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五,月圆夜。
“来来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本店‘shi难吃’,今天包你吃好!哎,这位小姐,带你相好的上着玩呗,”这人有点猥琐地左顾右盼,压低声音:“顶楼可有好东西……啊,疼!打我干什么!”
墨辞眼睛瞪的浑圆,护着被打红的手背,回头恶狠狠盯着来人。
这人一身玄色长衫,走动时衣摆轻扬,带着几分轻快,可惜过于清瘦,像是骨架拖着衣物。发髻梳得极为复杂,以白玉簪固定,其上还缠绕着几缕乌黑发丝,隐约看出个小猪的形状来,额前垂落的碎发修剪得整整齐齐,活像横平竖直一笔一划刻上去的。
“不好意思,家妹给您添麻烦了。”墨渊先是客客气气对人表示歉意,待人走了又毫不客气回头抽了墨辞一掌,“喊什么喊什么,让你出来不是捣乱的。去底层看看顶楼布置的怎么样。”
墨辞心有不甘转身,嘀嘀咕咕:“在最底下叫什么顶楼,真是个变态!”
墨渊终于给这个精力兔找了点事情做,回头走进店里看着某个不速之客,没好气道:“你又来做甚?”
言不尽喝着茶漫不经心打量着他,道:“听闻今日黄仙尊莅临,钦佩已久慕名而来。”说着,还冲人文质彬彬笑了一下。
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墨渊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目光扫过桌案,随手捞起一杯不知给谁备好的凉茶,便迫不及待地想往唇边送——晚了怕被气出什么好歹。也不知这斯什么癖好,非来酒肆喝茶。
谁料手刚抬到半空,杯子应声而碎,瓷片混着凉茶洒落衣襟。墨渊盯着散落的碎片狠狠咬牙——幸好茶已凉透,若是滚烫的茶水,他今天说什么也要打死他。
不过出乎自己意料的是他脱口而出的居然是:“你什么毛病!知道这杯子几两一个吗?你以为赚钱很容易啊!”墨渊不由得感叹:果真是钱难挣shi难吃。可能是身体虚弱,他没有注意到杯子上的灵力波动。
视线一转,言不尽的模样令他的火气一扫而空,心头一惊。他那双眼睛红得更甚,原本透着宝石剔透的反光正一点点爬上阴霾,连眼睫都微微发颤,却在下一秒被刻意压制,仿佛一切只是错觉。
墨渊喉结悄悄滚动了两下,又反应过来,不确定地问:“我记得你的眼睛是琥珀色……”
言不尽从头到尾瞧不出半分异样——脊背挺得笔直,指尖捏着茶杯的力度都与平日无异,唇边噙着的那抹浅淡弧度没消散半分,连耳侧散落着的发丝都透露出几分精心打理的痕迹。如果忽略那怪异的双眸,简直和百岁刚收功的他如出一辙——衣摆还沾着些许山林间的草木气息,挽着好看的剑花收尾,脸颊带着自然的温度,待人接物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分寸,举止文雅、礼数周全,虽然边界感很强,但不会让人觉得冷漠。最动人的是那双琥珀色双眸——清亮通透,暖阳是无比偏爱着它们的,与人对视时微微发亮,满是修仙人的温润与澄澈。
“年纪大了,记错了吧。”
“……”
墨渊觉得这人这么些年也没把自己作死,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行了行了,你自己看着办吧。我管你是来找谁的,别把我店拆了就行。”说完不再纠结,径直走了。
言不尽强撑着的脊背在墨渊脚步声彻底消失的瞬间,陡然像被抽走了所有筋骨。他的后背无所依靠,只能用力攥紧碎片,霎时鲜血直流,那点疼痛对他来说微乎其乎,压不住身体里疯狂窜动的寒意——指尖无知无觉,顺着手臂,他很希望能直达天灵盖给冻个彻底,可惜不遂人愿,双腿止不住地颤抖,连呼吸都带着颤音。视线渐渐开始扭曲,眼前凭空出现许多人,他们从空气钻出,有的四肢不全,有的抱着自己的头寻找着什么,有的脸血肉模糊,可怖至极,他们张着黑洞洞的嘴,发出的怒吼让他感到深深的不甘,他的心脏像被撕裂成无数肉眼不见的尘埃,让他连喘息都变得艰难——
那些鬼魅都长着如出一辙的脸,是他自己。
他想闭眼躲开,周遭的景象却开始变化。
能灭鬼怪的不只有烈阳,或许还有冰川。天在水是总大洲最广袤的雪山,连绵到云霭深处,就算是正午的阳光也穿不透厚重的雪。
这里不分昼夜,终年无光。可偏不显死气。
言不尽身体终于放松,攥着碎片的手却不敢松懈。他静静等着对面的人走来,目不转睛盯着又一次出现的身影,有些唾弃地想着——三百年,山川星河流转,他死了又活,竟从未往前哪怕一步。
“师尊,你就不能让我真正杀死你吗?”
