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俩无话。
尘遇经常怀念爸爸,如果爸爸在就好了。
赵英婉揪起柜子上的袋子去餐厅,面容疲倦。
默不作声的尘遇把袋子接过去。
赵英婉拖了椅子坐下,尘遇在对面把餐盒从袋子里拿出。
额外有一碗瘦肉粥和两个做得清淡的菜,是给小吉准备的吧。
尘遇递米饭和筷子给赵英婉,问:“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赵英婉两手揉搓眼皮。
“你签那什么同意书了吗?”尘遇问。
“签了,审核过了之后要到相关部门□□。”
“审核会过?”尘遇在学校问过班主任领养的条件,“他十一,你三十四,你们才相差二十三岁。”
“他得做伞,继承。”赵英婉言简意赅,“看能不能特殊通过。”
尘遇沉默了。
隔了会儿。“你早在想领养。”尘遇苦涩地,“你也不跟我商量。”
“不是不跟你商量,是醉酒误事。”
“那等他病好了送他回去。”尘遇话锋一转,“你能确保以后再不发生这样的事吗?”
赵英婉确保不了。
病床上的小吉宛如刚出生的一个柔弱婴儿,竟鬼森森地想象成微雨,小吉的眉毛也和她相像。
“你怎么了?”尘遇拿起筷子又放下。
赵英婉不知在想什么,眼珠儿里有两个亮漩涡。
“妈,你得走出来,而不是领养一个男孩当做微雨,这样对两个人都不公平。”
“他是小吉,不是微雨。”赵英婉回神,拿筷子挖一口饭吃。
“所以等他病好了,就把他送回去。”
“又不是没送过。”赵英婉说,“想让他主动回去的,他又重感冒了。”
“那你究竟是什么打算呢?”
“等他病好了再说吧。”赵英婉瞥一眼尘遇,“我总不能虐待他直接遗弃他吧?”
“他知道微雨的事,才会去院子里,然后淋雨重感冒。”尘遇说。
赵英婉不想说这件事了,“吃饭吧。”
尘遇吃饭,赵英婉跟他道歉:“早上你的话不对,才打的你。”
“不是那样吗?”
“尘遇!”赵英婉发怒。
尘遇不想吃饭了,妈妈到底想怎么样?想修补生活,就找替代品吗?
“院长也不对,你喝醉了,不该接待你。”尘遇转移话题。
赵英婉发酒疯的状态镇定万分。
“小吉挺乖的。”赵英婉笑了,调侃:“你不想要个弟弟和你一起做伞啊?”
“不正常。”尘遇评价此时的妈妈。
“你再跟我这么说话试试看?”赵英婉冲尘遇的背影,“你爸不在,你就慢慢长歪是不是?”
“长歪的是我吗?”尘遇哽了喉头,为何这个时候要提起爸爸,“长歪的。”
赵英婉也红着眼眶。
“是外面的草。”尘遇说完走了。
赵英婉曾畅想的美好生活是这样的,生个二胎,和尘遇能做个伴,都说她怀的是个男孩,也行,取名为微雨。
微雨天气将将好,可以自行选择带不带伞,想打伞的人就打伞,不想打伞的话,也只是微雨。
微雨这个名字多好,她很喜欢,寄予了美好设想,可是没了,丈夫尘熙怕是受这影响生病到去世的。
那个男孩小吉,很特别,思想又鬼森森的了,总觉得冥冥之中有缘分似的。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又排斥又想接纳,一年前去看过心理医生,却没什么异常,那个医生说,她可能有对于生活和未来安排的强迫症,所以无法接受破灭。
赵英婉把粥热了,来客房看小吉,说到底小吉是小吉,不是微雨,这是个可怜乖巧的孤儿——总之看审核通不通过吧。
是赵英婉来了,他闻到饭菜香了,他在十多分钟前醒了,身体虚弱酸痛,嗓子还特别疼,咽口水像吞刀片。
他觉得很对不起赵英婉和少年,自己添麻烦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道歉好,加上身体不舒服,就一直酝酿。
直到门外有人来了,他还没酝酿好,闭上了眼睛。
赵英婉捋捋小吉的柳叶眉,不那么浓,这么看来,小吉有几分女性的柔美。
当赵英婉用掌心给他额头测温,他没忍住,一瘪嘴,泪在眼尾滑落。
赵英婉快快收回手,“你醒了?”
他止不住眼泪,侧身埋在枕头里,发白的指尖拽着被单。
赵英婉看着他,出了神。
其实小吉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微雨,她想象中的微雨是活泼可爱的,觉得尘遇也需要这种性格的弟弟陪同。
“对不起。”他呜咽,嗓子如荒漠,“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也不想这样的。”
“喝粥。”赵英婉说。
“我也不是故意哭的。”他仍埋在枕头里,“您摸我我没忍住。”
赵英婉吸口气:“好了。”疲乏的眼睛吊出两束光。
他立马擦掉眼泪,坐好,垂着红润的眼,一掌能圈握的颈子,如此削瘦的肩。
他缓慢抬起眼来,哑声道:“谢谢阿姨。”
“不客气。”赵英婉端了粥,“是我疏忽了。”
“不是的。是我淋了雨,我不是故意的。”
“你在这里待得不开心吧?”赵英婉用勺子搅拌热粥。
“很开心。”
“你想回去吗?”
他噎住,怕说“不想”给赵英婉造成负担,赵英婉看透了他,问:“能自己吃吗?”
