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室内鬼森森。
小吉说什么?
“我是微雨。妈。”
赵英婉被捕住了动弹不得,紧紧握住小吉的手。
手被赵英婉握得疼,他从梦魇里醒来,不知道自己说过什么心里话。
“阿姨。”他感动流泪,声音像风吹成缥缈的沙尘,“你在这里。”
“好点了吗?”赵英婉问。
赵英婉不是很迷信,但又对玄乎之事抱有开放想法。
尤其小吉说的这句话,从内心深处出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这世上有没有人眼看不见的灵魂?
有的话,是微雨来了吗?在小吉虚弱的时候上了身,为跟她说这句话吗?
有的话,微雨的灵魂从前也在吗?现在也在屋子里飘着吗?会怪罪她流产吗?会怪她要领养一个孤儿吗?
有的话,微雨的灵魂上到小吉身上,代表微雨和小吉有着缘分吧。
“好点了。”他说。
“睡吧。”赵英婉说。
这世上哪有这种事呢?赵英婉否决了刚才的想法,若真那样想,她就像个精神病了。
可是小吉为什么会说出那句话?
明天小吉醒了问问吧。
赵英婉握着他的手,趴在他床边睡,他睡得浅,因为赵英婉在这里。
常常睡一会儿后醒过来,神经衰弱似的,然后看赵英婉还在不在,还有没有握着他的手。
赵英婉简直像他的妈妈,他想赵英婉是接受他了吧,赵英婉对他真好。
他无心睡眠,生怕美梦溜走,感受到赵英婉握他手心的掌温,他又会睡过去一会儿。
然后醒来看赵英婉还在不在,这次不在了,天很亮了,房间里旧的气味让人闷闷的。
他的脑子烧了两回,第二回烧时,他想他可以是微雨吗?
阿姨想领养他是因为微雨,那他就成为微雨吧?哥哥是个好少年,阿姨也很好,那他就成为微雨吧?
他不知道这想法是对还是错,他真真切切这样想、这样考虑。
他可以吗?有这个资格吗?
房门被推开,赵英婉走进来。
他说:“早上好。哥哥已经去上学了吗?”
他被自己的话吓到了,愣住。
赵英婉脸色滞变。
经过发烧,小吉放得开了些,这跟灵魂什么的——赵英婉问:“你昨晚说的话都记得吗?”
他疑惑,以为赵英婉是关心,说:“记得。”
“都说什么了?”
“我说‘阿姨,你在这里’,‘好点了’。”
“你漏了一句。”赵英婉站在门前,“你说‘我是微雨,妈’。”
辨不清赵英婉具体是哪种神色,他不说话。
“你是忘了吧?”赵英婉到他身前,“你真的说过。你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呢?”
他也不知道,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吗?他垂眼,他没有资格吧。
“你昨晚洗衣服了?”
“嗯。”他说。
“身体好了没有?”
“好些了。”不那么虚了,还是有小刀在拉嗓子。
“洗漱了吃饭吃药,把换下来的衣服丢洗衣机里。”赵英婉拿了保温杯和药盒,“院长和医生都要来看你。”
“好的。”他没忍住问:“哥哥已经去上学了吗?”
赵英婉瞥过来,他紧张。
“去了。”赵英婉出了房间。
他松口气,关好门,阳光透过窗户洒进轻快的斑点,他双手背后看赵英婉的背影,嘴唇弯弯。
赵英婉回头看他,他加快脚步。
小吉这乖巧可怜的孤儿,看人的脸色,期待有一个家庭。
“在孤儿院里上课吗?”赵英婉问。
“有老师会来给我们上课。”他答。
赵英婉顺嘴问:“考试吗?成绩好吗?”
他腼腆一笑:“还好。一般。”
“哥哥成绩好吗?”少年只比他大几岁,本身有想结识朋友的亲近感,少年将是他的哥哥,更想亲近了。
谁会不想要一个哥哥呢?
“好。”赵英婉说。
“哥哥因为这件事不开心怎么办?”
“哪件事?”
他扭捏道:“这件。”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赵英婉的唇角飞快掠过捉弄的笑意。
他郁闷了。
他洗漱换衣,把换下来的衣服放洗衣机里,倒洗衣粉,研究了会儿,按了按钮。
赵英婉在厨房煮面,他嗅到香味,到餐厅,有种轻飘飘的感觉。
保温杯和药盒在餐桌上。
赵英婉挑面条到碗里,看小吉站在桌边发呆,说:“坐啊。”
他坐的是小遇的位置,比小遇小不少。
赵英婉曾畅想的美好的四口之家……“嗓子还疼吗?”
