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警校的第一天,就注定了我的生命里没有“退缩”两个字。
我轻轻放下旅行包和零食,缓缓靠近走廊。直觉告诉我,那里面有不一般的东西。
可能尸体,可能妖物。
我倾向于女学生的尸体。
或许死不瞑目,积攒了怨气,知道我是刑警,冲破了金泽的妖法束缚求解脱。
可是手枪藏在SUV驾驶座位下,我没能在金泽的眼皮底下拿出来。拿出来也没地方可藏。这身富家小姐的衣裙过于轻薄,无法别把枪在腰间能不被发现。
对妖法而言,我现在等于手无缚鸡之力。我顿住脚步,回头望不吭声的金泽。
可……身后哪有人?
只有正对着廊口的假山,矗立着。刻着梵文的围栏,看不懂的金色小字隐隐发光。
我望向来时小路,连接上下楼梯之处不知何时笼罩在浓雾中。
不止小路,一楼的庭院也一片白茫茫中。阳光下闪亮的墨色琉璃瓦,一片也看不着。浓雾罩住了整个上空,正不断下压至假山顶。
好奇害死猫,大概如此。
我保持静止,屏息望着棺材慢慢探出头。
它似不想触上对面房门,快碰上时顿了顿,而后慢慢向上倾斜,往房顶延伸。伸到一半,因过长卡柱房间门梁。
它往回缩了缩,继续倾斜上伸。然后继续卡住,继续回缩,继续卡住……如此反复。
大概四五次,棺材盖震动起来。似不耐,猛地撞开对面房门。只听哐当一声,棺材盖飞了出来。
一见那上边映出昨晚房门上的金色人影,我立刻转身一跃,攀住假山,飞快爬上去。
刚双脚落稳假山上,棺材盖飞出走廊,立在台阶上。上边映着的人影不见,好似一块普通的木头。
但圆弧的头部,能竖立住两米的厚重,不是科学能解释的正常现象。何况走廊口的暗影里,站着它的主人。
浓雾遮蔽烈日,昏暗的走廊只露出白裙下摆和一双鞋。看清上边绣的银花,我脑袋顿时一阵晕眩。
那银花和我身上穿的一模一样。
我抓紧假山凸起的石块,睁大眼向假山顶部望去。直觉告诉我,不可好奇,不要细看。
那人影似感觉到了我的退缩,向前一步。那喇叭袖上衣的旗袍领,也和我身上的一模一样。
我呼吸一滞,视线定在那在镜中陪伴了我25年的脸。只露出半张,我也敢肯定那人影是我。
心口噗通狂跳,脑海中闪过无数个为什么,最后定格“画皮”的妖法。
惊魂不定之际,棺材盖咚一声跳下高出庭院两层的台阶。它像电视里的僵尸一样,一蹦一蹦到假山前。
假山围栏上的梵文变亮了。棺材盖又近了一步。梵文跟着变亮。
我驱赶着惊惧到僵麻的四肢,往上攀爬。我不由庆幸跟着韩毅去了很多案发现场和解剖室,练就的无惧本能,带着飞掉一半魂的身体,爬上假山之巅。
然而,跟着向上平行移动的棺材盖,让呼吸几度窒息。没了围栏的界限,感觉下一秒它就会撞上我。它几乎贴着围栏的界线,飘忽而上。
不到半臂的距离,压得人喘不过气。我握紧一块像石笋的石头,稳住微微打抖的腿脚。
如果摔下去,摔出围栏的界限……我不敢想象后续。棺材盖不靠近,极大可能就是畏惧围栏上的梵文。
南城美院学生接二连三失踪,又被菲尼克斯喷火过,我在韩毅的建议下看了几本佛经类书籍。
晦涩难懂的经文,我实在不感兴趣,韩毅苦口婆心道:“这世上的东西,我们人类怎么可能解释得清楚。解释清楚的,叫科学。解释不了的,叫玄学。玄学却比科学多得多。能学点是一点,不定哪天能救命。”
我当时指着梵文佛经,叫苦连连:“这比英语还无聊,我学个十年可能能懂,但学生们可等不了。”
“那就混个眼熟。”
刺客,我在心里对韩毅队长竖起大拇指。这不,围栏上梵文我是看不懂,但我眼熟是《大悲咒》。
当时背的时候,想着记住第一句和最后一句的样子,差不多了。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跋陀耶,娑婆訶。】我一有空就眼熟这些字,差不多和失踪女学生的脸一样记忆深刻。
韩毅还给我听写了一遍。听完,让王松和刘霖两人核对。甲骨文似的符号,两人画里挑刺。直到我画得和梵文原版几乎一样,才放我过关。
“雨熙,别怪我们严格。”王松说,“韩队说了,必须要一模一样。”说完又问韩毅,“韩队,真的不能让我去吗?”
