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朝一日,你的箭也会射向我。
老虎站在铺天盖地的风雪之间,她的眸光明亮,山下的人很嘈杂,却举着锄头不肯再踏进山上一步,粘稠的血滴在雪地上,凝成一滩。
她的目光落在人群之前的山子薄身上,见到他尚在震颤的弓弦,弓将他的脸颊分为两半,一半掩盖在凌乱的发下,一半干净地迎着风雪。
他许久没有再用过弓了,却依然准头惊人。
山子薄的手臂被震地发疼,他喘了口气,向着山间的老虎落了泪,那只老虎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转身几步,跃回了树林之间,风雪掩盖痕迹。
就好像,本就没有一只老虎从山间跃来。
“老虎被发现了,就会被众人打死。”山子薄道,山子薄将手里的锄头放下,向着探头探脑要去外面看看的老虎说道。
老虎根本待不住,她有很矫健的四肢,要去宽阔的地上跑一跑,要去嶙峋的山间跃一跃,她焦躁地舔了舔爪子,坐立不安地来回走动。
山子薄看着她,这个小院子太小,她又太庞大。
所以,被发现了,好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老虎步步紧逼,“我刚刚出去的时候,被发现了。”
她想要去山上跑一圈,看见了一个孩子落水,毫不犹豫地下水救人,然后被发现了。
她说:“你和我一起走吧。”
山子薄缓缓摇头,所有人都看到老虎向他这里而来,若是他走了,往后一切言语都不能由着她们,到了那个时候,她就算救人也成了伤人,“我不能走,你走吧。”
“我走了,就乱了。”
人和虎,不到几年的和平一旦被打破,就再难复原,创造起来,要无数生灵的命,毁起来,却轻而易举。
老虎与山子薄对视着,她眯着眼睛,而山子薄第一次这样的坚定。
院子外,围着的人越来越多,火将这座小院子照的亮如白昼,教一切的隐晦,都无处藏身。
老虎猛地跃过来,在山子薄惊讶的目光里,叼着他的衣衫从围墙上掠过,她飞跃过了那群举着火把的村民,向着深山而去。
山子薄回过神来,手猛地推了一下她,老虎厚重的毛让他的推拒像是挠痒痒,他听了一会儿,那比风声要急促的,是她的呼吸声。
他将手握到了自己的衣领,摸到了那个湿热坚硬的牙齿,指尖温柔地拂过,就转而扯着衣领,猛地用力,只听见布料一声细微的撕裂声。
在风雪之中,沉重的血肉碰撞着雪地,顺着山一路滚了下去,他滚得毫不犹豫,老虎来不及惊讶,也追得毫不犹豫。
山子薄被树狠狠地卡住了腰,他痛哼一声,撑着树站起来,“不要过来。”
那只老虎就不动了,山子薄微微侧过头,那下边已经火光亮成了一龙地追上来了,他的目光被风撕扯的七零八落,他道:“快走!”
老虎瞧着他,突然想要长啸,没有由头地,她开始觉得山子薄很烦,她明明可以带走他,他做什么宁愿摔下来,也不肯。
“你和我走!”
“然后呢?”山子薄的脸上是石头刮擦的血痕,血痕像是裂纹,遍布了他的脸颊,又遍布他的身体,他将要被撕碎了,“然后她们以为老虎下山吃人了,一起上山,看见一只老虎就杀一只!你呢?你瞧着她们杀!你难道不杀吗?”
“数年不到的安宁,就打碎了。我们又要过一次不停的风雪吗?那死去的那些人算什么?你母亲算什么?”
“我们是人,你是虎,人是听不见虎说话的。辩解也是没有用的,没有人会去相信一个人愿意跟着一个老虎上山!”
这太荒谬了!这无比荒谬!
老虎被这些话止住了动作,她茫然地被风雪吹着,皮毛上压着雪,那些棉絮一样轻飘飘的雪,居然也有不可小觑的重量。
人群已经追上来了,胆战心惊地举着弓箭,箭尖一闪而过锋锐的雪光,山子薄猛地退了一步,夺下了那弓箭,在所有人没有反应的时候,拉弓射箭,一气呵成。
所有人都静默下来,只剩下风雪呜咽。
山子薄不知道是什么在痛叫,是风雪,是她的眼神,是他被震痛的手臂,将将落下的泪,他在无声地呐喊。
老虎转身离开后,那群人才后知后觉地围上来。
“老虎怎么下山了?将你抓走!”
“我们险些就要去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山子薄听见了,愣了一会儿,向着深深的山尖望去,随着人们离开。
他院子里的柿子,好像快没了。
“它原来是下水,将孩子捞起来,骇死我了!”一个婶婶说,抱了一筐子的柿子饼,向前一递,“你原先向我要的,我才找到呢。”
“她原来是去救人了吗?”山子薄抱住那篮子,慢慢道,“怎么没人知道?”
“老虎嘛。”那个婶婶又说,“它冲着你家去,叼着就走呢,可不是为了吃人来的?还好你福大命大。你射了它一箭,它也是可怜。”
山子薄温和地笑笑,眉毛微微蹙,过了一会儿,又说,“她也算是救了人,那孩子的母亲,听说去老虎庙里了。是老虎头又弄回去了吗?”
