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芸似乎早料到他会是这个态度，游刃有余地笑了声，语气非常黄世仁。
“你签在我这里的是全约，小江同学。恕我直言，我要是撂下话来，你其实没什么选择权，就算我现在让你去拍傻白甜偶像剧你也得去，除非你付得起违约金——现在搞明白自己的定位了吧？”
“明白。”他揶揄，“底层被剥削小艺人嘛。”
“剥削你什么了，我这不是在好声好气跟你商量？”
越芸恩威并施，自认拿捏一个刚签进手里的大学生还是不在话下。
薛江右笑了笑：“我都行，听你的。”
越芸有几秒没吭声，意外道：“……这么听话？”
“你也说了，我没得选啊。”薛江右跟她开玩笑，“也没让我出卖色相，出去卖个艺而已，无所谓。”
就是去人家乐团里凑数当乐手呗。
江湖救急，他有经验。
越芸准备了一堆说服他的话术全都没用上，一时哑然。
就答应了？这么容易？
怎么还有点空落落的呢，好像子弹已上满膛，到头来一发都没打出去。
越芸有点搞不懂这小孩了：“那你好好休假，我先回复节目那边，回头细聊。”
“等下，还有件事……”薛江右赶在她挂断前一咬牙说出口了，“公司的法务我能不能用？”
越芸一愣：“是《文珍》版权的事儿？诉讼流程在走，咱们有顶级律师团队，赢面很大，你可以放心。”
“不是。”他顿了下，“有个亲戚最近房子过户怕出纰漏，我帮忙问问。”
这话怎么听怎么漏洞百出。
越芸在脑子里迅速过了好几种可能，最后只应了声：“可以用，我让律师联系你。”
越芸行动力超群，当即让公司最强法务张律去跟人联系，又赶在下班前跑张律办公室去打探内情。
“那小孩什么情况？什么房子？”
按道理张律是该保密，但因为对方没走正式的咨询流程，又是越芸给介绍的，他就当成是私下里的闲聊，没算在工作上，想了想，还是跟越芸说了。
“不是什么大事。他直系亲属过世后留下一套房子，他之前不知道，想问怎么才能查到产权信息。”
越芸：“……直系亲属过世？”
想起薛江右之前的说辞，越芸眯了眯眼。
真本事啊这小子，撒谎连个草稿都不打。
这事儿……庄峤知道吗？
张律又说：“但他不确定产权人，也不知道产权证号，我跟他说这种情况可能没办法查。”
“行，我知道了。他要是再找你，你别跟他说我问过。”
张律见她脸色微妙，好奇道：“你手里新签的艺人？”
“嗯。新签的祖宗。”
不但有不少小秘密，还跟老板不清不楚，随时要发展不正当关系。
头疼。
*
发布会直播一周后，“薛江右反侵权基金会”官博发文宣布正式启动运营。
薛江右的个人账号转发并承诺，会在以后的每一年都将百分之十收入捐入基金会，此举又引发一波讨论。
天英借此赚足好感，声誉危机彻底自苏振康丑闻中扭转。
至此，天英公关部交出了一份相当傲人的战绩单。
天英大楼，艺人总监办公室。
“苏振康那事儿基本告一段落，咱们也可以开工了，小江。”
越芸戏谑地念出粉丝对他的昵称，然后把一支新手机推过来。
“这是专门给你工作用的手机。微博已经帮你登陆了，但别轻易退出哦，密码还不能告诉你，退出后得找公司重登。”
薛江右点头表示理解，磨合期么。
“各平台《文珍》原声碟音源的作曲者名字已经改过来了，之后的版权费在诉讼流程走完以后会打进你的公司账户。”
“至于你还给苏振康做过些编曲、配乐什么的，你收了钱，有记录，他可以说这是版权买断的费用，打官司会有点棘手，不过……还是看你。你怎么想？”
薛江右指尖轻轻放在新手机上，没拿起来，也没动。
“以前那些就算了吧。我也有默许的成分在。”
越芸挑眉：“因为钱？”
“一部分原因……”顿了顿，他无所谓地说，“当时写出来挺多都是垃圾，自己也不太看得上，就没想那么多。”
越芸：“……” B都让你装完了。
薛江右划开新手机，重置锁屏密码，关掉脸部识别。
“他说这是规矩，那就是规矩吧，我以为你们这个圈子都是这样慢慢来的，谁知道他一开始就没想过给我署名。”
越芸点点头：“懂了。”他是对这个圈子里的人还没什么判断力。
薛江右自嘲一笑：“我知道是在与虎谋皮。所以你看，其实我也没那么无辜。”
“没有绝对的无辜。不要苛求自己是个完美受害者。人就是复杂的。”
越芸手指点点综艺那边给的流程资料，雷厉风行地转到下个话题。
“《今夜不插电》的录制周期定了，你现在首要任务是准备亮相的初舞台，定妆造。接下来会忙成狗，做好心理准备。”
薛江右很乖地点头：“好。”
静了静，试探道：“首演我不用唱吧？”
越芸盯着他：“个人舞台，得唱。”
观众可没耐心看你两分钟的乐器solo。
薛江右：“……”
