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突然起了乌黑翻滚的云,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就卷着压向了古浪岛。
暴雨滂沱,猝不及防地砸在人的身上,痛感几乎是一瞬间的,街上的人纷纷作鸟兽四散着跑开,屋檐下有一些拥挤,外边是冷的,里边又是潮湿的热。
闷闷的,憋得喘不上气。
一个年幼的孩子踉跄了一下,跌倒在雨里,雨水砸在身上,眼前看不清什么,抹了一把脸,雨却停了。
孩子抬头一望,是一柄碧水青的伞安安稳稳地遮在头顶,旁边传来一阵阵暖意,是个戴着幂篱的女子。
看不清脸,她蹲下来,把伞放在孩子的手里,问道:“安息寺,就在前面吗?”
孩子愣愣地点头,抱着伞,伞里安稳,伞外暴雨倾盆,嘈杂纷乱,天似乎积压了很久,抱着一泄而出的爽快。
再仔细一看,人却已经远去,只剩下水蒙蒙一片白里,渐行渐远的两道背影。
安息寺,白墙乌瓦,坐落在山脚下,又藏在深绿浅黄里,撞钟声袅袅,荡开了很远,雨声风声倒是不如钟声。只是万音之下,又能咂摸出一点生机。
今日,寺中烟气袅袅,就算风雨再大,依然香火漫天。
穿过四方的院子,向着后山而去,却在进入第二个院子的时候被人叫住,那僧人向着两人行了一礼,边说:“风雨大,二位香客可进屋避雨。”
万聊息侧过身,道:“师傅,风雨再大,我也有登山之志。”
僧人从檐下缓缓出来,站在雨幕中,双手合十,又道:“还请一叙,再去不迟。”
这僧人瞧着怪有意思的。两人坐在禅房中,僧人端来茶水,坐在另一边,手里捻着珠子,“二位直往后山,想必是有要事。”
沈微冷笑,“怎么?要去院中的池子里抛两枚铜钱,才可以过去?”
他不是个好相与的脾气,也不喜欢弯弯绕绕,丹凤眼一凌,“是池子中银光不够闪?还是香火不够旺?”
前来挡路,算是什么好人?
万聊息也有要管的意思,转了转自己腕子上的镯子。你来我往太慢,可有人喜欢这一套,而单刀直入是要见血的。
那僧人似乎也没有想到是这样一副场景,面上难堪。
雨声渐大,好似有翻天覆地的态势,要快刀斩乱麻,斩断着纷纷杂杂的一切。
沈微笑得温和,眼睛里淬着冷光,道:“叫你主子来。”
僧人称是,弯腰退出门外。
不到一会儿,进来一个白衣的男子,他长得和薛时相似,只是眼睛很冷,看人如同剜人,唇薄,见到万聊息伏身拜下,温和道:“仙君大人远道而来,未能及时迎接,是薛节之错。”
他立在一边,也不坐下,垂手站着。
“你修行,怎么留发?”万聊息撑着下巴,一只手拨弄着杯子,漫不经心道:“我听人说,头发就是三千烦恼丝,你舍不下这些烦恼吗?”
青雨落下,丝丝密密,砸在人心上,有什么东西默不作声,又震耳欲聋地叫嚣着。
薛节温和道:“既是三千烦恼丝,避开了也只是避开,开悟才是正道。”
“东扯西扯。舍不下这个,舍不下那个,凡尘一切都是舍不下,还修什么行。”沈微也温和,他略有些疑惑地说,“比起薛时,你怎么要差了许多。”
这话很恶毒,沁出杀人的毒来。薛节果然猛地一抬头,目光死死盯着沈微,那目光太凶太狠,这样的他,也沁出了一种浓郁的恨来。
万聊息撑着下巴,艳红的镯子顺着手腕滑下去,掐在一截手臂上,光艳异常。她笑了笑,纵容地道:“好了,小孩子家家的。回去吧,回薛家去。”
薛节吐出一口气,像是吐出一口血。他没有胆子拦下万聊息,只能拖延时间。
他退出门口,看着万聊息她们向着后山走去,心中的绳子捏的很紧,绞地他心肝都在疼,焦灼地不知如何是好。
“二公子,长公子请您回府。”有人站在一边道,面上是很恭敬的,只是只要他不去,就会有千百种叫他去的法子。
他登上马车的时候,目光剜了一眼后山,将手上的车帘甩的噼啪乱响。
一进门,毫不犹豫地穿过院子,远远的,直直的就看见了坐在廊下的人,他被雨淋了一场,也正有一场将要勃发的怒气。
等走近了一看,却发现薛时的旁边还站着一个女子,水蓝色的衣裳,海水蓝的眸子,她的眸子正看着他,然后弯出了个笑来。
那是一团月光的样子,她飘飘摇摇,融回了海里,他正要跪在岸边哭泣,却发现她已经随着潮水倒回回来,只是变作了刃。
要来取夺他的命。
千觅抱着手看了一会儿,沉思,情出于色,贪色则多情,可现在看看,好像也没有什么色可以贪。
原来是猪油蒙了心,才起了色心。
随后说:“薛公子,这是你弟弟吗?”
