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荡中的鸭子已经被赶回去了，说是到了时间，赶回去得晚了，就要被冻着。
几人到的时候，都还早。露水沉甸甸，踩过去，裙摆衣衫就都是湿的，湿得重，湿得冷。芦苇荡也没有那么高了，垂下来。远远的，就能看见那座石像。
那座石像，含着笑，将手揣在袖子里，眉眼很温和。
万聊息的胳膊被俞妙琼抱住。天太冷，她穿的厚，昏暗的光下，她显得很宁静，既不惧怕，也不伤心。
万聊息看见了早早等着的明妧贞两人。明妧贞穿的要比俞妙琼厚，看起来像是个圆滚滚的雪球，她看到万聊息，睫毛抖了一下，又垂下来。
怀里正抱着的桃枝还是昨日那样的绿，面色白的过分，似乎让人分不清是天光更白，亦或是她。
万聊息带着俞妙琼走过去，在明妧贞面前张开手，明妧贞愣了一下。
“手给我。”万聊息说，她听话地将手递过来。万聊息握住她的手，很伶仃，宛如握着一丝气，她将灵力缓慢地注入进入。
明妧贞抿唇，身上一下子暖了起来，面色也好看了许多。
“怎么做？”万聊息问逢君，周围的芦苇叶子落雨一样。
逢君从鞘中抽剑，剑气破空，劈向石像。
石像抖了一下，片刻后，从石像的眼睛处涌出了大量的枯色，席卷浪滚，扑向万聊息这边。万聊息抬起手，芦苇叶静在空中，瞬息之后，起潮似地涌向枯色，化作细碎的叶片，飘飘摇摇。
俞妙琼接住细的不能再细的碎叶，凉的掌心，尚能感受到一二分灵力的余温。
借着万聊息的灵力，逢君举剑要劈开石像。
万聊息只觉得身边一阵风掠过，胳膊一松，甚至来不及说什么。
俞妙琼就扑到了石像的面前，她跌了一下，倒在石像面前，手撑着石像站起来，坚定地挡在石像面前，像是枯萎之处，突然开了一朵花。
她歉意地看了万聊息一眼，便向着逢君道：“不能劈开。”
她的话只有四个字，却定住了逢君。逢君没有收回手，不解地看她，“你！你不想杀他吗？”
俞妙琼还没来得说话，那石像突然飘出了一个褐色的妖，他长得很俊，生硬的俊，只消一眼，就能辨别出他并不是人。
侯素是不想出来的，但他看见了俞妙琼扑过来，他扶起俞妙琼，笑得很得意：“我知道你会来。我会带你离开。”
万聊息道：“你想带她去哪？”
侯素很警惕地看着万聊息，伸手将俞妙琼挡在身后，“我与仙君无冤无仇，仙君若是今日放了我们，我一定记得仙君的恩情。”
万聊息笑了，温和又疑惑，“我要你的恩情有什么用？”
侯素的眼睛眯起，脸色铁青，他往后退，“仙君来到此处，肯定不是为了游玩。仙君想要什么，只要仙君要，只要我有，我都会献给仙君。”
“那抹气息给我，我就不管。”万聊息很直接，她只要气息不在妖的手里祸乱人间。
她的目光蜻蜓点水般掠过侯素身后那点桃红，“你别说没有，你伤好如此快，总不是天赋异禀。”
侯素与万聊息她们僵持。
万聊息叹了一口气，气息这个东西，生拉硬拽还不行。那就只能先把侯素抓住，本想要礼貌些，恐怕不行了。
“你知道，那抹气息最后会让你怎么样吗？”旁边的明妧贞冷不丁开口，她说话很慢，很轻，似乎下一刻就要随风而去。
“那抹气息会吞噬你的神志，让你为它所用。”
明妧贞很轻柔，“给你这个东西的人，没有和你说吗？”
万聊息侧过头，看见明妧贞发间的蝴蝶发饰，以及她垂下的柔顺的长睫，不谙世事。
“她想你死。”明妧贞道。
侯素怔愣，过了一会儿，又不屑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又知道什么？”
他转身要抓住俞妙琼的胳膊要走，逢君提剑追去，两方又交手，鞭子裂空将芦苇荡抽打的叶子乱飞，逢君也招招狠厉。
“如何？”万聊息问沈微，那猴妖吸收了气息后，要比之前要厉害得多。
“嗯，厉害很多。”沈微皱眉，“很戾气。”
逢君百招之后，落于下风。
“我去试试他。”万聊息飞身向前，一把托住逢君，将他扔回去。
侯素见到万聊息，转身要走，他很聪明，从不在做不到的事情上费心。
“打不打，可不是你说了算。”万聊息划下结界，甩开抽来的鞭子尾巴，召来天子令从侯素背后穿来，穿胸而过。天子令不沾血，被万聊息拿在手中，宁静平和。
侯素猛地从半空跌下，连同俞妙琼一起。
俞妙琼的反应速度很快，她猛地将自己和侯素调转，在地上所有人都来不及回神的时候，地上厚厚的芦苇枯叶被震起，又猛地落地。
灰尘散去后，只看见俞妙琼手握着一柄石剑刺在侯素的心口，石剑没来得及做包边，她握的力气又太大，红血顺着剑身滑到猴素的胸口。
叫人分不清，侯素身上的是谁的血。
她死死压住侯素，将石剑又向下刺入，面上却笑，“你给我的石剑，忘记包边了，猴妖。”
地上的人被这一幕惊到了，回不过神来。
侯素死死看着她，瞳孔睁大，万不理解，呛出一口口血来，血溅在俞妙琼的脸上，她这时候才显得很自在。
