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阵风动，将闭上的窗户吹开，下面炽烈的火色蔓延着，舞动着，较之嫁衣来的震撼人心，远方的天边从月亮的一线光中，朦朦胧胧地下起了一场雨。
万聊息伸手出去，接住了赵府火中的第一滴雨，身后的火焰依然熊熊燃烧，像是赵寻眸子里翻来覆去的恨，所有的一切推测都倒塌的猝不及防，轰轰烈烈。
她曾以为，是赵寻和镜妖一起烧了赵府，她小瞧了赵寻，也小瞧了赵寻永世不灭的恨。
这反而让万聊息清晰地感知到了赵寻，哪怕两人并没有切实地会面，她依然能看见她。
“我们都将所有的结局猜错了，我们也将赵寻猜错了。”
万聊息收回手，翻起手腕，将手里的雨珠弹出去，雨珠似箭，穿透了火焰，时间陷入静止，最后停留在赵寻的眉心，代替她眉心红色的花钿。
赵寻抬起手，握住了那颗雨珠，周围的火焰渐渐熄灭，只剩下漆黑的废墟，她的目光穿过许多尘埃定定落在万聊息的身上。
“你们来了。”赵寻说，对于万聊息她们的到来并不感到惊讶，似乎早已经料到。
“你在等我们。”万聊息隔着废墟看见她鬓边褪色的蓝色簪花，是用手指反复摩挲才有的褪色，蓝簪花曾经也在镜妖的鬓边鲜艳。
“是呀，好不容易找到的机会。”赵寻莞尔一笑，她的面上犹带着泪，“过后的事情，我来和你说，好吗？”
赵寻很久都没有这样思考过了，在镜子里的日子太长，消磨了太久，她的魂体已经虚弱的甚至于透明。
那场大火过后，镜妖闯入火场，看见了赵寻，她的脸颊像是裂开的镜子，从里向外地裂开，她跌跌撞撞地扶起赵寻，踌躇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别害怕。”赵寻反倒安慰她，伸出手温柔地把她额前的碎发理了理，眷恋地看着她，她温柔地让镜妖捉不住。
“杀人是不是要偿命？”镜妖无知无觉地流泪，她的手死死握着赵寻的手，指尖泛白。
赵寻点点头，略微垂下头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叹了一口气，“我并不想活，我只是为了见你最后一面。”
她不愿意偿命，也不对人世抱有希望，只是想要见一见镜妖，撑着一口气。
镜妖无声地哭着，脸上纵横交错着泪痕，她突然意识到火势越来越大，而赵寻也吸入大量的烟尘。镜妖猛地甩过袖子，微弱的妖力生生破开火场，开出一条道来。
她抓着赵寻往外走，赵寻却不肯，她转过身，死死看着赵寻，眸子含着委屈不解和痛苦仇恨，咬着牙，“你凭什么抛下我？是你创造了我！你凭什么抛下我？”
那样秀美的脸上扭曲着恨，她的双手握住了赵寻的脖子，一点点收紧，赵寻也不挣扎，手摸了摸她的脸颊，道：“你杀了我吧。”
她并不欠赵父的，也不欠谁的，她只亏欠了镜妖。
将她从带来人世，向她发过誓言……
镜妖却松懈下来，大哭着抱住了赵寻，她声嘶力竭，似乎是一只呕血的鸟，镜妖伏在赵寻的身上，双手捧住赵寻的脸颊，眼泪一颗一颗，不停歇地砸在赵寻的脸颊，脖颈。
像是要用眼泪痕迹做一条吊死人的绫，将她们一起吊死在火里。
她愤恨，她委屈，她舍不得，最后低下头，抱住了赵寻的脖子，轻声道：“赵寻，你要死，你要抛下我，我偏不让。”
她说，赵寻，我恨你恨得不行。
她说，赵寻，你永远都别想摆脱我。
“刚开始在镜子里，日子很缓和，让我以为可以一直这样。”被镜妖关到镜子里的日子，掰着手指头算都算的清楚，只是镜妖很少会在她面前，赵寻想了想，她其实也不是不来，只是来的时候只肯站在远远地地方看。
看过来的目光里纠纠缠缠的，分不清爱和恨，妖怪到底是妖怪，不像是人摔倒坑里，知道下次绕过去，镜妖是知道疼的，只是也舍不得那个坑，只能站的远远的看。
“那时候，你还活着吗？”万聊息问，如果赵寻进入镜子里的时候还活着，那镜妖后来吞噬那抹气息也是情有可原。
一个人，在妖气中是无法长存的，会一天天消散。
“她吞噬气息，是为了你。”万聊息早在很久之前就感受到了那抹气息在赵府之中，只是不能确定在哪里，而看见了赵寻就知道了，赵寻身上正存在着那抹气息，她要赵寻活着，可赵寻不肯在镜子之外的世间活着。
“刚开始是活着的，过不了多久，我就知道我会死。人妖真的殊途。”赵寻望着远处，雨要停了，太阳也要出来了。
“赵寻，你要死了吗？”镜妖无比清楚地感知到了赵寻生机的逝去，像一粒灰，回不到土壤，像一个从树上掉下里烂掉的果子，正躺在地上，仰望着树，并且道别。
而镜妖是那一棵无法的树，她茫然而惶恐，甚至不敢回到镜子里，将镜子放在怀里，坐在湖边，迷茫地看着日月升起落下，好像只要不回去，赵寻就会一直在。
赵寻是她来到人间的引导，她两手的距离就是镜妖的一生，一头生，一头死。
可赵寻不明白，赵寻只追求自己的自由。
镜妖握着那抹气息的时候，心里翻涌的，说不清是释然还是得偿所愿，她突然很想问赵寻。
我难道不是你身体的一部分吗？我难道不是你曾经吐出来的一腔热血吗？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离去了，带着那么多东西离开，却要把我留在这里？
赵寻吐出一口气，听见万聊息问她，“那你为什么不愿意活着？”
活着，对于赵寻来说，比死去简单。
