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时林鸟随着朝晖苏醒,忽远忽近的啼鸣从残破的墙后响起,章丘瞪视着视频这头的徐淮景,他被困在光明无法触及的囚牢中,眼底却透着冷冽的白光。
“小徐局长,”章丘嗓子有些干,“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徐淮景保持着沉默,在章丘的焦躁中不急不缓道:“等你拿到资料,再确认也不迟。”
章丘不受控制地握紧了拳头。
“放应澜离开。”徐淮景道。
应澜闻言面色惨白,他看了一圈楼层里仅剩的几个士兵,对徐淮景所说的“早有准备”毫无头绪,本以为会在紧要关头跳出一个和“乌馨”一样的神助,但眼看章丘都已经做好杀人灭口的准备了,半个“乌馨”的影子都没有。
章丘在视频对面笑了笑,他看了一脚踏进光里的应澜一眼,轻飘飘道:“小徐局长莫急,送应顾问回去的车还需一点时间才能安排好,在这期间,可否告知我,你将资料都存放在哪里?我安排人去取,就不劳烦你动身了。”
章丘果然没有放两人离开的打算。应澜生气地攥紧拳头,徐淮景抬手轻轻拍在胸脯上,笑道:“就在我身上。”
“你身上?”章丘狐疑地审视着徐淮景。
方莘在抓到他时十分谨慎地搜遍了他全身,并没有发现异常的携带物……
“当然,这么贵重的资料,我怎会交给别人保管?等我确认应澜平安到家,再告诉你它在哪里也不迟。”
“不过,章科长,”徐淮景笑了笑,“这么贵重的资料,你真的放心其他人代取?”
“……我知道了。”章丘说罢,给士兵下达了送应澜离开的指令。
原本押制着应澜的士兵得令,向他致礼后,推着激烈挣扎的应澜进入了电梯。
“他根本没想放你活着离开!”应澜嘶吼着,“章丘你个老王八!你敢对他下手试试!”
“徐淮景!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电梯门关闭前,应澜看见徐淮景隔着铁栏杆,向他笑着挥了挥手,仿佛只是如往常一般下班时与他道别。
“嘭”地,铁门合上,应澜在电梯坠落的嘈杂中心跳如雷,他大脑快速地回想这几日的境况。
语言不通的武装士兵,严防死守的禁锢工具,杳无人烟的旧时代遗迹。
徐淮景这个虚张声势的混蛋,哪有什么提前准备,这个情况哪里来的反转?只不过是延缓他恐慌的镇定剂罢了。
托他的福,应澜现在比起恐慌,愤怒的情绪占比更大,他大口呼吸,身体不停颤抖着,在士兵警示的推搡中夺回了理智。
对,他得离开去找救兵,徐淮景肯定也是这个意图才与章丘做了交换。
应澜深吸一口气,电梯门打开,他被士兵推了出来。
阳光越过密林树梢,从右侧四散而来,人的影子藏在树影间被拉长,落在灰黑的土地上,清凉的晨风穿过镂空的水泥墙,卷起枯叶,发出阵阵呜咽。
一辆私人越野从不远处的丛林钻出,停在了杂草丛生的平地上,门打开,章丘和方莘先后落了地,看到应澜,假惺惺地迎了过来向他打招呼:“应顾问,这几日受苦啦,回去先好好休息,之后我们再约时间聚。”
看来,他们从一开始就躲在不远处观望。
“你就坐这辆车回去,”章丘指指身后的车,“我们这就上去和小徐局长好好聊聊。”
应澜盯着他们志得意满的背影,阴戾道:“脑干缺失,活该被当替死鬼。”
方莘闻言恼火地转过身就要对应澜动粗,被章丘抬手拦了下来。
