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他可不能在哥哥面前哭了,他的病还没有好,希望永远都不要好,他该珍惜在这里的时间,不要以泪洗面。
这样劝着自己,他渐渐睡着了。
赵英婉提前打电话叫晚餐,小遇也快放学了。
工作室里有电话,想看看小吉怎么样了,到客厅里来打,小吉不在。
定好晚餐,赵英婉来客房门前,“小吉。”
没声。
赵英婉开道缝看,小吉趴在床上睡着,微张的粉红色嘴唇像婴儿,睫毛上的泪水干涸了。
这孩子……赵英婉关上了门。
他醒来,窗外深绿的树顶着薄蓝色的天空,哥哥回来了吗?
他跑去客厅,停在走廊里探头看,赵英婉发现了他的脑袋,问:“干什么?”
“没事。”他大大方方站出来,为博人好感似的。
赵英婉看了眼大钟,“准备开饭吧。”
“哥哥还没有回来。”他说。
“快了。”赵英婉去餐厅了。
他正要去帮忙,门锁响动,是哥哥回来了,他站定。
尘遇推门走进,放书包在柜上,男孩小吉的身影在余光里。
“哥哥,你回来了。”他问候道。
“洗手吃饭。”摆餐盒的赵英婉高声说。
尘遇本想反驳“不要叫我哥哥”,被赵英婉的话打断了。
尘遇看了看小吉,去厨房洗手。
去厨房要经过餐厅,赵英婉问:“今天怎么回来得晚?”
“嗯。”尘遇问:“他的病好了?”
“交到朋友了?”赵英婉和儿子的问话交叠。
尘遇在洗手,小吉走过来理一理餐盒,赵英婉说:“病还没好。”
听了赵英婉告诉哥哥的话,他收回整理餐盒的手。
“吃饭吧。”赵英婉落座。
他坐在哥哥旁边的椅子上,哥哥拉椅子,他帮着推了一下,哥哥却皱眉。
“这有什么的。”斜对面的赵英婉说。
电话响了,赵英婉说:“我去接。”便走了。
尘遇不动筷。
客厅里传来赵英婉的说话声:“少送一个娃娃菜是吗?”
他趁机向哥哥搭话:“审核没有过。”
哥哥看他,沉郁的眉眼亮了一点,他失落,哥哥好像并不想让他加入这个家庭。
他说:“哥哥,等我病好了,就要走了的,不想走。”后三个字声若蚊蝇。
既然小吉病好了就会走,尘遇不计较这几声“哥哥”。
“少送一个娃娃菜,让他们下次补上。”赵英婉在对面坐下,“你们想吃吗?”
“下次吧。”尘遇拿筷,心中了然,还是问:“因为什么审核没过?”
赵英婉看小吉。
他慌张,这件事不能告诉哥哥吗?
“吃饭。”赵英婉说。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
饭后,尘遇收拾,把垃圾装袋子里,男孩小吉眼疾手快帮忙。
见哥哥提起垃圾袋,他问:“要出去丢垃圾吗?”
“嗯。”尘遇说。
“我也一起。”他说。
走到玄关,尘遇说:“你病没好,能吹风么。”
“外面有风吗?”他觉得他能吹风。
哥哥走远了,他感受到没有风,追上哥哥,气喘吁吁。
男孩的呼吸声很大,尘遇皱眉,病不好的话,还要继续待在这里。
“哥哥,丢完垃圾你要写作业吗?”他问。
夜晚的景致很好,哥哥像没听到他的话,侧脸有些冷漠,他的兴致一下子凉飕飕。
院门外有个大垃圾桶,每天早晚有专门的人会清走里面的垃圾,尘遇没走近,扬手丢进去。
很平常很简单的举动,他却会从心底生出对哥哥的崇拜之情。
阿姨说过,哥哥的成绩很好。哥哥还长得高,他想变成像哥哥这样的少年。
尘遇不原路返回,去院子里看油纸伞的晾晒情况。
这些伞是伞坊的学徒做的,专门放到这里来晒,为给赵英婉看,通常悄无声息放下伞就走了。
赵英婉很少看,是尘遇在看在管,最近还经常下雨。
他跟在哥哥后面,绞尽脑汁想了会儿,问:“它们要晒几天啊?”
“暴晒三天。”尘遇弯腰拿起一把伞细看。
“天气预报已经过了。”男孩惋惜。
尘遇放下伞回去,男孩像跟屁虫,“哥哥,不收伞吗?晚上下雨怎么办?”
尘遇是在写作业期间收伞。
“哥哥收伞的话可以叫我,我帮忙。”
“你一个病人帮什么忙。”尘遇说。
“这种忙我可以帮的。”男孩说。
哥哥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哥哥提了书包去书房,他知道不能跟了,说:“哥哥再见。”
哥哥没搭理他。
他在客厅里待,听哥哥有没有出书房去收伞,看窗外天空有没有下雨的趋势。
他困了,窗外院子里不知何时多了哥哥的身影,他清醒了。
跑步声,病人小吉又来了。
“哥哥,这么多伞都是你一个人收吗?半路要是下雨的话怎么办?”