韩毅吧嗒抽着烟,问刘霖:“你觉得小王能胜任吗?”
刘霖立正道:“胜利不光要外表,也需要强悍的体格。”
韩毅看向我:“你的学长们觉得你不行。”
我薇薇一笑,在王松解释不是这个意思时,一个擒拿把他摁办公桌上。
韩毅叼着烟,鼓掌:“就这么决定了。”而后起身拍拍我肩,“一切以自己为重,这一次,准逃。”
我深吸一口沉重隐隐坟香的空气,扯动僵硬的嘴角。恐怕想逃也逃不掉。
菲尼克斯,你到底在哪里?这里妖魔横行,你看不见吗?
忽地,眼角一个虚影闪过。我忙看向走廊。那里已空空无人影。
我立刻仰望天空。
恐怖片里最容易让人忽视的就是头顶。每次看都为主角着急——左看右看,前看后看,怎么就不知道向上看啊?
天空一片白茫茫,好似堆积了层层雪花,下压的寒意让后颈阵阵发凉。
或许主角们是对的,身后才是鬼怪爱好之地。我深吸一口气,脑中温故一遍午夜凶铃贞子遮脸的长发和指甲脱落的泛白指甲,猛一回头。
我已做好面目狰狞地对峙,但依然空空如也。
寒意从四面八方靠拢,脚指头开始像冬日那般僵冷。
忽然间,我意识到忽略了一个地方,忙低头,望向自己一前一后踩着假山凸石的腿间。
乌黑发亮的石块上,只有我一人攀爬。
这时,棺木向后退去。我轻轻吐出口浊气。看来是自己神经过于紧张了。
主人无法越过围栏已经回去了,它也要回去了。
僵冷的四肢,缓缓放松下来。我静静等着棺木退回走廊,好跳下假山跑回三楼房间。
昨晚也有鬼影来,但却不能进入卧房……那月光……那月光一定是菲尼克斯。他不能现身,就让月光来救我。
一定是这样。菲尼克斯!我在心中呼唤。此刻的我,只希望菲尼克斯平安无事。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来人间,但他没有害过人,还在我追凶的时候,用神力助我。否则,我一凡人,怎可能躲避近在咫尺的子弹?
或许菲尼克斯知道我会死于这起失踪案,才出现在那条小巷,才用火烧我,想阻止我前来民宿。
只是金泽妖力太强,他无法消灭,还负了重伤。因为带了我这个拖油瓶。
思及此,心头不由一梗。我深吸一口气,喊住向后退的棺木。我得为菲尼克斯做些什么。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向后缓慢退的棺木顿住。果然,它听得懂。
“帮我找到菲尼克斯,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东西。”除了身体和命。我还得找到学生。
棺木缓缓向前,直到假山底部围栏向上延伸的无形界线。
我还想谈判,忽而棺木后伸出一只手——像泡了几年肥皂水的发白的皱褶一抖就脱落的手掌上,赫然一只小火凤。
我来不及惊惧喇叭袖的熟悉绣花,惊喜喊道:“菲尼克斯!”