言不尽眼底还凝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像将沸未沸的岩浆,可听到那句话时,他愣了一会儿,扯了扯唇角,笑声里裹着自嘲——倒不是全无变化。三百年前的幻想里,顷允还只会腻腻歪歪凑上来喊师尊,可能随着计划的推进,他曾忽视的细枝末节逐渐显现,言不尽终于承认自己所求的道名为离经叛道,自己所想要的人就像亲手做的永远没能送出去的瓷杯,他只敢斟一杯没人喝的茶自欺欺人。
**
蔡晶自被苏晴丢在荒郊已经半个月,但是断了的肋骨还是没能好全,追着苏晴跑了三年没得到一个好眼色,他终于决定放弃。今天是街上的好日子,他要出发寻找新的艳遇!
路的尽头是“shi难吃”,他尽力挺直腰板,不过收效甚微,正打算放弃,他的目光就顿住了。不远处的屋檐下,站着个穿烟紫色衣衫的娇小女子,外袍松松垮垮搭在肩上。蔡晶也不顾这疼那疼了,眼睛直溜溜盯着人看。
他一边走一边想着:可惜脸上没什么表情,估摸着是个冰美人。
那女子突然往他的方向看过来,微挑的双眸骤然明亮起来,一扫先前生人勿近的模样,蔡晶直愣愣站在原地,看着那女子朝自己跑来……然后绕过自己一跃而起……被人拎住后颈。
“啊啊啊啊,臭夏至!我新做的发型被你弄乱了!还有我的新衣裳!”
拎着她的人很高,一袭利落的黑衣衬得她身形修长,长发高高束于脑后,几缕碎发随风飘动,更添几分洒脱。她的视线没什么温度瞥了蔡晶一眼,蔡晶顿时吓得屁滚尿流。
夏至收回视线,语气不快道:“就你这傻不拉几的模样还能被人盯上,你以后还是不要出门了。”
“哼,我才不傻!我等着他走过来当我的晚餐。”小黑被放到地上,洋洋得意。
“夏至说得对,你还是不要出门了,给小允看家多好。”春分把人拽过来左看看右看看,最终得出结论。
顷允落后半步走在末端,手上盘着一枚发亮的铜钱,纹路间晕开深浅不一的色泽,瞧着有四五百的年头,指尖触到的凹凸,还能觉出岁月浸过的温润。
他神色自若看着这里的人和物,跟四百年前说像也不像,说不像又像。它像是扎根在成功大洲光鲜亮丽的大地上泛着恶臭的秽物,是“欣欣向荣”里唯一的江河日下。那边是富人觥筹交错的乐园,这边是穷人蜷缩的生活。聚集在这里的人,把当牛做马都刻进了循环往复的奔波里,分不清主动与被动。
小黑玩累了缩成一团在春分怀里睡觉——夏至嫌她太重,果断到后面跟顷允肩并肩了。
“你是来找墨渊那个小老头儿报仇的吗?”
顷允莫名其妙看着她:“他跟师尊同岁,怎么会是小老头?”
“……”重点是这个吗?“那你来这干什么?”
顷允垂眸,目光落在手里的东西上,斟酌了一下语言:“这里有泄金锁。”
夏至蹙了蹙眉,疑惑道:“泄金锁是神界的东西,你要它做什么?”
“它救过我,我……”
夏至更加不解,春分也回过头来,俩人异口同声道——
“你来过这儿?受伤了?怎么回事!”
“它不是个东西吗,怎么救的你?”
“春分”的嗓门有点大,怀里小黑被震得耳朵嗡嗡直响,跳到夏至身上,路旁的人虽也被震惊,但都只是把头埋得更低,继续往前走,生怕惹上什么不该惹的人。
“春分”一把把另外两个碍事的推开,抓住他的手臂,铜钱差点给甩出去,表情狰狞道:“给我说清楚!”
顷允不习惯跟人靠的如此近,不动声色挣开,尽量简洁:“此处有使幻境的大能,我一时不察落入其中。”
“春分”看着还不满意,顷允几不可察抿了抿唇,面不改色道:“我没有受伤。”
“春分”轻哼一声:“我才不信。”
顷允决定揭过这个话题:“总之,泄金锁被封印在幻境中,现在他们信奉的那个是冒牌货。”他两指拿着铜钱展示般给她们看,继续道:“几百年间我来过几次,始终感觉不到她的气息,直到半月之前这个铜钱上面浮现字迹。”
“写着什么?”
顷允有点开不了口。
“到底写着什么?”连夏至都开始催促。
顷允被三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不自觉后退一步,拿出张纸递给他们。
“shi难吃?”
谢谢观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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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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