“能。”他的嗓子哑得不行了。
“我喂你吧。”男孩的细胳膊过分伶仃。
“谢谢阿姨。”他的眼关不住泪,两行滑落,正了色注视赵英婉。
赵英婉佯装没看见,喂他一口粥,他咽得痛苦,纤细手指护在喉咙前,仿佛吞的是刀片。
“慢点吃吧。”赵英婉说。
“嗯。”他点头。
赵英婉一勺勺喂他,他无数次压下想哭的冲动,悄悄地观察女人,会不会接受他了呢?
“跟小遇相处得怎么样?”赵英婉突然问。
哥哥的名字是小遇。
“不知道。”他说。
赵英婉舀了土豆丝再舀粥,喂到他口中,他嚼,赵英婉准备他的下一口,舀了青菜。
他嚼得慢,他在想,阿姨会不会接受他了呢。
赵英婉等着他吃完这一口,他咽下去,忍耐嗓子的痛。
“叫你慢点吃。”赵英婉说。
“他不开心吗?”他问。
“谁不开心?”
他极小声地,像是喃喃:“哥哥。”
赵英婉一方面对尘遇愧疚,一方面想按照自己心意行事,举个例子,假设她领养孤儿的话,尘遇的地位是永远无法撼动的,毕竟是她亲生的。
“谢谢阿姨,粥让我的嗓子没那么痛了。”他说。
“小遇有那么个过程的。”赵英婉说。
他没听懂,小幅度点头。
赵英婉喂他喝完了瘦肉粥,土豆丝和青菜吃去大半,收拾碗筷,问:“你能自己洗漱吗?”
“能。”不好再麻烦阿姨。
“记得吃药。”
“好。”他看床头柜,有保温水瓶和药盒,赵英婉拿了药盒告诉他吃两粒,他的眼湿热。
“我走了。”
“您早点休息。”他说。
赵英婉关门,小吉那透亮的眼睛比灯光刺眼。
赵英婉端饭菜去给尘遇吃,敲敲儿子的书房门,“小遇。”
“什么事?”看书的尘遇问。
赵英婉开门,“把饭吃了。”
“我不吃。”尘遇放书,和赵英婉擦肩而过。
“你不吃不饿吗?”赵英婉转过身,她这向来沉静的儿子丢出波澜拍打她的心。
“不饿。”她儿子说。
赵英婉暂且不管了。
尘遇到院子里,站在树下吹风,身形映在他的眼睛里,他要去卫生间洗漱的,半路看见哥哥。
他推开玻璃窗看哥哥,窗子边缘有深绿色的花纹设计。
哥哥站在那里,不开心吗?他换位思考,如果他的妈妈要领养一个孤儿,他思考不了,他没有妈妈。
是夏季,吹来的风很凉,周边全是树的缘故吧,他去找哥哥。
有人来了,尘遇站着不动,任由风吹,以为是妈妈来了,随着那人越走越近,眉间挤出褶皱。
“哥哥,你还不困吗?”他问。
是病人小吉,尘遇回头,把病人从头扫到脚。
他对哥哥微微笑,讨好。
这笑落入尘遇眼中,有一丝丝的挑衅,尘遇不理会,要回房去。
“你在思念你的亲弟弟吗?”他小声问,抚慰的情感。
“我的亲弟弟没出生过,我妈流产了。”除开长辈、老师,尘遇首次和一个人说长句,“你在这里的话,只是个替代品,等病好了,就回去。”
病人小吉低着头,苍白的嘴唇抿出曲线。
风变大了,尘遇走几步,病人小吉还在原地,白得虚弱。
“进屋。”尘遇说。
“好。”他迈步。
尘遇走得快,人不见了,他到卫生间洗漱,猜测少年未出生的弟弟叫微雨?
他完全忘了要吃药。
他只有一套换洗衣服,上一套没洗就生病了,搓洗完上一套,拧干晾上,回房间路上拉起衣领嗅一嗅。
入睡的第三个小时,他开始发烧,脑子里塞进水泥池,时不时有抽搐的密麻线条。
他被烫醒,摸到药盒吃药,他该吃退烧药,这不是退烧药。
喝了水继续睡,被子蒙头,认为过会儿就能好,结果不舒服到没法睡了,很热,他下床,栽倒在地。
失眠的赵英婉来看他,他趴在地上睡,赵英婉抱起他,“小吉。”
他又发烧了,脸红得很,赵英婉看床头柜,药吃了,怎么还会发烧呢?
男孩烫手,也不知道烧多久了,赵英婉按按他的脸,他一动不动,真怕这孩子烧坏了。
赵英婉采取完措施,情急之中给去世丈夫的医生表哥打电话询问。
这是有缘由的,这位表哥在尘遇之前生病时来过家里,那时三人一起聊天。
最后丈夫的表哥说:“以后小遇感冒直接给我打电话就行,我住得近,出动快。当然希望我们小遇一辈子不要生病。”
“需要我现在过去吗?”电话那边,表哥问。
“不用。没大事就好。”赵英婉说。
“我明天过去看看。对了,孤儿院的院长说,你很想领养这个孤儿?”
赵英婉说:“我先挂了。”
后半夜赵英婉在床边照看小吉,男孩退烧慢,温度降了不能掉以轻心。
赵英婉的手放在男孩的手边,男孩搭上她的手,她反握,看男孩的脸。
男孩像说梦话那般,断续说道:“我、是微、雨。妈。”
赵英婉的鸡皮疙瘩全起来了。
这句话实际是:“我可以是微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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