“应顾问,你该庆幸有命离开,就不要多管闲事了吧。”
“你们敢动徐淮景试试,不会有好下场的。”
章丘嗤笑一声,和方莘一起大摇大摆地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闭,应澜在原地伫立了有好一会儿,直到士兵变得不耐烦,大力地推着他往越野车的方向走去。他环视周遭,发现原本守在八楼的那些士兵都集中在一楼,领头的队长像是在对他们进行训话,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根老旧电线,指着它在讲解什么。
从树梢射过来的阳光只照亮了大楼的高层,越靠近地面被树影遮盖得越严实。士兵推着应澜来到了越野车旁,车边和车里都分别还有一个人,他们进行了简短的交谈,用一种仿佛在看稀有动物的眼神审视应澜许久后,将他踹进了车厢。
原本坐在车内的士兵向车外的两人点头致意,就要回去驾驶位,车门缓缓滑动,就在车门关紧的前一秒,从八楼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
士兵们因这突然其来的爆炸转移了注意力,应澜单手扒开车门,仰头看向上空的烟尘,明明是如此巨大的爆炸声,他却觉得除了耳中的嗡鸣,四周异常地安静,眼里原本就脆弱的墙砖和碎玻璃因爆炸四散飞溅,火舌随之肆虐,尘土飞扬,惊鸟窜逃。但这般安静,像是在看一部失真的默片。
瞳孔巨震中,四肢先于理智做出了行动。
他几乎是摔下了车,顾不上手肘膝盖上的伤口,从发现了他的举动的士兵手臂下溜过,朝大楼奔去。
身后士兵大吼着要来抓他,被另一个士兵拦住,他指了指冲天的火光,交谈几句后耸了耸肩,随即摆出一副看好戏的嘴脸,看着应澜摇摇晃晃地跑向只剩钢架支撑的一楼大厅步梯间,被一群持着枪往外撤离的士兵撞倒在地,又在人群逆流中挤上步梯,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去。
“淮景哥!”
“徐淮景!”
应澜嘶吼着朝上攀爬,越往上浓烟越厚,他被呛得咳了几声,视线余角瞥到被浓烟笼罩的老旧的电箱外有一丝一丝的电光在闪,他心觉不妙,捂着鼻子,登过一层一层断裂的石阶,满脑子只剩“他在八楼”这四个字。
不知爬了多久,应澜觉得自己像是就要溺亡在这片浓烟时,传来了谩骂声,八楼的门就在转角处,这时从门里窜出两个人,是被爆炸波及得满脸是血的章丘和方莘。
“我们先下去!”方莘说着几乎是拖着章丘进了步梯间,两人搀扶着就要往下逃,章丘口里叫着:“疯子!这个疯子!”,回过头,视线刚好与应澜撞上。
“章丘方莘!”应澜发狠地扑向两人,狭窄的楼梯间,墙壁和石阶都千疮百孔,章丘被应澜的举动惊吓到,跌坐在石阶上,眼看着碎石从脚下裂开的缝隙口掉了下去。
方莘首先反应了过来,对应澜道:“你回来做什么?!”
“你们把他怎么了?!”应澜抓着方莘的衣领,怒吼道。
“你要问他做了什么!他自寻死路,关我们什么事!”方莘也朝他大吼。
“不关你们事?!你他妈再说一遍?!”
八楼又传来了物件倒塌的声音,应澜便再也顾不得两人,踩过方莘和章丘的手臂,冲进了通往八楼的大门。
方莘捂着被踩痛的手臂,恨恨地看向应澜消失的方向,又一波热气袭来,他狼狈地爬起身,拉起脸色苍白的章丘,扶住墙唾了一口。
“快走!”