小火凤睁开眼,一双金瞳黯淡无光。他真的受伤了。我赶紧伸手接他。
他颤巍巍站起身,我才发现他的一只腿断了。森森白骨,戳出皮肉。
他扑腾着小翅膀,想飞过来却飞不动,“啾啾”地伤心。
“别怕,别怕……”我安慰着倾身,把手伸得更远些。
他“啾啾”着眼含泪,扑腾着移到那只鬼手的边缘,展开翅膀。我尽力伸直手臂,缩短与鬼手的距离。
小火凤用力一跃,跳到了我手上。
“菲尼克斯。”我欣喜若狂。
这时,围栏的界线,猛地发出一阵金光。我才发现自己的手早出了界线一大截。而我捧住的小火凤变成了一只惨白脱皮的鬼手。
掌心一阵尸体腐烂的绿液涌出,我用力甩也甩不掉。那手紧紧抓住我的手,向外扯。
我拼命抓住假山的石笋,仍无法阻止身体被拽出大悲咒的金光。
砰一声,石笋断裂,我的身体霎时跟随急速后退的棺木到了走廊。我用紧握的石笋,猛地划向鬼手。
一阵嗡的金光闪过,鬼手应声而断。我刚想喘口气,一张污绿的脸从棺木后凑来。
熟悉的尸臭扑面而来,却没有一点福尔马林的味道。紧接着,看不出面相的脸膨胀起来。
毛发一瞬倒立,我倒吸一口腐臭,差点昏厥。好在身体格斗的本能驱使左手的石笋,狠狠插入即将巨人观的脸。
噗一声,绿液喷溅,恶臭得我要背过气去。我强忍腹部翻涌,正要拔出石笋。污绿之下的脸忽地小下去。臭液覆上石笋的金光,消失不见。
我看清那张白皙的脸是谁后,踉跄后退。她伸出手,扶住双膝发软的我。
溺亡的尸体特征统统不见,白皙的手指触感虽冰凉,却富有弹性。
“你终于回来了。”她流着眼泪说。
我望着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脑中一片空白。
猛听咣一声从走廊里传来,她面色一变,推开我喊道:“快走!”
我望向声源,左边靠里的两间房都打开了,同样红棕色的棺材盖竖着飞来。
我转身就跑,向假山。可双腿似灌了铅,奈何用力,却在原地踏步。
寒气迅速靠近我后颈,我抓着石笋往后一挥。听得一声噗呲入肉声,就感恶臭液体飙到了脖颈上。
紧接着,一股大力扑上我后背。好似棺木的沉重,双膝即刻跪地。我向后胡乱挥舞着石笋。
噗嗤噗嗤声,不绝于耳,伴随金光阵阵。直到噗通一声响在耳际。
我转头看去。只见右侧一根吐露长舌的脑袋,近在咫尺,舌头差一寸就贴上我的鼻子。
七窍流血的乌青面容,让眼前天旋地转起来。
头皮一阵发麻,我顿感呼吸不畅。我努力抬起僵硬的手,用尽力气刺向血目圆睁的脸。
石笋入其眉心,发出强烈的金光。骇人的长舌,缩回了嘴里。被勒到七窍流血的面容,也恢复了原样。虽然面色发白,却是一张五官端正的脸。
我呆呆看着又一张自己的面容,脑袋嗡嗡响。心脏已然跳出了胸腔,响彻天地间。再被湿黏的手翻过身,一张凹了半边的脸凑来。
浓稠的黄褐色液体,从缺失的脑袋里流出,滴落至我脸上。我想再次挥动手臂,旁边的“我”却抓住我的手,不让我拔出石笋。
我想踢腿,却在手指被咬出血迹时浑身僵硬如石。
身体的血液飞快涌入咬着我的凹脸尸体里,她那缺失的半边脑袋肉眼可见地充盈起来。
不知被什么碾压得面目全非的脸,缓缓饱满出我的模样。
要不了多久,我就会被吸成人干。
菲尼克斯……我呆呆望着飘起飞雪的天空。
夏天也会下雪……炙热的菲尼克斯来不了了……
一片雪花夹杂尸臭的绿液,飘入我的眼睛,我听见自己歇斯底里的呼喊。
“金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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