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叶迅速关上车门，双肩包胡乱地挂在一侧肩头，她冲向一座写字楼——那是一座普通的白色写字楼。
——太好了！赶上了！
门口停靠着一辆电动车，布告板上贴满了各种补习学校的招生广告。
电梯恰巧停在一楼，此时没什么人，秦叶按开门，两步跨进去并顺手按了下“4”。
她长出一口气，看了眼电梯光滑不锈钢表面上反射出的自己：
眼尾发红，睫毛间还挂着昨晚哭过的痕迹。衬衫领口有些皱了，衣角残留着淡淡的水痕。
秦叶边调整呼吸边从书包侧兜里扯出一条湿纸巾，胡乱擦了把脸，理了理头发，把另一条书包带往肩上一甩，努力让自己看上去镇定。
“叮——”
电梯到了四楼。
门外的冷光灯刺的她眼睛痛，秦叶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步伐不停的朝那扇贴着「乐萌教育」的双层玻璃门走去。
——头好痛……昨天到底喝了多少……
她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
“秦老师好！”
一个看上去很有精神的男孩正好迎头撞上匆匆赶来的秦叶。
“你好。”秦叶挥了挥手，嗓音带着疲惫，比平时沙哑。嘴角努力勾起一丝弧度，尽量显得不失礼节。
现在是上午 9 点，学生不是很多，多数是来晨读或提前过来背单词的，轻轻的翻页声在空气里显得格外安静。
秦叶的步伐放慢了，试图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像是匆忙赶来。
门口的接待室里有人，她听见张老师的声音：
“你是西木大学理工科的学生啊！很厉害啊……还是应用物理科的……”
现在是 9 月下旬，正是中学生们陆陆续续开始加强补课进度的日子，刚开学的大学生也开始四处找兼职了。刚刚西木大学四个字让秦叶忍不住从玻璃窗往里看了眼。
“沈清一……是吧，我们这边还挺缺理科作业辅导老师的。”
张老师的对面是一个留着柔顺黑色长发，脸干净的像是陶瓷打造般的女孩。
她坐的笔直，双手平稳放在膝盖上，整个姿态像是已经演练过无数遍，那张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不带一丝多余的表情。
她望着张老师，眼里没有一点胆怯却也不带一丝锋芒，反而带给人一种安心的温顺感。
“您要是需要试讲，我今天就可以马上开始。”
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控制的正好，吐字清晰，声音柔缓又清澈。整个人都完美的不真实。
“小秦你来啦！”
秦叶刚留意了几眼，被一名留着干练短发，大约 35 岁左右的女人打断。
“刘老师好。”秦叶微微俯身，礼貌回应。
刘老师端着一个米白色的马克杯站在教师办公室门口，似乎是刚准备进门，看到秦叶才停下。
教师办公室就在接待室正对面，常年半掩着，彼此一说话对面就能听见。
秦叶本想再看几眼接待室里的人，但她察觉刘老师有意等她，抬起脚快步走去。
刘老师是这里的老员工了，秦叶大一刚来的时候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充满了紧张和不安。是刘老师温和又耐心的一步步引导，才让她坚持到今天——如今，她已经快毕业了。
刘老师也是秦叶为数不多不愿让其被自己那另一份肮脏人生玷污的人。
老师注意到秦叶刚刚对接待室的好奇：
“你认识她？好像是和你一个大学的，也是过来兼职作业辅导。”
“嗯…觉得有点眼熟。”
秦叶的座位在兼职区，位于门口那一排临时桌椅最靠近刘老师的位置，桌面上摆着简约的木质书本收纳架，贴有秦叶的名字。
