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石生,木石身,木石当做一丝魂。
金玉面,飘絮命,千真万确不得真。
夜里,雨慢慢下来,比前几天的都要温柔许多。秋雨来了一场又一场,就凉了一层又一层。
几人围坐在火边,话也实在不多。俞妙琼用木棍子戳了戳火里烧的火旺旺的炭,沈微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望向后边的里屋。
里屋里,万聊息坐在屏风外的桌子边,屏风后是明妧贞,她发病的时间将至。
这病凶险,找不了形,也摸不到因,倒像是天生自有。
“你的病从小就有?”万聊息问,她其实不擅长医术,本想叫沈微进来,隔着一扇屏风金丝悬脉。
明妧贞却只说,她的病需要的是灵气,而非医术。
“嗯。”明妧贞回答,她端坐在床上,垂着眼睛,“我记事起,就有了。”
“你家中母亲父亲有吗?”万聊息问,按理来说,这样子的病,家中是该有的。若是有了,有了记载,也好过摸瞎。
“我记不清。我没有见过母亲,父亲……”明妧贞顿了顿,“死了。我很小就随着师兄上山了。”
“只记得山里的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你们的山上有什么?”万聊息道,她没有很深地探索过寺庙,寺庙深深,曾经白鹤仙君有一段情缘在里面,最后闹得并不好看,所以对此讳莫如深。
“很多经书。”明妧贞道。
“还有呢?”万聊息问。
“没有了。”明妧贞道,“非要说的话,就是还有两袖清风。”
穷的很清新脱俗。
“没有人给香钱吗?”寺庙里一般都会有人给香钱,供奉佛像。万聊息远远看过一些寺庙大宗门,香客络绎不绝,青烟寥寥匆匆,底下的行人也仿佛青烟,烧完一炷还有一炷,人间的苦悲也是这样。
金堂收钱去苦去悲,至于去了多少,也没人知道。
“因为他们是假寺庙,我们是真的。既生苦难,何必银钱?”明妧贞很认真,她从床上下来,半跪在屏风面前,好奇似地用指肚子去捧屏风上的仙鹤,那仙鹤长叫一声,拍拍翅膀飞到了屏风的左边角。
她被惊骇一跳,跌坐在地上。
“吓到了?”万聊息道,“没见过会飞的仙鹤?”
“至少平常屏风里的仙鹤不会飞。”明妧贞怪道,又按捺不住好奇,再伸手去碰那只仙鹤,仙鹤却不再动了。
她暗想,真是个讨人厌的性子,爱吓人。
“万聊息,你们的宗门是不是很好?”明妧贞把头探出来,指尖扒着屏风边,“修为都很高。五彩斑斓的法术。”
她有些神往,就好像梦里有那么一个仙门。
“不好。我们的宗门蠢人很多,老的蠢人更多。”万聊息的语气很平淡,“一个老蠢人教出一堆小蠢人,不通人性,只认得出刀剑威胁。”
明妧贞“啊”了一声,眼睛里的光暗下来,又问:“那你是不是世上最厉害的?”
“不是。天下之大,奇人千万。”其实不多,除却白玉京知融,万聊息找不出第二个,她问:“你想修仙吗?”
“不想。”明妧贞只是神往,就像是看一场漂亮的烟花突然活灵活现。
“做人很好,数十年时间,就死了。就可以忘记现世的人,就不需要为这些事情难过。活得太久,记得太多,就像是一场一场雨,还来不及干,就有了另一场,很痛苦。”明妧贞坦然,她说,“我不想那么痛苦。”
她的年纪很小,说话也平淡,平淡的从生到死。
等了一会儿,她的气息突然平静下来,直至没有。万聊息站起来绕过屏风,看见了明妧贞躺在地上。
万聊息蹲下去,两指搭在明妧贞的脖子上,另一只手去探她的呼吸。
惊讶地发现,她居然没有呼吸和脉搏,就像是死去了。
万聊息的手穿过她的脖子和膝弯,将她抱起来,平放在床上,握着她的手输灵力,把灵力压得犹如游丝,在不伤到她的情况下游走全身。
灵力触碰到了一个气息,和镜妖猴妖身上的一模一样,是当初逃出沦波舟的那抹。
扎根很深,万聊息试探地动了动,居然丝毫未动。气息只能依附在妖身上这个道理,居然不在明妧贞身上显现。
突然,那抹气息突然开始鼓动,呼吸一样。
明妧贞原本平静下来的胸口突然鼓起,缓慢地开始呼吸。万聊息依然在输送灵力,明妧贞睁开眼睛,瞳孔一转,有些茫然的落在万聊息身上。
“你是谁?”
“朋友。”万聊息道,反问,“你知道你自己是谁吗?”
