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头的柿子落了。
闻见一阵很烂甜的气味,屋檐角处缓缓地,缓缓地,落下了一簇白雪,砸在地上,将那个柿子掩盖的严严实实。
四周静的可怕。
於菟捧着他,托着他的脖子,凑近了,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山子薄的脸色很白,白的找不见下面的血管,他费力地笑了笑,抓着於菟的袖子,轻轻地说:“我来世……还想……遇见你……”
说着,眼里滚出泪来,咽进了花白的鬓发里,他的呼吸微不可闻,他抽了一口气,迟迟地呼不出来,喉咙里卡着许多的话。
“不要……不要立碑……将我烧了……”
於菟将他握在怀里,他的身体一点点凉了下去,那点柔软随着凉意的袭来,变作了硬,变作了硌人眼睛的泪意。
山子薄闭眼的时候,最后一点泪还没有落下,而於菟落下的泪,又为他续上了。
也慢慢地,郑重地,藏进了他花白的鬓间。
他原来是没有准备棺材的,於菟抱着他枯坐了许久,翻身下床,去了山上,找了许多木材,堆在了一边洞穴旁边,又学着他以前的样子,拿来了许多红果子,啃了一口,放回了木材深处,最后坐在山洞处,向着远处瞭望。
那个只剩下,仿若随意滴下来的墨水似的小村庄,长着柿子树的小院子在墨水里边,算不着一个点。
风雪那么大,飘到眼前的雪粒子,都要比那个小院子大。
天地分明,黑白分明,什么都分明,仿若一切不分明的,到了完达都会分明。
於菟擦了一个火,风雪像是看到了什么虎狼,毫不留情地将它扑熄,又从她身边走了,她又想到了那句话。
“就像我,放过你。”
箭尖移下去的时候,她们才在彼此的眼中生根发芽,那是无异于春天的一眼,她想的实在是不深刻,也无法做个双全的选择。
柿子落了,柿子还会再生,风雪走了,风雪还会再来。
万聊息从温暖的被褥里醒来,掀开被褥,赤脚穿过内室,最后推开门,风雪一遇见她,就仿佛被利剑一分为二,劈开了两半,向着两边呼啸而去。
她拉上门,穿过走廊,来到了山子薄的房间。
这个房间的药味已经消散了,尚且有些甜腻的柿子味,是山和来找山子薄的时候,坐在他怀里啃柿子,留下来的味道。
山子薄躺在床上,躺的很整齐,双手叠在腹部,盖着拉扯到胸口的被子。
只是,於菟已经离开了许久。
万聊息坐在桌子边,诵了一段安息词,又转到另一边的屋子里,将睡得正酣的山和抱了出来,小孩子咕哝了一句,咂咂嘴,又睡了下去。
她将山和抱回了屋子,屋子里亮了一盏灯烛,犹如远山之中的一点亮。
万聊息愣了一会儿,就在这个缝隙里,沈微从里面拉开门,他的脸上有着未醒的红晕,探出手来,将万聊息带进屋子里。
“去这么急。”沈微将她安置好,穿了鞋子,才抱着山和回了床榻上睡着,“也不晓得穿好衣裳。”
“你怎么醒了?”万聊息吃着茶,看他又转身点了一盏灯烛,他披着外衣坐过来,头发散在背上,才慢慢地缓过神,“你走了,我有些睡不着。”
“仙,又不需要睡觉。”
神仙,无眠。沈微以前也没有睡觉的习惯,只是万聊息很喜欢过这样自己动手,慢慢来的日子,带着沈微也喜欢慢慢咂摸这些。
有些时候,招手而来的东西太多了,反而失去最原本的滋味。
只要忘却了最原本的滋味,心中就会空旷,渐渐地,又模糊成了空洞,填不满,就会呼噜噜的灌风。
两人一时无话,沈微拿着银剪,剪去那些繁杂的灯芯亦或者将凝在蜡烛头的残液,也一并剪去。
“她还会来吗?”沈微剪完以后,才想起来那只老虎神并不在院子里。
“会的。她只是,要去想一些东西。”万聊息执着一卷书看。
沈微的目光穿过门罩帘子,“那,山和呢?”