突然有点后悔。
越芸饶有兴致：“迟早得唱，早唱不如晚唱，你不是传说中的perfect pitch么，还怕开口唱歌啊？”
薛江右叹口气：“那是两码事。”
越芸挑了下眉，反正是要唱的，综艺首演这个契机刚好：“别担心，公司给你找了声乐老师，还有时间临阵磨枪。”
其实她一早给薛江右规划的就是唱作人路线，对标流量郑西隅。
但也看得出，他对流行乐以及娱乐圈还比较生疏，所以打算怀柔政策慢慢攻克。
得让他先适应艺人的运转规则。
这个综艺，就是越大经纪人温水煮青蛙的第一步。
被煮的青蛙现在跳出去也来不及了，被安排去上声乐课。
临出门，薛江右脚尖一转，回过身，脸色有点不自在。
“……这几天好像都没在公司看到庄总。”
越芸的表情顿时意味深长起来：“他休年假，你不知道？”
休年假？
薛江右垂下眼：“哦，这样。”
越芸刚想八卦两句，薛江右很快推门走了。
穿过走廊，脚步比平时沉重。
他此刻才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他跟庄峤之间的维系原来是这么薄弱，只有发丝般纤细的一线。
只要庄峤不想出现，那根线就断得彻底，都不用发力去扯。
高门大少在他这儿找不到乐子，大概是觉得没意思了。
他也觉得自己没意思。
就跟蒋南烛看他吃饭的评价一样——让人没食欲。
或许他在庄峤那里也就剩下一副皮囊差强人意，勉强能当个性幻想主人公。
思绪自暴自弃地走向极端。
薛江右蓦地停下来，抬手握拳砸在身侧墙壁，沉闷的撞击声传至走廊尽处。
四下寂寂，无人看到他狼狈失控。
于是他很快回过神来，落下手大步往前走。
掌缘疼得一跳一跳，却还不够。
没压过心头滚过那阵酸涩。
*
接下来一段时间，果然如越芸所说，忙得无暇喘息。
拍宣传海报、跟导演组敲定首演选曲、录主题曲，拍主题MV……
紧锣密鼓忙了一周，终于迎来《今夜不插电》首次官宣嘉宾阵容。
第一天官宣四人，砸出两名重磅嘉宾，“流行乐教父”毕东柳和流量唱作人郑西隅。
新旧对比，一个国民度超高，一个人气爆棚，直接将节目送上热搜，讨论度居高不下。
薛江右哪怕抱着“临时被抓去凑数”的心态，也看出这档节目恐怕会成为爆款。
录综艺他是第一次，没想到凑数凑到这么顶级的阵容里头，不禁意外。
临去录制前，越芸给他上眼药。
“再怎么组乐队竞演，玩音乐，说穿了也是个真人秀，观众更关注嘉宾之间怎么互动。你没别的，就是太野生了，总一副天塌了老子也无所谓的表情，这样不好，上节目还是要装装样子。”
他虚心求教：“怎么装？”
越芸当场表演露出八颗牙的假笑，点头鞠躬：“你好你好，我是薛江右，叫我小江就行，多多指教！”
又一秒恢复本色，掸了掸烟灰：“新人姿态，装乖，懂了吗？”
薛江右被迫看了场劣质表演，笑得不行：“懂，不就装孙子吗，这个我熟。”
越芸冷漠：“……孙子这种词以后也不能说。”
薛江右：“……”
节目组宣传预热的功夫，薛江右已经带着助理张维维登机，前往珠川星月岛正式进组录制。
流程里有合宿环节，艺人们都会住在岛上的度假村酒店。
“小江弟弟，我听艺统说那个酒店临海，风景特别好！到时候咱们选个豪华海景房，美滋滋！”
张维维有时候叫他小江，有时候叫他弟弟，这几天相处得多了，也不像起初那样拘谨，在飞机上还在喋喋不休。
他攥着铅笔漫不经心写谱子，闻言一笑：“你又住不到。”
“我想象一下还不行吗？”张维维抱怨着，凑过去看一眼，“你又在写歌啊？”
是作曲。
他没纠正，只懒洋洋“嗯”一声。
交响诗构架宏大，他的习惯是先写缩谱，再慢慢和声配器。
罗列出所有用过的主题，竟发现无一例外是在向巴赫、马勒等人致敬。
他不曾有过自己真正想要表达的主题。
笔尖沙沙地擦过纸页，脑子里响不出一串旋律，眼前也没有任何画面。
他困顿至极，只觉心动、一见钟情这种主题简直是Nolan在故意玩儿他。
误以为他写得投入，张维维没再敢出声打扰。
飞机落地，薛江右停笔，收起乐谱。
想到即将踏入陌生的领域，蜷起的左手指尖轻敲在掌心，爬起格子。
手机开机，信号回归的同时，一条新消息跃出屏幕，害他差点心跳骤停。
Gil Chong：【你到珠川了？】
蓦地，脑中浮现出空军一号唱机前，他受困于庄峤两臂间，步武之距，呼吸可闻。
他忽然想到了交响诗的中文主题。
步武。
心被撞击那一霎，他与他相去不过步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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