“没呢,谁有那个气力。”婶婶说着,眼睛向他的院子里瞟了瞟,唉声叹气,“你呀,一直一个人,太孤单了。”
他道:“那我闲着也是闲着,我就去修吧。我射了她一箭,是我对不起她,我为她修好。”
那个裂纹,奇异的,很规整,山子薄捧起来,手掌摸了摸那个断口,他提了笔,将断口处放回了脖颈上,又画了一道红痕,像是自刎。
老虎眼睛直直望向远处的山脉,他不知怎么的,腰一弯,将脸靠进了石像的手里,手掌缓缓地挪过去,摸了摸老虎爪子,又收回来,按在老虎掌心。
十指连心呢。他想,十指连心。
我是从你的指缝中看到的山脉,掌纹居然和山脉不谋而合,山子薄从家里带了一个红红的果子,他架着梯子站在老虎石像的手中,掂着脚尖,将果子送到了石像的嘴边。
略微等了一会儿,又坐下来,坐在石像手中,小心翼翼地,珍重地,啃着果子。
整个庙中,回荡着果子清脆的声音,静耳听了片刻,有些像是红鞭炮炸响,众人闹闹哄哄,两人对着一个红果子,眸光羞赧,脸颊生绯,四片唇瓣隔着一个果子,含笑咬下。
“咔嚓。”
沈微咬着那个脆甜的果子肉,久久咽不下去,唇瓣也贴着残缺的果肉,眼尾绯红,直到万聊息从下往上地抬起眸子。
眸中烛火一点一晃,晃成了明晃晃的笑意,万聊息见他虔诚地咬下了果子,细细地嚼着,脸颊微微鼓起来,仿若在尝着什么妙食珍馐。
咽下去后,沈微嗔了她一下,“你有你的果子,为什么抢我的?”
“你的,要红一些。”万聊息不觉得有什么,反而把自己手里拿过去,道,“要不要尝尝我的?”
沈微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的脸颊,还是垂头下去,啃了一口那个带着些青色的果子,果然是酸的。
万聊息挑挑眉,见他面不改色地吃下去,“不酸吗?”
沈微捂着嘴,点点头,眼尾的小痣随着他点头的动作,也上上下下的动,像是一只不听话的蝴蝶,万聊息伸手过去,掐住他的脸颊,他迟疑了一下,四下看了看,见到山和在睡觉,就安分下来。
“你刚刚在想什么?”万聊息道,沈微有些迟疑的动作被她捉住了,他当时的表情很精彩,一点羞赧,一点震惊,一点无所适从,又有许多的欢喜。
像是万聊息曾经打翻的珠光丹青,缓缓流淌,盘在雪白粗糙的纸上,她仍由他肆意地流着,居然也能生出不同的意象来。
只是,他吃惊的眼睛,从凤的滚成鹿的,天可怜见的,一口果子,就叫他吓成这样。
“我在想,我的果子可以给你。”沈微看着她,见她抛了抛那个青红相交的果子,她并不打算吃了,像是杂耍一样玩。
在人间,新婚的时候,新人是要同吃一个红果子的,寓意是红红火火的日子,平平安安。
只是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果子是甜的脆的。
沈微想,她们手里的果子拿错了,那个酸涩的青红交织的果子,理应是他的,至于万聊息,她应该吃那个红艳艳的,单单只吃那个,也不用这样无意。
“我只是尝尝滋味,我不爱吃果子。”万聊息道,她曲起指节,拨了拨沈微的眼睫,他有一双纤长的睫羽,眼头是翘起来的,像是小扇子,半遮半掩,眼尾是笔直垂下的,偶尔的,透出点收敛的柔情。
生得可真好,万聊息揉了一下他的眼尾。
最后,沈微一个人啃了两个果子,万聊息看他慢慢地啃,突然笑了一下,沈微疑惑地抬眼,万聊息凑过来,“吃完了吗?”
沈微点点头,手上还残留着汁水,只有手腕搭在她的肩上,与她鼻息交错,她有些翘的鼻尖顶了顶他的脸颊,顶出了一个梨涡。
她道:“那,让我尝一尝。”
啃得红润润的唇,难耐地抿了抿,沈微失神了许久,痴痴地瞧着她神采飞扬,她在作弄人的时候,总能找到一些莫名其妙的玩法。
“嘴唇不用画,一会儿给你画个眉。”
沈微捂了捂嘴,眼尾湿红,他推了推万聊息,舌尖有着咬痕,一说话就怕咬到,于是只好求道:“孩子……”
只见屋内滑出一道银光,转瞬送到一旁的屋子里,天旋地转,万聊息拖出来妆奁,见沈微仰着脸,好让万聊息将画。
“浪里金船倒……锦上银朱笑……梳罢小山眉……低语问卿君。”
晚上好哦!后面的诗,是和朋友聊天的时候,突然想到的一个play。[奶茶][奶茶][奶茶]喜欢喜欢,写之[竖耳兔头][竖耳兔头][竖耳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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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红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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