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红云,疾风烈烈,风吹草折,万树交织磨损,鸟雀久不闻声音,只顾着顶着北风,向着南方而去。
一夜狂风扫过,卷起残叶,空气中都是浓重的桂花香气,似要浓郁地流出来。
万聊息是在一处山涧积下的小泉滩见到的阳娘子。他转过头,见到了万聊息,瞳孔一下子缩了起来,向后退了几步,一脚踩进了水里,湿透了半边石榴裙。
“你!”阳娘子忍不住,扶住一边的石壁,“你怎么在这儿?”
“只许你在,不许我在?”万聊息见他还是害怕,估计是没有忘却初见时候的那一箭。
一片寂静,只能听身边叮咚的水流,嘈杂的让他无处可走。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阳娘子说,他盯着万聊息,目光很坦诚,又有些伤心,“等我做了我的事情,我就给你。”
“到时候,你可以来取。”
“好。”万聊息就没有再问,微微颔首,又问:“你一只公狐狸,怎么变作女子的样子?”
阳娘子见她退开,提着裙子离开了水滩,闻言愣了愣,“……怕吓着她。”
“兴许,她并不在乎你是女是男。”万聊息转身离开,却被阳娘子叫住,他跑了几步,到了万聊息身后几步的距离。
“仙君,我想知道,初凝还……”他有一种想要知道,却害怕知道的恐惧,那种恐惧源于知道。阳娘子开口几次,“她……她是不是还可以……”
“若是强留,自然可以。”
阳初凝的病症出在轮回之中,她原本就是要死去的,“既已经早早要走,轮回就是安排好的。你若是强留,就会破坏她的下一世轮回。”
阳娘子垂下头,咬着牙,他其实和阳初凝有些像,总是爱流眼泪,“那下一世,她还是阳初凝吗?”
狐狸执着,总为情字耽搁痛苦,要白玉无瑕,要一生一世。
“其中是非,不都在你心中。”万聊息转过身看他,他已经低迷的要和漫天狂风融在一起,吹去很远的地方。
有人纠结今生的魂灵,就觉得轮回百转,芯子里都还是旧人;有人纠结今生相知相许,爱恨嗔痴,就觉得来世不是今生。
其中道理,既简单又复杂,各在各理。
可,爱这种东西,本就是为了生灵自扰,智者自困,愚者开慧,生心通达。
人妖爱欲,不到生死,勿谈真心。
万聊息见过的妖怪,除却茶胭看透参破,其余的无非是生死两个极端。不说实打实的了解,也算是有了五六分。
“你们一族向来聪慧,进退有度。”万聊息也不知是心软还是什么,还是提了一句,“爱欲如风走,摸不住抓不到。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阳娘子慢慢地想,也慢慢地说,“那么长的路,自己走的话,就太难走了。如果爱欲如风,那就让她也将我吹散吧。”
风愈来愈大,呜呜吹,青红观的大殿门被吹开,吹得红纱幔缭乱,胡乱地,焦灼地,像是徘徊,将玉像上的红布吹开,那双狐狸眼缓缓地合上,长桌上红烛如泪。
阳初凝听到敲门声,想着,这么大的风是谁来开门?
将门打开后,门口站着一个身穿丧服的女子,一双极其漂亮的狐狸眼,找不见一点妩媚,端庄且冷清,她略微颔首,“我可以进去吗?”
阳初凝也觉得奇怪,莫名其妙地让开了位置。
那女子笑了笑,“我叫伏狸,也住在青红观。”
“我往常不出去。”红泥小炉上,还咕咚咕咚地煮着药,风冷瑟瑟,屋子里却是暖洋洋的。阳初凝递了一盏茶,伏狸却摆摆手。
“我嘴拙,喝不来精细的东西。”伏狸嗅了嗅空气里的药味,“你总是一个人吗?”
阳初凝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但是出于礼貌,还是点了点头,“您呢?”
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尴尬,青红观除了自己,谁还能和自己同住?况且,观里都是后妃,又哪里有人敢来。这么问,可不就是冒犯吗?
她正要道歉。
伏狸却撑着下巴,一派天真,“当然不是一个人。”
这话一出,惊吓地阳初凝手里的勺子都掉了,眸子瞪大,心里潮汐翻滚,要把她淹死了一样。都怪自己的嘴!
她笑了笑,极力用一种平淡的语气说,“是啊,我们都住在观里。”
伏狸却假装听不懂,“我们说的,不是情郎吗?”
阳初凝沉下脸,她心里是觉得这人是来为难自己的,正要叱喝。
伏狸站起来,脚步有些雀跃地离开,在靠近门边的时候,转过身来问:“若是一个人,有负真心怎么办?”
她似乎也没想阳初凝说话,自顾自道:“我的情郎和我说,若是辜负真心,就叫那人千万人践踏。可日子过久了,我又觉得,还是不要执着的好。空生妄念,只会折磨自己。”
“好好活着,及时行乐,才是正道。”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阳初凝猛地咳嗽,扶着案几,指节发青。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踉跄地转过身去翻找,翻到了一本书,书上是青红观历年来住的人。
她将书都翻遍了,愣是找不到一个叫伏狸的女人。
阳娘子匆匆回来,推开门就看见阳初凝跪坐在地上,手里死死捏着一本书。他急匆匆地过去,一边将她扶起来,一边责怪,“你真是的!里面再暖,都不能坐地上啊。你急死我了!”