她抿着唇,不说话了,警惕地看着为万聊息。她动不了,就好像自己的身体里的魂魄都变作了一团,石头一样死死的凝固,身体不听从自己的使唤。
“明蘅……”过了许久,就在以为她不再说话的时候,她缓慢地道。
天边突然炸响一道雷,雨势瞬间变大。万聊息猛地上前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道:“你是谁?”
明妧贞眯着眼,眸子里一闪而过迷茫,皱眉,面上很微妙地扭曲,似乎正在挣扎。
万聊息松手了,“你是谁?明妧贞。”
“明妧贞。”明妧贞吐出一口气,她死死握住万聊息的肩膀,很不甘心,重复道:“我是明妧贞。”
天边的雷便停下了,雨水又变得淅淅沥沥,她像是潮湿地长在雨水里,冰冷微妙地达成了某种协议。
万聊息道:“你身体里的气息哪里来的?”
“它自己来的。”明妧贞侧过脸。
她在很久之前,还在东山寺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地做了一场梦,梦里是什么,她也不知道。等醒来的时候,明般若盘腿坐在她的床边,握着她的手,在诵经。
看见她醒过来,明般若就凑过来,很温和地问:“感觉怎么样?”
见她不说话,明般若的眉微微倒竖,像小山将塌。他又凑得近了,昏暗的光下,慈悲被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柔软地望向明妧贞,一部分怪异的平和扭曲。
“阿蘅。”他俯身过去,依偎在她身边。
“嗯……师兄。”明妧贞转身去抓住他的袖子,摸索着去抓他袖子下的佛珠。
“你在念什么咒?”
明般若不回答,他说:“我们下山吧。”
“好。”明妧贞道,“和你在一起,都可以。”
她的眼睛一转看见头顶床帐上,无所依傍的莲花,那莲花是符合她心意的,簇拥着变作了一只不伦不类的仙鹤。她再侧过脸一看,原先飞到上角的仙鹤,飞下来了,飞到了屏风中间。
“你喜欢?”万聊息见她的目光总是停留在那面屏风上。
“喜欢。你能给我吗?我可以用别的给你换。”明妧贞没见过好东西,也分不清什么是好东西,但是她喜欢。
“不能。这面屏风,也有人喜欢。”万聊息道,这面屏风的纸是她炼制的,上面会动的仙鹤是沈微明里暗里求她画的,他很珍惜,看屏风的眼神像看孩子。
“我可以给你画另外一面。”万聊息道,“想要什么?”
“莲花簇成的仙鹤。”明妧贞也不客气,朝万聊息柔软一笑,是垂下的眉眼都压不住的骄傲,“我不白让你画,我绣工很好,我可以给你绣手帕。”
她说着,又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又睁开眼睛。
“万姑娘,你想到办法了吗?”明妧贞问,她是不喜欢自己胸口里那团东西。
“有啊,你往后跟着我。每三日我给你输一次灵气。”万聊息也没想要把气息给她们,况且明妧贞身上太奇怪。
“我给你续命。”
剪子剪下了一截烛芯,白天总是太短,而烛火又太快,所谓燃灯续昼,不过短处接短处,总就长久不了。
“天地在排斥明妧贞。”万聊息同感天地。知道那一声雷若不停止,接下来就是找到之后,将人驱逐出去。
“排斥?”沈微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很新鲜,他披着外裳坐在床边,一手端着温水,一手掌着灯。
万聊息不肯喝温水,没滋没味的,嘴巴就像是嚼一本无趣的书。
“喝茶,晚上睡不着。”沈微温柔道。
万聊息捧着杯子喝了水,将杯子递给沈微,看着沈微绕过屏风去放杯子,等他回来,才继续说:“我也是第一次从天地中感受到了排斥。我既然闻所未闻,也说不出三四五来。”
“我心里觉得,还是要将明妧贞带在身边。”
沈微应了一声,他不喜欢外人,但也知晓轻急缓重。倘若明妧贞真的和气息脱不开关系,放走她们,下次再想见面,无异于海底捞针。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沈微道。
“请茶村。”万聊息道,是云城很有名的茶村,“据说是因为村里有一棵千年茶树。”
沦波舟的治下很少有妖,近些年的妖,还是在万聊息接掌之后,再不许门中弟子杀戮才留下来的。
请茶村,和沦波舟很近,却不是由其接管,而是在觅长生治下。
觅长生不爱杀戮,门中弟子偏爱些杂七杂八。在复祇之战中就被人唾弃过,治下松弛,妖魔横行,正不正邪不邪。
晚上好哦!现在已经到了外婆家,遇见了一只大耳朵猫猫![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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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天地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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