“因为我是一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赵寻很平静，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对于一个并不完美的东西，她宁可毁掉，无论是别人还是自己。
这世间，并不让她满意，她也摧毁不了这个世间。
她只能毁掉自己。
原来如此。万聊息抬起手，轻轻一捏，传来几声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是镜子噼啪落地，一线天光从缝隙中穿进来，照在赵寻身上，她转过头，那抹光照在她的脸颊上，暖融融的。
随后，一片光挤入了这个空间，虚幻破裂后，就是世外的光彩。
外面，站着镜妖，她想要笑一笑，却是眼泪夺眶而出，她抹了一把泪水，笑着说：“我还以为是你不愿意和我活着呢？”
她到底是不够了解人，更不够了解赵寻，她心底里觉得赵寻是不想和她在一起活，而非是她不想活，因为生存的本能告诉镜妖，没有一个生灵会为了死亡而放弃活着。
怎么会有人能背弃本能呢？
所以，她将所有的原因归根于自己，归根于她们的殊途。
镜妖抬起头，喘了口气，提着衣摆，踩着废墟一步步靠向赵寻，她说：“我原本想着，等我死了，你就可以活了。我费尽力气，让那个人看到我，知道赵府还有一个赵寻的鬼魂，我想着，等我死去了，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活着，旁人问起来，你就说，说你是远道而来的游人，误入赵家。”
没有血淋淋的火焰，没有逼不得已的妥协，只是远游而来的游人，机缘巧合下，来到了赵府。
镜妖把一切都想的很好，只是所有的事情，往往都是不按照最好的走，硬生生要拐入死角。
赵寻恬静地笑了，“我很喜欢你，只是也只能这样了。你还有无穷的寿数，无边的天地，莫要因为我而停留在这里。”
赵寻的魂魄因为镜妖拿到的气息而存在，镜妖快速地穿过废墟，天边的一抹橙色，照着她扑向赵寻，她的双手扼住赵寻的脖颈，将赵寻压在废墟之上。
万聊息心念一动，银光乍现，铺天盖地的锁妖阵法将要扑下来锁住镜妖，却看见赵寻伸出手抱住了镜妖的脖子。
镜妖说：“让我也杀你一次吧，就像是你把我创造出来一样。”
她的手猛地抽出维持赵寻魂魄的气息，连带着眼泪一起，那抹气息挣扎地想要扑回去，也像是有生命般。
赵寻在最后天亮的时候，彻底消散。
被风吹得越来越远，镜妖跪在地上，回头去望赵寻消失的方向，她的脸颊也像是镜子碎裂般，一点点裂开，最后裂痕越来越大，将她的脸颊一分为二。
万聊息的气息包裹住她，遏制住裂痕的蔓延，镜妖像是从来没有那么轻松过一样，去问万聊息，“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赵寻的？你又不知道赵寻什么样？”
“赵府有鬼气，还有妖气，鬼怕莲火，你却不怕，所以，你只能是妖。”万聊息的目光像是水一样，人都会有这样的眼睛，赵寻有时候的眼睛也是这样。
镜妖心里想，她说：“我一直觉得我足够了解赵寻……”
镜妖将手边的气息抛给万聊息，她拒绝着万聊息的气息，她说：“赵寻也不够了解我，我说过，天地是她。外面的天地是所有人的，而只有她能一直看着我。”
火烧赵府的时候，镜妖的原型也碎了，能维持人样和将赵寻安置在镜子之中，也靠了气息，现在没了气息，她也开始魂消魄散。
万聊息垂下的眸子里，出现了远处黑魆魆的废墟中开出来的一朵花，那花朵是红色，很弱质芊芊的模样，要是没了废墟的庇护，她会被风拔走。
“你可以等她的下一世。”沈微撩开鲛纱，给出了一个圆满的结局。
“我眼睛里也容不得沙子，轮回的赵寻就不是这一世的赵寻了。”镜妖说，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们是一模一样的。
这样很好，万聊息回头看了一眼赵府，赵府仅剩下的残垣断壁**地向着天，镜子下的圆满平和终究只会出现在镜子里，没有镜子的掩饰，鹿耳城的人终于看见了赵府的样子。
她们围在一起，谈论着，张生也在人群中，神情恍惚，他不明白当初住过的地方怎么会是残骸？
沈微看到了张生，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跟上了前面的万聊息。
“镜妖说，为了赵寻活着是什么意思？”
“因为镜妖一直和赵寻说，要和赵寻一起活着，赵寻拒绝了，却没有和她说为什么，她以为赵寻不愿意和她活着。就想着，自己扮做赵寻的鬼魂，通过张生让所有人都知道死了，过段时间，赵寻再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会以为她只是和赵寻相似的游人。”
“那作为赵寻鬼魂的镜妖就会一直在赵府。”
避免了有人盘问当初赵府的事情，赵寻也可以光明正大地活着。
万聊息牵住他，温热的肌肤相贴，将沈微捕捉住，“可是，她们太相似了，也不了解对方。”
“可赵寻死了，她充做鬼魂，可赵寻不也是鬼魂？”沈微说，那到时候不也是白做这一切。
鬼魂是无法再阳光下的。
“她不记得赵寻死了。”万聊息道，“也不愿意接受。”
中午好哦！！[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让我也杀你一次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