刘老师拿了叠材料递给秦叶：
“刘子佳妈妈说让他高考用日语来参加，这些是之后要让他做的习题，你先看看。”
“好。”
“对了，最近又有好几个家长反应你讲题的时候太严肃了，孩子有时候都不太敢问你，还是多注意一下吧。”
刘老师的语气不掺杂责备，只是同往常一样的顺口提点。
秦叶揉了揉自己那双微微上挑且细长的眼睛，像是已经听到过无数次类似评价一般，无奈的叹了口气：
“好…”
“还有啊，你昨晚又没睡好吧，眼睛红红的，黑眼圈都出来了，你们这群大学生啊……”
刘老师念叨着，和曾经的很多次一样。秦叶从不觉得啰嗦，只是静静的听着，她甚至能从那些絮絮叨叨的话语中感受到一丝难得的平静。
“咦？我放在桌子上的信封哪去了？”
刘老师抬起桌子上那几本厚厚的教科书，寻找着什么。
“什么信封啊？”
秦叶一边从收纳架上抽出一本日语教科书一边问。
“这回优秀教师的奖金，有快 5000 呢…我记得我夹在历史书里了啊…”
——啪嗒
一个牛皮纸信封从秦叶刚取下的书里滑出。
“怎么在你这？”
气氛瞬间有点尴尬，而且……还偏偏是和刘老师。
与此同时，接待室里的面试似乎已经接近尾声：
“好的，那我现在准备一下，等下找您试讲。”
沈清一礼貌的回应着面试老师的话，同时不动声色的向教师办公室那边看了一眼。
“可能……是谁不小心放错了吧……”
秦叶小声嘀咕着，就算不是自己做的，发生这种事也让人尴尬。
“哎，没事，幸好找到了！“
刘老师总是这样温柔又恰到好处的照顾着每个人的情绪。
“下次一定给它锁起来，随手夹书里还是太不安全了……”
秦叶没再说什么，耳根却悄悄的红了。本可能被人误会的事，因为刘老师的信任就这么一带而过了。
“好了好了，没事了，快备你的课吧，学生马上过来了！”
没人注意到，接待室里的沈清一嘴角轻轻向下抽动了一下，很快便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微笑。
她推开门，从容的走出接待室，精致的皮鞋不急不缓的朝着教师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抱歉…刚刚听到你们说那个信封的事…”
秦叶和刘老师同时看向沈清一。
“我今天早上来的时候不小心把桌子上的书撞掉了…散落了一地，信封可能是我那时候放错了…实在对不起……”
沈清一深深鞠了一躬，发丝整齐的垂在耳侧，裙子是那种走路不会发出声响的布料，她的所有打扮仿佛都在为他人的舒适感服务，让人生气都会觉得不好意思。
刘老师就算有一丝不快，此刻也仿佛被这份体面冲淡了：“没事啦，找到就好。”
沈清一抬头的瞬间正好对上秦叶的眼神——她只是淡淡的注视着她，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却让她的心头发紧。
她不由的怔了一下，指尖下意识地绞紧了袖口。
“哎，小秦，你不要面无表情的盯着人家看。”刘老师轻易就察觉到了沈清一瞬间的不适。
“啊，对不起……我刚刚是走神了。”
秦叶站起来，走到沈清一面前，两人身高相仿，气质却仿佛来自两个世界。
她嘴角动了一下似乎在模仿沈清一那种得体又无害的微笑，倾身又靠近了一点，低声说：
“不过你害我差点被误会，你得请我喝咖啡。”
沈清一第一次近距离看到秦叶的脸，她的脸型偏瘦，眼尾上挑，眼角挂着淡淡的红肿，眉心总是不自觉的用力，像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事物怄气，本该是一张气场锋利的脸，整个人却散发着漫不经心的散漫气息。
深褐色的长发在脑后随意扎着，在灯光下泛出淡淡的红。
——像狐狸，沈清一想。
?