两人匆忙往下逃离。
应澜冲进了浓烟弥漫火光肆虐的通高空间,火焰自水中的老旧电线上萌芽,转眼蔓延至所有废土旧械之上,劈里啪啦的声音不断,高温热浪层层席卷,火光中央,徐淮景跪坐在地上,他的左手捂着后颈,鲜艳的血液从他捂着的部位流出,沿着手臂滴落在地,他低着头,胸膛剧烈起伏。
原本应该铐在铁栏上的手铐部分扭曲地弯折开裂,分别垂坠在他的手臂与脚边。关押着他的铁笼门打开着,里面倒着一个士兵,已经没有生命迹象。
他的所在之处接近破损的窗口,地上丢着一把像是从士兵手里抢来的步枪,面前是汹涌的火光,身后是刺穿浓烟的晨阳。
“淮景哥!”应澜大叫着绕过火焰往他身边跑去,只到中途便再也挪不动脚步。他睁大了眼睛,四肢不受控制地发软,几乎就要跌倒在地。
他闻到了。
被掩盖在刺鼻浓烟下,令人无法抵抗的,极具攻击性的alpha压制信息素的气味。
如此浓度的压制信息素,若不是因为爆炸引起烧灼焦味干扰,整个空间的生物都会被震慑得无法动弹。难怪章丘方莘会慌张奔逃。
徐淮景抬起了头,他的眼神晦暗不明,耷拉着上眼皮,眉峰紧蹙,面色阴郁。
“你回来做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声调沉郁,倏地收回压制信息素,对着应澜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麻烦。”
“徐……淮景?”应澜不敢置信地又叫了他一声,徐淮景慢慢站起身,将捂着后颈的手掌拿开,掌心里,鲜血淋漓中,一块只有拇指大小的芯片粘在被生生扯下的皮肤上。
他的后颈还在流血,伤口离腺体非常近,狰狞的伤口触目惊心,应澜不禁倒吸一口气,却吸了满口浓烟,呛得他咳嗽不止。
“我都给了你逃走的机会,你傻吗?跑回来做什么?”手铐发出碰撞的哐当响,他走到应澜面前,将应澜拉了起来。
触碰到应澜的手十分滚烫,应澜心下一惊,回忆起徐淮景高烧昏迷的那个晚上,智力回笼,认出了眼前的人。
“是你。”应澜拉下了脸。
徐淮景嗤笑了一声,用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对应澜嘲讽道:“少打歪主意,你以为回来殉个情我就能看上你?”
应澜怒火中烧,刚要开口骂人,中间横梁哗啦啦掉下一大块,火舌又往上窜了半米高,此刻实在不是吵架的时机,应澜吞下恼怒,反手抓住徐淮景的手臂往步梯间撤离。
两人在肆虐的大火中躲避前行,坍塌的吊顶管道张狂如飞扑而至的野兽,漏电的电线落在地面的水洼里又激起连串的电光火点,应澜一边拉着徐淮景往步梯间逃离,一边心惊胆颤地胡思乱想。
短短几分钟,到底发生了什么?
徐淮景的体温很高,呼吸也异常急促,弥漫在两人周围的信息素气味时浓时淡,且有逐渐浓烈的倾向。
徐淮景在用自残的方式,强制自己进入易感期。
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副人格只有在易感期才会出现?
再结合被暴力破坏的手铐和倒在铁笼中的武装士兵,应澜合理怀疑,徐淮景的副人格是个一身怪力的恐怖分子。
好不容易踏进步梯间,应澜一刻不停地拉着徐淮景往下跑,好几次差点直接从石阶上滑下去。不知过了多久,烟雾的气味变淡,空气开始变得凉爽,应澜松了口气,正要为两人躲过一劫高兴,徐淮景突然停下,还用力拽了他一下,突如其来的反作用力让他险些后脚一滑蹲坐下去,他愤怒地向后瞪眼,就见满头大汗,呼吸急促的徐淮景低沉着音语气恶劣地问他:“再往下走,是想被子弹打成筛子吗?”
应澜智商回笼,想起了一楼扎堆的士兵和章丘方莘,往左右看了看,喘着气问:“这是几楼了?”
“四楼。”徐淮景回答,同时将应澜拉出步梯间,进入了四楼的废弃空间。
“我们先在这里躲一阵。”他的气息不稳,信息素似有似无,或许是因为在竭力抑制易感期反应,应澜能察觉到他此刻视线不住游离,是一种高度警惕与敏感的状态。
“我已经对外发送了坐标信号,在支援赶来前,你不要再做多余的事。”徐淮景道。
应澜很想反驳他什么叫多余的事,又被他的前半句话吸引了注意力,出口的话便成了:“你怎么做到的?”