几把油纸伞成花瓣收拢在哥哥的手心,颜色各不相同的伞重叠,像彩虹那么漂亮。
他只能一手拿一把,这种伞重重的。
“哥哥,放到哪里呢?”他问。
“二楼。”老前边的哥哥说。
二楼有个专门陈列伞的大厅,做伞的地方也在二楼,半敞开式的露台隐在他眼前的建筑后面看他。
哥哥比他快不少,他光是上楼几趟就累了,在哥哥走过的时候压抑呼吸,做出轻松的表情。
他翕动的小鼻孔骗不了人。
尘遇在楼梯上停下来,睨病人小吉,“不用你帮忙了。”
“还没搬完。”他说。
“我自己搬。你走。”尘遇说。
哥哥又有些冷漠,所以他走,下完楼梯等哥哥。
哥哥一冒头,他问:“哥哥等下吃零食吗?”
“不吃。”哥哥如一阵风去了。
他回客厅,在窗前看哥哥搬完了所有的伞。
第二天早晨,尘遇吃完了自己做的早餐饼,坐在桌前没走。
赵英婉的起床时间从不固定。
尘遇抬手看表,该去上学了。
尘遇在玄关换鞋,病人小吉到了客厅里,睡眼惺忪,“哥哥慢走。”
“你没继续生病吧?”尘遇问。
“没有。”摇摇头。
哥哥走后,他揉眼睛看窗外天空,今天是个好天。
尘遇走在小径上,长腿迈得快,像阵阵波涛。
跑步声,病人小吉又来了?
“哥哥!”男孩喘着气,揉了把眼睛,“今天天气好,要不要搬伞到院子里。”
尘遇后退两步指院子,男孩看去,眨眨没睡好的眼。
昨晚搬上二楼的油纸伞全在院子里,是哥哥搬的,哥哥起好早。昨晚像个魔法时刻。
他看哥哥,是漆黑的背影。
他回到家中,赵英婉放下杯子,问:“一大早干嘛去了?”
“看伞去了。”他说。
“漂亮吗?”
他点头:“漂亮。”
“喜欢那种伞吗?”
“喜欢。”其实他不确定,他能确定的是他喜欢赵英婉和少年。
“想做那种伞吗?”
“啊?”他惊讶。
“**蛋饼吃吧?”
“好。”他饿了。
他和赵英婉对坐吃蛋饼,坐的是哥哥旁边的椅子。
坏消息,他的嗓子好了不少,没两天他就要痊愈,离开这里了。
“身体怎么样?”赵英婉问。
他撒谎:“还没完全好,嗓子还疼。”
等赵英婉去工作室了,他犹豫要不要冲个冷水澡。
赵英婉找他,要把饭店的菜单给他,中午让他打电话点菜,他冲完冷水澡从卫生间出来。
“昨晚没洗?”赵英婉递菜单,“你想吃什么中午你打电话点。”
“中午您不在吗?”他接菜单。
赵英婉问:“洗冷水澡?”
他哑然,唰得垂下眼睛。
“小吉。”
“天气很热……”他憋出四个字。
“回房间去。”赵英婉说,“有不舒服来找我。”
“好。”对不起,他不想离开这里。他不得不离开这里。
他趴到床上,没忍住哭了。
可能吃了药有抗体,孤儿院里大姐姐说过这样的话,他冲了冷水澡一点事没有。
他摸喉咙,嗓子里的刀片在每秒每秒的融化。
十一点半,他打电话给饭店点菜,有心机地点两个辣菜。
逃不过赵英婉的眼睛,面前的男孩明显吃不了辣,是故意的。
他辣得眼睛鼻子嘴巴全红了,有要溢泪流鼻涕的征兆。
赵英婉把纸推过去,“让你不要吃这两个菜。”
他背过身擦眼睛擤鼻涕。
“你的嗓子能吃辣吗?”赵英婉去给他倒水了。
他瘪嘴,泪滴一颗,肯定被阿姨看出来了,他真是坏。
赵英婉接近,他摆正脸面,接了水,“谢谢。”
“嗓子疼吗?”
他咽口水,刀片融得快没了!
“你也可以在这里多待几天。”赵英婉回椅子上。
“那也只能在这多待几天。”这算是口出狂言吧?他小声:“对不起,我太自私了。”
“我可以资助你上学,你也可以住在这里。”
那是不一样的。
“你不愿意?”赵英婉看他低垂的眼睛。
小吉还没长开,有些女相,太瘦,否则有可爱的婴儿肥,低垂的眼睛似有自我悲悯。
“我想和你们在一起。”他又哭了。
赵英婉自我谴责,都怪她醉酒把小吉拉了进来,现在又不能给小吉一个结果。
“吃、饭吧。”他不再哭,鼻音重,磕绊地说。
吃完饭,他收拾残局,就像哥哥那样,赵英婉问:“知道在哪丢垃圾吗?”
“知道。”他说。
赵英婉目送他,单薄纤细的男孩能被风的手轻易带走,穿着很旧的衣服,脚踝瘦骨嶙嶙,不禁让人想,这男孩还能活得起吗?
他在小径上,阳光浓烈的爪子扎进头皮,炙烤。
他站树下,靠树,提着垃圾袋。
他要的东西太好了,老天爷不给他,他真的很想跟赵英婉和少年在一起,成为他们的家人。
阿姨说资助他,那是不一样的,阿姨不会是他妈妈,少年也不会是他哥哥。
他模仿哥哥的样子,单手插兜,不走近垃圾桶扬手丢垃圾,差一点。
他叹气,捡起垃圾放进桶里。
他来院子里看伞,期待哥哥放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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