“嗯。”他忙起身,帮忙端碗。
他吃得津津有味,把汤喝光了,说:“我洗碗吧。”
“不用你洗碗。”赵英婉说。
他不语,手指揉喉咙。
“记得吃药。”
“好。”
几小时后,上午十点半,院长和医生表哥在大门口碰上。
院长骑摩托车来的,医生开的车。
“你来看小吉?”院长问。
在孤儿院里,好多孩子都生过病,见怪不怪,昨天院长单独看望了昏睡的小吉,流了些热泪。
“是啊。”医生说,“大半夜英婉给我打电话,说是又烧起来了。”
院长走前边去了。
“没事。应该是没按时吃药,又受了凉。”医生安慰,追上来问:“领养的事,审核过了吗?”
这男人是赵英婉去世丈夫的表哥,不必瞒着,院长苦脸:“我就觉着过不了。”
“有年龄差限制吧。”医生说。
“你知道她有没有再婚的想法?有没有什么别的男人?夫妻双方共同收养孤儿是可以的。”
医生笑道:“这个我怎么知道?”
那院长就不跟他多说了,到了赵英婉家门口,按门铃。
“院长,你要告诉英婉吗?”医生问。
“要的。”这是当然。
赵英婉一开门,院长问:“小吉没事吧?”
“我没事。”他从沙发上站起来。
“吃药没有小朋友?”医生问。
“早就吃了。”他说。
院长抚摸他的后脑勺,医生在近处看他,赵英婉在不远处看他,他陡然间腾到云上,幸福。
“记得按时吃药照顾好自己,过几天病就好了。”医生轻按他的发顶,他顺势点头。
“小吉怕是要跟我回去了。”院长揩掉眼尾细泪。
他木了,木头上方是灰云。
“审核没过?”赵英婉把是否收养小吉交给审核,没过,她很是失望。
“现在是越来越严格了。”医生叹道。
赵英婉背对他们,抱臂深吸气,舍不得小吉了。
木头上方的灰云下起雨,他求助地看院长。
“小吉的病还没好,回去的话等病好了再回去吧。”医生说。
“可以吧?小吉。”院长问。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他问。
院长用气音“哎哟”了声,“这孩子……”
他看赵英婉的背,那背在向前收缩,像山慢慢倒塌在一个中央。
他跑到赵英婉身边,揪赵英婉的衣摆,泪如流水。
医生和院长对视一眼,齐齐看向赵英婉和小吉。
审核的不通过,赵英婉的终于明确,她是想收养孤儿小吉的,无论有无私心。
“赵英婉,我跟你单独聊聊。”院长说。
“走吧。”赵英婉捏捏小吉的手,男孩松开她的衣摆抹泪。
医生抽了纸巾递来,他哭腔说:“谢谢。”
“想让她当你的妈妈吧?”医生蹲在他面前,帮他擦泪。
他一点头,豆大的泪珠自睫毛滑落,砸到地板上。
赵英婉和院长站在走廊尽头,赵英婉说:“介意我抽烟吗?”
“你想抽的话抽吧。”院长问,“你有再婚的打算吗?”
赵英婉红灼的眼锐利地瞧来。
“有的话,你们可以一起收养小吉,我看你也是真心喜欢小吉。”院长说,“小吉也很想要你当他的妈妈。”
赵英婉按了打火机点烟,说:“没有再婚的打算。”
“你还这么年轻呢。”院长可惜地说。
“等小吉病好了,我送他回去。”赵英婉开始抽烟。
“酒量不好就少喝点酒。”院长回想赵英婉三次来孤儿院的事。
客厅里,医生陪他坐在沙发上,跟伤心的他搭话:“你和小遇相处得怎么样?”
他瘪嘴,眼眶里一轮泪蓄满。
医生不说了,拍拍他的后背,心想小遇会是个好哥哥吧,而他会是个好弟弟。
院长和医生一块走的。
他坐在沙发上默默流泪。
赵英婉靠柜边,柜子上有一个没有插花的花瓶,看似十分寂寥。
“别哭了。”赵英婉说,“才相处几天。一点心眼子都没有。”
他停不下,一憋甚至打起嗝。
“别哭了,小心又发烧。”
“那我。”他说话是断断续续的波浪线,“那我就永远生病。”
“你想住在这里就住在这里。”
“那个审核没过。”
“你想我当你的妈妈啊?”
他打两个嗝,像点头,说:“嗯。”
赵英婉拿纸擦花瓶,他看她的背影,觉得老天在捉弄他。
从前尘熙在,赵英婉基本上没下过厨,她打电话点了清淡的饭菜,坐沙发的小吉没挪窝,两只眼像两只灯泡肿了。
赵英婉在冰柜选冰块,记起院长的话,她没有再婚的打算,她心里有且只有尘熙,丈夫的忌日快到了。
“敷敷。”赵英婉缠了洗脸毛巾在冰块上。
“谢谢。”他接过,按在眼睛上,好冰。
“饿了吗?我点了饭,一会送到。”赵英婉打开电视,坐在沙发那一边调台,调动画片给小吉看。
他早不看动画片了,孤儿院里他是跟着大姐姐看电视剧的。
赵英婉调了,他就看。
午饭之后,赵英婉去工作室,他回客房,趴到床上又哭。
他想起少年来,哥哥在上学,哥哥还不知道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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