徐淮景用不耐烦的神情瞥了他一眼,在应澜的直视中抬起了那只捂过后颈,沾满血的手,将掌心摊开来给他看。
在八楼躲避火灾时的高温使他颈间和手上的血都凝固干涸,因为蹭到了焦土,他的手心黑黢黢一片,但那块连着皮肤的芯片仍好端端地呆在那里。
“我的后颈埋了一小块定位芯片,”徐淮景向他解释,“一旦我的身体数值出现异常,会自动报警,向外发送坐标信号。”
“我将它从体内挖了出来,现在,报警程序启动了。”
这就是他自残的原因。应澜目瞪口呆,对他的行为评价只剩两个字,“疯子”。又想起这不就是刚刚章丘说过的话?立刻觉得晦气,苦着脸一言不发。
等等,说起定位器,应澜摸了摸颈间的抑制环,想起这里似乎也被江云戚装载了定位感应……
与八楼除了承重柱外全被打通不同,四楼似乎曾经被用作了行政办公,从步梯间走出来后便进入了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被分隔成了一个个的小房间。
徐淮景带着他走在走廊上,两边小房间的墙壁都有开裂脱落,从外往里望去,有的房间破损严重,地板都开了洞,藤生植物从洞口爬进来将整间房都侵占,被丢弃在里面的桌椅都已经腐朽,化作了菌类的养料。
走到尽头,总算找到一间还算完整的房间,里面堆放着生锈的铁皮柜和长桌,像是一个实验室。两人走进房间时楼上传来轰然的重物倒塌声,大量尘土和烧焦的碎屑洒落,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电光闪过。
徐淮景趁机走到落地窗边,靠在墙上观察楼下的情形,尘土飞扬中,远离大楼的林地前,章丘挥舞着手臂在与武装士兵的队长交谈,方莘捂着鼻子站在旁边望向大楼,士兵们手持步枪,整齐地列队站在队长背后,挺直身姿目视前方。
应澜走到他身后,也随着他的视线看了楼下的众人一眼。
“他们打算做什么?”应澜低声问,他的气息喷在徐淮景的手臂上,徐淮景扭头垂眸看他,默不作声地往旁边走了两步。
应澜疑惑地看向他歪了歪头。
“自然是在说服那些士兵上楼补刀。”徐淮景道,他的呼吸依旧沉重,明明与应澜拉开了两步距离,还是拧着眉,面色不虞地责怪应澜:“你可以有点omega的自觉吗?还是说你故意的?”
应澜对于他用这张脸说如此刻薄的话十分不爽,指着他的脸回敬他:“这张嘴要是不会说话可以还给徐淮景吗?你以为自己有多大魅力?”
徐淮景挑眉:“我如果没有魅力,你为什么想找我谈恋爱?”
“……”为什么他会拥有另一个人格的记忆?!
应澜无言以对,朝他翻了个白眼,郁闷间与他又拉开了一米距离。
楼上又传来了重物倒塌的声响,这次倒塌的持续时间较长,四楼的天花板受此影响簌簌落尘,应澜捂着鼻子都被呛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往上楼层只剩钢架,没有可燃物,火灾不会持续太久。”徐淮景开口道,他的声音有些干哑,话语间还有些气喘,“等火势变小,他们一定会上来确认我们死没死透。”
如果没撑过支援到来,上下都是死路,不过是看想被火烧死还是被乱枪打死。
应澜苦恼地摸了摸颈间的抑制环,认真地思考要是他也学徐淮景人为触发定位器报警,不知道急救机器人会不会比支援更早点到。
这时,耳边传来徐淮景塞满了无可奈何的一声咂舌,应澜闻声抬眼,刚好撞上他的视线,这位没礼貌的恐怖分子朝他走来,停在距离他半步远的地方。
“你要干嘛?”应澜警惕地绷直了身体。
徐淮景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语气不善道:“信息素,给我一点。”
怒意羞耻混作一团,从腹部急速上升,转眼达到头顶,应澜满脸通红,语无伦次道:“你、什么、啊?”
“信息素。”徐淮景强调了一遍,“我就要进入易感期了,你不知道吗?”
一些碎碎念......复盘事件进度,发现有好几个时间节点搞混了,于是花了一天时间整理时间表并修改了好几个关于日期的描述[捂脸笑哭]
本章是澜澜和副人格的第四次见面(是的,是第四次了!那么前三次见面分别是什么时候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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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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