“看她自己。”万聊息道,“她若是想要和於菟在一起,於菟也会将她带得很好,她若是想要与我们在一起,天上宫阙也不缺一间屋子。”
他垂头一看,看见万聊息茶盏里碧盈盈的茶水,宛如一面小湖泊,清澈透亮,它翻涌起来浪花,卷着他的心思,百转千回。
梦里,也有着这样的一盏茶,那茶汤滚烫,泼洒到了一幅海棠细雨的画上,它的到来是惊涛骇浪,一个浪头就将细弱的海棠扑的狼狈不堪。
那个沈微似乎愣了一下,之后就自恨的恼怒,手拿起那副画,不知从何处下手。
他狠狠蹙着眉,提溜着,要去外面的院子里晒一晒,迎面却碰见了正在院子里自弈的万聊息,万聊息撑着下巴,眼睛一抬,像是卷开了隔春去花的帘子,反叫他瞧见了暖意融融的底下。
她的目光一转,转到了他手里的画上,他手仿佛被烫了一下,着急忙慌地将画缩到了自己的背后,扭头就要逃。
“过来。”万聊息单单只说了两个字。
沈微肩膀一缩,慢吞吞地挪过去,站在她的边上,见到她秀致的下巴一侧,意思是叫他自个儿坐在另一边,“你的画,我瞧瞧。”
“一点愚作,怎敢污了掌门的眼睛。”沈微那时候当然是高傲的,只是他的高傲是识人很清的,对着旁人,他尚且能赢,对着万聊息,就生怕她将他推下天去。
万聊息却哼笑,沈微就将画给她,她手抓着画的两端,缓缓展开,画上粉红桃红糊了一团,像是扮了旦角,却偏偏化作了丑角。
沈微见她面不改色,也找不到她在想什么,拧着手在一边看棋盘上的棋局。
“虽然颜色糊了点,但还是能看出些巧妙之处的,线条很细致。”说着,沈微眼睁睁看着万聊息,她的手落在那卷画上,手心里银光一闪,那些被浪潮扑走的颜色,就神奇自然地回到了远处。
她又递过来,“我只能复原我看的懂,其余的,你自己补一补。”
沈微愣愣地接过画,眸子却定在她的眸子里,她也抬起来,约莫是心情好,琥珀色渐渐荡开,露出一个浅而又浅的笑。
沈微后边,没有补,做贼心虚似地,将画压在了最角落,无人的时候,又自己过来提着看几眼,珍惜地摸几下。
梦一转,灯火渐渐暗淡下来,红烛吐露,灯花噼啪,重重叠叠,怒涨的浓香,它云雾似的盘旋在屋子中,只半遮半掩地,露出一点金雕玉琢的红木柱子。
那个沈微捂着嘴,退了几步,丹凤眼里湿润润的眸水,他身上素白的衣裳,还留着花一样的血,情动之下,抬眸一看,瞧见了万聊息垂下来,冰冷的眼神。
那眼神,像是鞭子,像是耳光,将他扇的浑身发冷。
凤眼里的眸水又冷却下来,他一言不发,也冷冷地直视万聊息,他从来没有这样看过她,这样冷漠之下,沈微却意外地发现,她看起来很稚嫩。
只是,她太冷也太戾了,让人错过了她的稚嫩。
万聊息向他而来,沈微惊恐之下,不顾丹田裂痛,抽出了剑,剑锋压在她的脖子上。
万聊息不为所动,她的目光不屑地掠过剑锋,又掀起来,冷且艳地瞧着他,她走过来,一步一步,在沈微痛苦惊恐的目光里,沈微突然叫了一声。
“你别动!”
这一声,像是绳索最后苦苦支撑的芯子,他哀怨凄艳的脸上,泪水潋滟,他求道:“掌门,你就让我走吧!我向你发誓,我绝不,背叛天上宫阙。”
“你走了,你就能活了?”万聊息猛地从他的剑下过来,她顾不着锋利的剑划破了她雪白的毫无痕迹的脖颈,只是掐着他的脖子,将人掼在柱子上,痛的沈微的手一软,剑从手中脱落,她逼视过来,冷笑,“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沈微在剧痛的窒息中,察觉到她真的想要杀他,他费力痛苦地张开眼睛,万聊息的脸就近在咫尺地撞了他的魂魄中。
她的眉很直,直的像是割喉的刀,只是眉尾垂下来,所以这柄刀不细看,是温柔的。唇瓣也是垂着的,翻到的小船一样,此刻抿着,那双眼睛,实在是很漂亮,漂亮的,沈微找不到任何形容词。
他油然生出了一股子扭曲的痛快。
原来,你也会为了我生气吗?原来,你也会为了我的生死波动的吗?
屹立不动的山,也轻飘飘地掉下了两块碎石,对山来说,不值一提,对山下的人来说,山崩地裂。
沈微蓦然捧住了万聊息的脸颊,吻住了她的唇,那往下弯着的唇。
她愣了一下,抬起手,就在沈微以为她要将他拍死的时候,万聊息却一把拖着他,摁在了桌子上,在沈微惊惧交加的眼神中,她缓缓地张开手,召来天子令……
燃着的灯火猛地炸响,沈微不可克制地脸热,万聊息见到他许久不动,脸上却生了绯色,“你很热吗?”
这句话,像是忽而炸响的惊雷,沈微猛地抬起头,丹凤眼很水,水汪汪意绵绵。
万聊息福至心灵,她知道这个眼神的意思,很可怜,很羞赧,求而不得又无可奈何……
晚上好哦![竖耳兔头]沈微对于太子令会很应激,了了是知道的。[害羞][害羞][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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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忽而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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