薛时应了一声,千觅淡淡道:“不过如此。”
从薛节身边擦过,一阵来自海面的风一样,割着他焦灼的心,薛节看着薛时,薛时端坐在素舆上,料想的薛节恼怒,现在却没有。
唉,他都打算在他骂的时候,将袖子里的石头砸他脑门上。
慢吞吞地又推着素舆回去,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从千觅身上闻见的气味,居然与薛节身上的一模一样。
薛家的香气,是天生透骨的,不常常待在一起,很难有一样的香气,一旦有了,就很难去除。
两人关系匪浅。
他并不在意,只是静静数着又有多少雨,从屋檐上滴下来。下着雨,就不好让他的木鸢飞出去,只是一场雨,就可以将他困在薛宅里。
可转念一想,困住他的雨可以停,困住世间的雨又什么时候能停?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湿漉漉,一样的可怜。
万聊息穿过一群倒在地上的人,径直来到了池子边,果真看见了一尾鲛人,冰裂得斑驳,看上去就像是鲛人裂开了。细看之下,又好像是无边的,蔓延开的泪痕。
她单手撑住冰,掌心灵力流转,如同初春苏醒,底下的鲛人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睛,那是一双孩子一样的,含着无穷尽的悲哀的眼睛。
她向着万聊息伸手。万聊息一把破开冰抓着她的手,将她拉出来,挣开了冰,回到了她刚来的时候,那时候春意融融,她刚刚学会走路,跌在海边怀抱似的沙滩里。
天很蓝,无边的蓝,又好似书里绵白的云,变作小鸟变作小羊。
春风啊,再吹去远一点,也让其她人闻见你的气息。
“我是在很早之前就来的。”栖弄摆了摆尾巴,她的尾巴总是有自己的想法,在天海的时候就会被套在斑斓五彩的珊瑚上,后来下了天海,又总是摔倒。
“在十一年前,我从天海上跌下来,掉在了海里。”
万聊息看她的尾巴总是要扫到什么,她静静听着,房里的东西被她尾巴扫的叮当乱响,和摇着匣子里的玩意儿一样。
沈微跪坐在万聊息的旁边,看的眼皮直跳。万聊息把玩着他的手指,按下去,又翘起来,和沈微一样,倔脾气。
万聊息听栖弄回忆,她说:“我遇见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很小,身体很弱。”
有一天,雷雨交加,他马上就要死了,脸颊烧红,只怔愣地看着她,有什么把他的泪水都烧没了。所以,他干巴巴的。
“我不能教你走路了。”他说,小声小声地说话,“我马上就要死了。”
栖弄手足无措,鲛人善药,她却找不到任何药能将他救好,若是她真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又为什么叫她无能为力?
她好像真的是海里的一个石头,挡不住浩荡的海水。
“我还是救了他,和他同享寿命。”栖弄说,她现在却说,“而我现在,想要收回来。因为我已经知道了,我救活他的时候,他就死了。”
有的人,就应该像是没有波澜的风,就应该死去。
若是活了,就会成为狂风,带走其她人的性命。
这么多年,她终于承认了,她难过地趋近于困惑,教她走路的那个孩子,早就变成了潮汐,已经回到了海里。
虽然,后来每天都有潮汐,只是不再是她的潮汐了。
冰冷中,栖弄细细听着远处潮汐到来,鲛人用自己的本能分辨,终究再也找不到曾经的潮汐了。
浪不同,风不同,雨不同,都不一样了。
万聊息一条腿盘着,一条腿垂下去,晃了晃,无忧无虑的像是秋千,手里握着一只钓竿。
风雨不侵,淡然而坐。
旁边放着一盏亮着橘黄色光的小灯,那样小的灯,在海上的话,就会熄灭,一星半点都不剩。
昏黑的风雨里,千觅沉默了许久,还是走过去,坐在一边,她说:“姐姐,你去了安息寺了,对吗?”
万聊息只是将小灯推向她,“这是许愿灯,我在鱼灯节的时候,见你拿的就是这个样式的。”
那样灯,有千盏万盏,一样的愿望也有千个万个,去往何方?要去东方,再汇聚到海里。
有一些事情,总是要和海啸一样大的时候,才会被注意到。可是,很多时候,喜怒哀乐都没有潮汐大,就只能变作永无止境的怨恨委屈,直至被海一样的死亡吞没。
晚上好哦![撒花]沈微其实就是这个德性,只是在了了身边看不出来。[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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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潮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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