关系？”
谭启龙呵呵笑着，又给自己添了一杯茶水，在应澜的困惑中徐徐道：“自然是因为，社维局的端口，就是为了平息因何枢而引起的这次舆论战而开通的。”
“这是什么意思？”
“何枢明面上加入黑洞自由体，但不代表他与黑洞自由体相互信任。与联盟、何枢本身有关的情报，当然还是亲自从联盟手里拿才更可靠。”
“我们与伊卡洛斯公会谈判，同意向他们提供与国家机密无关的部分联盟内部舆情，但作为交换，他们必须将何枢的行动计划告知我们。”
“因为这项交易，我们提前得知何枢有意通过舆论激化联盟境内的性别对立，在极端平权运动爆发前夕，起草并公布omega权益法案，中止了何枢对联盟政权的瓦解计划。”
应澜面有诧色，看向徐淮景，见他也眉头深锁，垂眸陷入了沉思。
尽管谭启龙没有明说，但如果他的所言属实，异常终端和社维局端口的存在联盟高层不可能毫不知情，可为什么，他们会让徐淮景来新月星追查异常终端的所属地和泄密者？
到底谁在说谎？
“您说社维局端口开通的交换条件是获得何枢的行动计划。”徐淮景抬眼看向谭启龙，“情报的接收者是谁？社维局只存在单向的数据上传通道。”
“这个问题，我想你手里恐怕没有对等价值的情报可换取。”谭启龙晃了晃手指，呵呵笑道，“好了，小徐局长，我想我的诚意已经足够，说说吧，你来新月星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来新月星最主要的任务……”徐淮景的声音变得冰冷，他看了应澜一眼，却又马上转移视线。
不知怎地，应澜觉得徐淮景看向他的眼睛里像是写着让他看不懂的冷漠？应澜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这种感觉，总之令他有些不舒服。
“清除omega武装协会渗入联盟的内部势力，追捕其首领何枢。”
此言一出，应澜和谭启龙皆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徐淮景曾与应澜提起，三月联盟星际间谍风波和omega共和会与某个境外武装组织脱不了干系，原来这个武装组织指的就是omega武装协会。
如果是之前的应澜，或许会不理解为什么联盟要追捕这么一位在国际上享有盛誉的大人物，也不会相信武装协会试图入侵联盟一说。但将何枢与联盟的过往摊开，恩怨情仇便不言而喻了。
可还有一点应澜百思不得其解。徐淮景曾对他说，他会是找到何枢的关键。应澜自认为活了二十六年，如此伟人只闻其名未见其人。难道说自己的能力对联盟的贡献已经大到能引起同为omega的何枢的注意？是个人都会觉得这是天方夜谭。可徐淮景当时那么笃定，让他忍不住怀疑，该不会他其实是何枢的私生子，日后可以起到一个诱饵的作用吧？
……这是在说什么梦话。
“哦哦—”谭启龙摸着下巴，游离着视线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像是在心里核对各自的情报，许久后又咦了一声，问徐淮景：“可据我所知……二十年前何枢加入黑洞自由体后，联盟就已经宣布不再对其实施抓捕了，怎么现在又来翻旧案抓人？”
“如果他只在境外活动，不干涉联盟内政，联盟自然不会对他如何。”徐淮景道。
谭启龙了然地点点头，又嘶了一声，眯着一只眼睛惊讶道：“没想到何枢本人竟就在新月星？！”
“您不知道他的行踪？”徐淮景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您不是通过出卖联盟信息与伊卡洛斯交换了何枢的行踪吗？”
谭启龙摇摇头，虚声道：“这笔交易早在五年前便终止了，社维局的端口在那之后可是一直处于关闭状态啊，怎么，现在是又开了？”
“……”应澜白了他一眼，“徐局长不懂信息系统，我又不是傻子，系统操作日志显示该端口自开通以来一直处于运行状态，您对接口开通的前情提要记得那么清楚，总不至于连端口关没关都忘记吧？”