“我曾经救过你，你的命是我的。现在，”她的手摸索着穿入侯素的胸口，探索，最后猛地抓住那一团血肉心脏，“你还给我！”
俞妙琼捧着那颗尚在鼓动的心脏，笑了起来：“原来，你也有心啊。”
侯素呛着血，面目狰狞，青经暴起。他转头吐出一口血，疑惑不甘，他已经维持不住人形了，尾巴已经出来了。
他握住俞妙琼的手，断断续续地问：“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俞妙琼甩开他的手，捧着心脏跌跌撞撞向万聊息过去，走到仅有几步就停下，“抱歉，吓到你了吗？”
万聊息看着她扑过来，扑到她的怀里。俞妙琼总是很喜欢这样出其不意，性子里就带着挑弄吓人，只是万聊息扶住她，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她靠过来，低声道：“万聊息，你是这世上除却那个石头之外，对我最好的人。”
“这个东西，你要想要，我就给你。”
说着，她脱离万聊息的怀里，转身抽出逢君的剑，劈开了那颗心脏，里面的气息像是风中的烛火，将要熄灭。
被万聊息收到手中，她看着俞妙琼，俞妙琼也看她，她今天穿的很漂亮。
再早些的时候，万聊息和她说，你今日很漂亮。
俞妙琼笑道，我往日不漂亮。
万聊息道，不一样。你今日像要去赴约。
俞妙琼就放下眉笔，在镜子里嗔了她一眼，夸她，好生厉害的仙君。怎么偷摸做我心里的虫？
“你做些是为了什么？”万聊息问，等了这么久的破绽，只为了给猴妖一剑毙命，但也绝不只是为了这个。
俞妙琼笑了，眼泪涌出来，“我……我来赴约的。只是他不在了。”
他救了俞妙琼，和她说立秋之后桃花枯萎，就来找我。俞妙琼救了猴妖，妖力将要消散的猴妖夺舍了石像，这故事很简单，简单的，都不知道要怎么着墨。
“我一直在等，一直在忍。”她用一种近乎温柔地语气发泄，“人怎么可以这么能忍。小时候，从月亮崖跳下去，是为了结束孤单。他救了我，我就想，这样就不孤单了。”
“后来，我发现，不仅是善良的人死得快，善良的妖一样。”
俞妙琼一直都很能忍，猴妖性子顽劣，抓过她的辫子，一次次骗她石头已经远走，反口说喜欢她。
是人，也不是没有好处，只是好处就是总让人疼。
头脑清晰让人疼，善于忍受让人疼。
“侯素说喜欢我？可我知道，喜欢不会叫人疼。”俞妙琼闭了闭眼，眼泪争先恐后，她的泪在为她喊疼，“我想了好久，去了好多地方，一直想问。”
“我为什么要忍！”俞妙琼声嘶力竭，泣血地质问，去问芦苇荡，去问离她远去的石头，去问自己，“就因为我选不了出生，所以我的孤单不能怪罪任何人。就因为人妖实力悬殊，所以我就连恨，都不能明目张胆！”
万聊息恍然看到了梦里的桃花纷飞，原来不是桃花，是眼泪。
只是那眼泪在漂亮的壳子里，所以让她觉得是花瓣。
万聊息走过去，越过了侯素变成猴子的尸体，将俞妙琼抱在怀里，手抹去她的泪水，很温和，“要不要看桃花？”
月亮崖那边突然开了桃花，桃花瓣跟着风来到了芦苇荡，下雨一样，漫天都是粉纷纷。
就连明妧贞怀里的桃花都开花了，似乎，似乎，俞妙琼的恨意中悄然生出了别的什么，突兀的，和睦的。
俞妙琼的眼泪滚烫，她哭的接不上气。可是，一下子都痛快了。
“万聊息，”俞妙琼抽噎道，“我能去做什么？”
报了仇，她不知道该去做什么了。
“你可以去山上采药，你可以养鸭子，你还可以去很远的地方看看。”万聊息和她说悄悄话一样，她的眉眼融着早就逝去的春意，“你还可以编芦苇，世上再也没有比你更会编芦苇的奇人了。”
白茫城在立秋的时候，来了一场浩瀚的桃花雨，不停不歇地下了一天一夜。后来，月亮崖悬崖边，长出了一棵棵桃树，长得都很高大，一年四季都粉意绵绵的。
最奇也怪哉的，是有人从上面跳下去，就会被桃树接住。
是白茫城继茫茫芦苇荡奇观后的，再一奇观。
晚上好哦！其实俞妙琼有两个计划，第一个补刀计划，第二个就是气息吞噬她。猴子素喜欢她的，但是就像是很多校园生活里的人那样，喜欢人家就抓人家辫子，自己觉得喜欢才这样，但是被骚扰的人觉得烦。[狗头]桃花真的很好看哇[竖耳兔头][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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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立秋之后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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