阳光透过咖啡店的落地窗，洒在浅褐色木质桌面上，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和烘焙的气息，带着午后的慵懒，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沈清一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她精致的皮革背包规规矩矩的放在桌下的收纳箱里。
“您好，您的拿铁双份糖。”
“谢谢。”
她依旧保持着端正优雅的姿势，双手接过那杯拿铁，感受着有点烫手的温度，静静看着每一个进店和出店的人，仿佛在反复确认这一切的真实。
“对不起！我来晚了……”
秦叶匆匆赶来，顺手把黑色的背包丢在里侧座位上，拉链上悬挂的柴犬挂件扫过桌边发出清脆的响声。
桌面上那一块长方形的阳光被她忽然闯进的影子打乱。
“有个学生非要问完那两道题不可……”
她呼出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脸侧有些散乱的发丝。
抬眼时，打量了一下依旧乖巧的坐在那里的清一，嘴角一勾，语气里带点随意的笑：
“等很久了吗？”
“没有。”清一摇了摇头，又像是怕对方以为自己在迁就，柔缓的补充道：“我试讲结束张老师交代了很多事，还给了时间表。”
“张老师超啰嗦，不全记住也没事，反正到时候也轮不到我们兼职操?。”秦叶单手撑着下巴，脸上挂着和在补习班截然不同的笑容，和刚刚那副冷脸的样子仿佛判若两人。
秦叶点了一杯豆乳拿铁。
“恭喜你面试通过了，不过看你的样子，应该没什么是你做不到的吧。”
沈清一看着杯子里逐渐冷掉的拿铁，拿起勺?搅散了表层精致的拉花：
“可能吧…”
“你终于不笑了。”
秦叶突然盯着沈清一指着自己的嘴角两侧：“你是不是专门测量过嘴角要上扬多少度才能让人觉得你更有亲和力？”
沈清一低头抿了一口咖啡，唇角不知不觉扬起了点弧度，像突然想到什么有趣的事。
秦叶眯着眼看她，语气中带了点调笑：“那这次，是在笑什么？”
清一抬眼，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我在想……你现在，和刚刚那里不一样。”
秦叶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拿铁，道了声谢。
“补习班嘛，做老师得严肃一点，不然学生就会没大没小的。“
“不过我好像经常演过头了，他们都觉得我凶……但无所谓，保持距离才能清闲点对吧？”
秦叶冲清一挑了下眉，留意到她又一次悄然上扬的嘴角。
“你叫沈清一？”
秦叶突然认真的说：“我也是西木大学的……大四，外语学院，之前听过你。”
“我记得你妈每天都开车接送你……在大学还挺少见。”
沈清一搅动咖啡的手忽然停住：“嗯…她挺，严格的。”沈清一说的很慢，像是在推敲用词是否合理。
“她最近怎么不来了？是因为…网上那个视频的事吗？”
清一瞳孔轻微颤了一下，低下头没有回应，手指摩挲着已经见底的拿铁杯子。
橡胶手套，白色的衣服，男人的低语，一幕一幕侵蚀着她的大脑。
秦叶察觉到清一的反应，喝了口咖啡又慢悠悠的说：“你不喜欢我这样直接提吗？”
她嘴角挂着笑，语气却轻轻一转：“但我真不想，明明知道了，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话似乎有点锋利，见对面的清一仍盯着杯子，神情未动，又尽量柔缓的开口：“没办法改变，那就只能想办法共存呗。”
而在杯口的倒影里，她的神情却忽然无意识的暗了下去，声音越来越小，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躲着，只会越来越糟……”
这一刻，清一抬眼，心口像被轻轻击中。不是怜悯，也不是嘲笑，而是一种陌生的直白。
压在胸口的沉闷稍稍松动，她望着秦叶，语气带着小心的探问：
“……你会这么说，是不是因为，你也这样安慰过自己？”
秦叶愣了一下，动作突然变得有点拘谨，她扭头看向咖啡店玻璃上倒映着的自己，沉默了一会。
“不是……是怕你哭出来“
她嘴角扯了下：
“我怕尴尬。”
气氛突然变得安静，只剩下周围人闲聊嬉闹的声音，秦叶拿着搅拌梆一下一下敲打着已经空掉的杯子。
“都怪你，真的变尴尬了。”
秦叶忽然直起身，用搅拌棒敲了敲清一的杯沿。
“陪我去玩吧。”
又恢复了那种随意和轻浮：
“权当你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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