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山脚下的营帐连绵成片，巡逻的士兵踏着整齐的步子走过，靴底碾过枯叶的声响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清晰。所有被擒的修士已被押入监牢，往日里灵气缭绕的山门，此刻只剩下肃杀的军气。
薄涂荼跟着姒稚踏上石阶，望着沿途的士兵：“动静倒是不小。”
“奉旨查勘，自然要清场。” 姒稚侧过身，给薄涂荼挡开迎面来的巡逻队，“陛下有旨，除了你我，任何人不得靠近护山大阵。”
士兵们见了姒稚腰间的令牌，躬身行礼，甲叶碰撞声在山谷里回荡。两人穿过层层守卫，直到护山大阵的阵眼近在眼前，那块嵌在石壁中的青石上，符文流转着暗淡的光，边缘还留着士兵用白石灰画出的警戒圈。
薄涂荼跨过石灰线，蹲下身细看：“还行，没破坏，还能看。”
姒稚站在他身后，喉结动了动，像是努力按捺着什么，语气里却藏不住那点邀功的意味：“我禁足之前跟皇兄说了，哪些地方先别动。”他刻意顿了顿，补充道：“下了圣旨，禁入，违者以谋逆论处。”
薄涂荼回过头，睨了他一眼，琥珀色的瞳仁里漾着点笑意：“他居然还听你的。”
“皇兄虽不涉修行，却懂权衡。”姒稚往前半步，风卷着他衣上的凝神香，漫过薄涂荼鼻尖，“我把阵眼与各州水脉的关联画成图呈上，他自然知道轻重。”
薄涂荼没再理会，指尖顺着青石上的符文细细游走，指甲玉化的光泽在纹路间闪闪烁烁。他忽然停下手，抬眼看向姒稚：“还有别的线索吗？” 语气里带了点不耐，“就一个护山大阵，我能看出个花啊。”
姒稚被他这直白的话逗笑了，法扇在掌心转了个圈：“当然有其他的。”
两人绕过阵眼，沿着被藤蔓半掩的小径往后山走。沿途不少散落的符咒残片。越往里走，山林的雾气越浓。
“到了。” 姒稚停在一处不起眼的山壁前，法扇轻挥，一道淡金色的光刃劈开藤蔓，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山洞内出乎意料地干燥，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灰尘味，混着点若有似无的灵力波动。薄涂荼借着姒稚指尖燃起的灵火细看，只见洞内空空如也，唯有正中央立着个半人高的石台，台面打磨得光滑平整，边缘刻着与护山大阵同源的符文，四角还留着淡淡的凹槽，显然是用来固定某种贵重物品的。
薄涂荼伸手抚过石台边缘的符文，指尖触及处，那些纹路竟微微发烫，像有细小的火苗顺着脉络在游走。他俯身细看，玉化的指甲轻轻叩击台面，发出清脆的回响：“原来是这样……”
“好精妙的法阵。”他指尖沿着纹路游走，忽然在一处交叉点停下，“原来就是靠着这台子传送他们要的东西？”
姒稚站在他身后，望着石台上的符文，瞳孔中古老的禁言咒符正隐隐发烫，那些关于石台用途的字句堵在喉头，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只能化作一声极轻的呼吸。他只能静立着，任由薄涂荼自己去拆解这其中的秘密。
“似乎不能传送活物。”薄涂荼的指尖在台面上画了个圈，那些纹路随之亮起，又迅速黯淡下去，“这阵法穿越空间裂缝时，波动太烈，传送活物怕是会被空间绞碎吧。”
他转过身，恰好对上姒稚的目光。对方眼底的符文正不安地流转，像被困住的鱼，明摆着是知情却不能说。薄涂荼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指尖在他胸口轻轻一点：“那他们怎么和你联系呢？”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扫过石台，又落回姒稚紧绷的侧脸：“总不能靠这东西传纸条吧？”
姒稚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眼底的符文却骤然收紧，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只能别过脸，避开薄涂荼探究的目光。
薄涂荼看他这副模样，倒也不再追问，只是重新转向石台“我现在不好奇你们怎么联系了。”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困惑，像在自言自语，“我现在好奇你们到底交易了什么。”
他俯身，鼻尖几乎要碰到那些发烫的纹路：“开始以为，你们交易的是怎么夺取气运。”指尖一顿，抬眼望向洞外漏进来的天光，“后来皇姐说，那法子是地宫老头教你们的。”