“哦……”他摸着胡须，像是在回忆什么，“我升任局长之后，端口维护事项便交给了章科长，我确实也存在审核不严的问题……不过，章科长现在归小徐局长管，他如果没有执行到位，尽管罚他就是。”
“章科长这次是做的不太妥当，一时犯了糊涂。但小徐局长是聪明人，这个端口到底该怎么处理，与首都星又该怎么交代，你自有考虑。”
他几句话将自己的关系撇得干净，应澜总算对谭纹骂他是只老狐狸有了切身体会。
“好了，其中利害关系也同你们都明说了，我一个说客，就不插手太多。”谭启龙掸了掸自己的西装衣袖领口， “给你们一晚上的时间考虑，希望你们能做出正确选择。”
他拿起红宝石手杖起身就要离开，却听见徐淮景在背后叫了他一声：“谭局长。”
红宝石在暗处发出猩红的光，谭启龙回过头，徐淮景冲他微微一笑：“如果异常终端接口真如您所说只是一个心照不宣的政治筹码，章丘科长为何如此惧怕我手中的证据，甚至不惜为了守住秘密草菅人命？是否应激反应过度？”
谭启龙的上半身没入了昏暗，他低垂着眼睛看向坐在沙发上，明明狼狈却不见一丝惧色的青年，飞蚊突然纷纷从钨丝灯四周逃离，干净的灯光覆盖在沙发上，将阶下囚照得眉眼分明。
谭启龙轻笑了一声，没有回答徐淮景的提问，抵着手杖走入黑暗，离开了这片废墟。
从关押徐淮景和应澜的废弃工厂回来后，谭启龙将自己关在书房近一个小时。金发碧眼的女人打着哈欠从卧室出来，盯着从书房漏出的一丝灯光，沉思片刻，转身去了一楼厨房。
书房的门被敲开，谭启龙抬起头，见是年轻的妻子端着一碗温热的汤走了进来。
“爱尔莎。”谭启龙眉间舒展，接过了她手里的餐盘。
“怎么一脸不高兴？”爱尔莎问他，“不是去见徐淮景了？”
谭启龙拉过妻子的手，将她搂坐在膝上，若有所思地把玩着她金色的头发：“我在想，联盟为什么要派徐淮景来新月星。”
爱尔莎垂眸看他，摩挲着他的肩膀道：“你今天不就是为了弄清这件事过去的？”
谭启龙点了点头，“他说联盟派他来铲除何枢渗入联盟的势力，以及追捕何枢……”
爱尔莎眼里的光线有细微的浮动，她沉默着，听谭启龙继续说道：“为什么让他来？”
“为什么不能是他？”爱尔莎反问道。
“联盟三方对何枢态度迥异，文统对其忌惮、克里斯通恨之入骨、只有徐锋强主张和谈共识。”
“但现在，徐锋强却对何枢下达追捕令。这着实令人费解。”他摸摸胡须，嘶了一声，“你说，他抓何枢，究竟想要做什么？”
“何枢手里有他的把柄？”爱尔莎想了想，问。
“这很难说，”谭启龙哈哈大笑，“老将军在政界顺风顺水地闯荡了六十几年，这其中的腌臜事又有几个人知道？搞不好是谁欠下的风流债呢。”
玩笑话过，谭启龙又陷入了沉思，爱尔莎从他膝上站起，盯着他面前成排的书卷资料，伸手拿起一本书名为《资治通鉴》的古籍翻阅了两页，状似无意道：“联盟要抓何枢，我要是何枢，真要被抓，比起文统或克里斯通，不如被徐锋强抓，起码徐锋强对我有善意，进去了也不怕被报复。”
此言一出，谭启龙脑海中仿佛闪过一道电光，将他大脑中的迷障瞬间清除。他激动地坐直身子，一拍大腿，指指爱尔莎：“你可真是我的锦囊！”
他哈哈大笑道：“说得对，重点不是派谁来抓何枢，而是联盟下达了命令要清除何枢的势力并抓捕何枢本人。谁来抓只可能是三方博弈在明面上的结果，但暗地里，要何枢命的人是谁可就难说了。”
“监察厅派调查组进驻，连文统派核心人物江义邢都出动了，这哪是查社维局？分明要揪出何枢安插在新月星的棋子！”
“这么说来，徐淮景就算把章丘利用接口牟利的证据交出去，也影响不到我们？还能借机把章丘那个蠢货踢走，一石二鸟。”爱尔莎放下书，靠在桌前幽幽道。
“是没有影响，不过既然要祸水东引，就干脆做得彻底些。”谭启龙闷笑了起来，“更不能放徐淮景活着回去了。”
爱尔莎诧异地眨了眨眼，问他：“这又是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要给徐锋强制造一个找何枢报仇的理由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