他把她扶到榻上坐着,抱来被子盖在她的身上,又转身去将药罐里的药盛出来,用妖力吹凉。
阳初凝看着他忙来忙去。阳娘子端了药过来,温和地舀了,喂到她的嘴边。阳初凝看了一眼黑乎乎的药,伸手抬起来,死死盯着他那双漂亮端庄的狐狸眼,一仰头喝了进去。
她问:“你知道,伏狸吗?”
阳娘子怔住了,不自觉地撇过脸。阳初凝笑了两声,那笑声冷,就好像是她们遇见的时候,阳初凝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
她捏着他的下巴抬过来,问:“你是为了她,来找我的吗?”
她可以接受他的利用,他的欺骗,但绝不能是为了另一个人!亦或者是妖!
阳娘子摇摇头,用恨不得将头都摇下来的架势。阳初凝的眼睛很红,往常这个时候就是要掉眼泪了,但是现在却没有,她将他细微的动作都咬在眼睛里,一点点撕开了尝。
“好,那我问你,你喜欢我吗?”
阳娘子呼吸都屏住了,他看见那个脆弱的不堪一折的女孩子凑过来,冰冷的唇瓣落在他的唇边,细声细气道:“不重要了。你不是狐狸吗?你是不是要吃人心?我马上就要死了,你让我痛快几天,等我将死的时候,你就将这颗心取出来。”
我只当,你是为了我胸腔里,这颗心。
阳初凝迷乱又冰冷地想,她现在大概是病的很厉害了,什么风吹草动都要她胡思乱想。冷眼看着,看着阳娘子靠过来,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脸颊,像是捧一尊瓷器,“你怎么会这样想我?我怎么会要你的心?”
他似乎正在焦灼,咬的自己唇瓣鲜血淋漓,又克制地不吻她,“我不能冒犯你。”
他见阳初凝不为所动,就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上,“我不要你的心,我给你我的……”
不知道是不是风声太烈,吹得屋檐下的灯笼胡乱撞,山间草木发出脆弱的呻吟,天地之间,似乎有什么在悄然破土。
沈微在把手上的帕子结个尾,只听见了门被推开,很细微的“咯吱”声,一阵很冷清端丽的冷芙蓉香气,夹杂着些微的桂花香被风卷着进来。
“屋子里这么暗?”万聊息关上门,指尖一弹,就将烛火烧的更亮一些。
“做太久了,没注意到。”沈微用剪子剪断线,将万聊息的手拉过来,把手帕递给她,“看看,喜欢吗?”
万聊息把那方帕子缓缓展开,像是展开一卷弥足珍贵的画卷,指尖摸了摸绣在上面的莲花,下方还有一个小小的枫叶。
那点幽幽的烛光,将这一方月白的帕子照的碧荧荧,模糊的,快要缠绵地化在指尖。
绣工很巧,用的是很久之前的绣法。倒像是朝代遗留下来的旧物,辉辉煌煌,清清冷冷。
万聊息将帕子收回去了,“绣的这么好。”
沈微抿了抿唇,压不住泄露出来的笑意,眼睛里融融散不去的笑,好似这收下去的动作,也将他一颗真心切实珍贵地收藏起来。
万聊息喜欢这样的绣法。曾在耳鬓厮磨的时候,那时候尚未贴心说过话,沈微的眸子转来转去,一帐子里都是一样绣法,绣的极其漂亮,针脚那样华丽,却有着最冷清的模样。
不自知地,沈微掌下也有一只这样绣着的半蜷着开的芙蓉,他的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靡丽,“您喜欢这样的绣法吗?”
万聊息应了一声,难得与他解释,想来是很喜欢了,“许久之前的绣法了,如今留下的也只有这些。”
那个朝代已经湮灭在如沙如河的时间中,更何况这些柔软脆弱的?
沈微摸了摸,心中有了些想法,但是他也不打算说。
“是不是费了很久时间?”万聊息问,沈微笑得蛮开朗的,“你喜欢就好。”
万聊息握着他的手腕,贴在他的心口,凑过去,吻一吻,贴一贴他的脸颊。
“这是道观……”沈微也不躲,有意靠过来,却也捏紧了手,汗涔涔,他没做过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情,心口砰砰乱跳,可真要他躲开,又比杀了他还难受。
“我知道。”万聊息还笑着说,“今天风大,将她们的眼睛都围住了。”
“围不住的呢?”
“那就叫她们瞧瞧,我们的心宽,神也心宽……”万聊息的话被吃在唇齿之间,她笑着,无所顾忌。
爱欲痴缠,存于天地,本就是天经地义。
既然是天经地义,那我吻你,就是光明正大,又何必躲躲藏藏?
晚上好哦!有时候都想跪下求自己别睡了,发现跪着也能睡![爆哭]调整作息,越调越乱,直接睡到了晚上零点。[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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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吻你,天经地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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