说到这里，他轻轻啧了一声，直起身来，琥珀色的瞳仁里漾着点茫然：“啊，想不通。”
姒稚站在他身后，听着这些话，喉间像堵了团滚烫的棉絮。
薄涂荼没回头，只是伸手敲了敲石台边缘：“总不能是交易些寻常物件吧？值得你们费这么大劲，又是布阵又是藏东西的。”他忽然笑了笑，语气带了点自嘲，“该不会……交易的东西里，有我一份吧？”
姒稚心攥紧法扇：“你说呢？”
“算了。”薄涂荼摆摆手，重新转向石台，“想不通就不想了，反正皇姐说，答案总会自己冒出来的。”
薄涂荼在山洞里转了一圈，淡紫色衣袍扫过地上的碎石，忽然停住脚步，玉化的指尖在半空顿了顿，像是抓住了什么念头：“你和地宫老头，都能和上界联系？”
他转过身，浅褐色的瞳仁里亮着点细碎的光：“我皇姐曾让我看过一个卷轴，地宫老头给的，上面的符文……和这里的何其相似啊。”
姒稚点了点头：“是。”
薄涂荼哦了一声，没再追问，只是重新走回石台边，指尖在那些发烫的纹路上慢慢画圈。“说起来，那个卷轴是给什么东西的。”他忽然道，语气里带了点后知后觉的好奇“上次看的时候太匆忙，没来得及细翻翻译。”
指尖从石台上收回，淡紫色的衣袍在转身时扫过地面的尘灰：“走吧，回宫。” 他抬眼看向姒稚，“找我皇姐去，我再仔细瞧瞧那卷轴。”
“也好。”姒稚应了一声。
两人顺着山道往下走，巡逻士兵见了他们，只是躬身行礼，不再多问。太阳往西山沉得愈发低了，将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
山风渐渐凉了，带着林间草木的清气，薄涂荼走得有些乏，脚步慢了下来。姒稚便也跟着放缓步子，偶尔伸手扶他一把，避开路上的碎石。直到走出栖山范围，才听见藏剑牵来的马打响鼻的声息。
一路无话，只有马蹄踏过石板路的轻响。等抵达明月宫时，天已擦黑，宫墙下的草丛里，蛐蛐的叫声此起彼伏，混着宫人们提着灯笼走过的谈笑声，倒添了几分烟火气。
薄涂荼翻身下马，脚刚沾地，就见宫门内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薄涂蔹披着件月白披风，正站在廊下等着，见他们回来，眉梢微挑：“倒是赶在关门前回来了。”
薄涂荼走上前：“皇姐，我想再看看你从地宫带回来的那卷轴。”
殿内烛火通明，案几上的青瓷瓶里插着几枝晚桂，香气混着酒气漫开来。薄涂荼刚坐下，就从薄涂蔹的书匣里翻出那卷泛黄的卷轴，展开在灯下细看。指尖划过某行晦涩的字句时，他忽然抬头，浅褐色的瞳仁里带着点困惑：“小宝？是什么？精灵？”
他转向薄涂蔹，玉化的指甲点了点卷轴上的标记：“那老头把他的爱虫给你了？”
“噗。”薄涂蔹刚抿了口果子酒，闻言猛地喷了出来。
她放下酒杯，眉头拧成个结，语气里满是嫌恶：“那么个恶心玩意？给我了？”
她想起地宫那虫首人臂的怪物，九条虫肢乱爬，还总套着破烂的女童人皮，胃里就一阵翻涌：“怕不是老糊涂了，送什么不好，送那么个东西，再说了，他给我我就收？”
薄涂荼眨了眨眼，把卷轴往她面前推了推：“可这上面写着‘小宝本命契，赠予薄涂蔹’，你不是薄涂蔹么？”
薄涂蔹探头一看，脸色更黑了：“我当是什么要紧东西，原来是这破契约。” 她抓起卷轴往桌上一拍，“当初在地宫，那老头神神秘秘塞给我，谁知道是那怪物的卖身契！”
薄涂荼闻言，嘴角漾开一抹温柔的笑，在烛火下显得格外温润：“看来要去一次了呢。”他指尖轻轻点了点怀里的卷轴，“皇姐上次还说，那虫子点名要我去。”
薄涂蔹刚又倒了一杯果子酒，闻言抬眼，月白披风滑落肩头也没在意：“嗯。我们现在动……”
“不不！”薄涂荼连忙摆手，“明天去。今天在山上走了一大圈，腿都快细了。”他说着，还揉了揉膝盖。
薄涂蔹被他逗笑了，指尖在他额头上戳了一下：“就你娇气。”嘴上虽嗔怪，却还是把温好的果子酒推到他面前，“行，依你。明天再去地宫，今晚先歇着。”
一旁的姒稚静静看着这姐弟俩，这两人真是放不住隔夜的宿豆，丁点事都藏不住，非要立刻弄个明白不可。方才在栖山还一脸凝重地探查阵法，这会儿转头就为了去不去地宫讨价还价。
薄涂荼捧着酒杯抿了一口，酒液的甜香漫过舌尖，他忽然看向姒稚：“你要一起吗？”
姒稚指尖在袖中顿了顿，法扇的竹骨贴着掌心，温温的：“好。”
窗外的蛐蛐叫得更欢了，像是在为这仓促定下的行程伴奏。薄涂蔹一口饮尽杯中的酒，薄涂荼把玩着怀里的卷轴，连空气里都飘着点按捺不住的急切，管它地宫藏着多少秘密，管那小宝是怪物还是精灵，明日一探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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