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军自入城以来,便是一如既往不骄不躁,严明守纪。
凡烧杀放火,草芥人命,不善待百姓者,一概不论,皆问罪当斩。
不过,也不论这些严明的军纪,因得那些多年操守的习惯,谢军更是自觉动手帮忙城中百姓,就别提所谓的迫害百姓的事了。
眼下,他们可是比起左军更令城中恶霸闻风丧胆,拔腿就跑,心惊胆战规规矩矩的人。
也因此谢军同左军一样令南关子民深深信服。
虽说如此南关子民对左将军也是有些惋惜的。
话说回来,这几日在谢军军中,倒有一不成文的规矩,便是誓死不提谢随乃谢侯之子,这些道理想来也是不必挑明的。
夜色渐黑,南关城角,谢随早已脱了染血难闻的铠甲,如今单单是身着一身洁净单薄的布衣,内里是层层纱布包裹的伤口。
伤口太多,又全压一起隐隐泛痛,绵绵不绝,使得本对疼痛不敏感的谢随忍不住微皱起了眉角,流下些许冷汗。
不过谢随倒是无心痛痒,顾暇不及,心痛大于伤痛。
他此时正靠在墙角望着眼前灼灼温馨的灯火,眼里尽是磨人的沉闷,许久,方缓缓出声“阿着,此战是为险胜。”
坐在谢随身旁的江着闻声回了神,却是默不作声,而后沉沉点了点头。
夜色明亮,本该年轻气盛望着星光,快言快语的俊朗少年江着,眼眸中却多出了不曾显露过的复杂不定,如一潭吞人波动,不见平静的黑水。
他是心颤和后怕的。
若不是多备一手,谢随早先各派2500人随第一支暗军前去殷魏俩州暗中着手挖地道,又故意在战书上拖延五日,才等得殷魏俩州适时被破,谢军得以扮作殷魏子民及时潜入南关,从而赢得此战。
若是差错或稍迟一步,怕是战局重溯,胜败重论。
谢随心思缜密,可再缜密也是有疏漏的,就如他不曾猜到护城河有桥,也不曾真的料定左权会等多久。
怒马枪脱手,单论剑,谢随事实上是敌不过左权的,因此此战得胜皆因谢随用赌,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二人少言少语,各思其事,此间月色,谁都没看进眼里。
随着巡逻声传来,透着股金属寒气,气氛显得凝重,谢随胸口愈发沉闷,心更是难以安定下来。
南关虽说拿下,安州得手亦近在咫尺,可先前十万大军与同样骄勇善战的左军对战,不容质疑,早已损伤惨重,如今最多只余六万。
若是再趁机冒然攻入安州,怕也是会多些将士因此丧命。
不论左军还是谢军。
谢随本不是一位争强好胜,喜得功名利禄的人,说实话他有时自己也摸不透自己,他似乎喜欢刀光剑影,执守沙场,剑风割裂皮肤的感觉,同时又向往粗茶淡饭,安安定定的生活。
可这些,如今除了沙场,他这一生倒是拥有不得,都是奢望。
因此他于他父亲一样,都希望这世上能多那么一个温暖和乐的家,少些离别,多些相守,如眼前的万家灯火一样。
自己如今正是掌权之人,一个念头便关乎手下将士的生死,牵扯数万家庭的团圆。
求和,父亲当年所作所为,想的也该是如此。
谢随平静略显冷淡的眉眼下是沉思过后的深思熟虑与释然。
“谢随,江前锋。”左权远远便看见那位靠着墙郁闷的少年,不由迈步上前喊道。
他倒是好奇谢随此态,于是咽下口中的石蜜,略带讥笑,漫不经心又开口道,“我倒不曾想过半日便深得民心,运筹帷谋的谢军主将也会有此等落寞郁闷的时候,谢随,你在想什么?”
谢随抬头,静静看了左权一眼,而后淡淡回道“我在想这眼前的灯火可有那么一盏是为我而留。”
左权闻言与江着对视一眼,二人皆愣了一瞬。
不等左权和江着出言,谢随移开视线,弯唇淡淡苦笑,而后正视着前方有序巡逻的士兵。
眼里似容了一点星光,带着一丝坦荡,谢随继续道“我此生是回不了家了,不过这数万将士有家可回。江着,留兵俩万驻守南关,挟持住安州便好。左权,你若信我,三日后,便随我退兵回京。”
“我不信未见黑白的萧定权,也合该信谢军护国爱民,信你也心存善举。”左权闻言笑了下,他果真没看错谢随,于是松了下肩膀,点头应声道。
他是信谢随的,就如当年父亲那般信谢煊。
谢随抿嘴,对上左权讥笑却显露真心的眼睛,抬手握拳轻撞了左权肩膀一下。
这一撞是发自谢随心底的彼此信任。
俩日后
军议厅门前,左权抬手拦住了愤恨忐忑的江着。
只见江着眸光中皆是怒气,而左权一向冷峻的脸上却带着少见的愧对自责和痛惜。
“砰”
一声巨响,木门因剧烈撞击而接连晃动吱呀作响。
在左权侧头与江着视线交聚的一瞬,便被江着几步上前用剑鞘狠狠抵在木门上。
江着眼里是再压不住的痛恨,他此刻怒火更甚,强咬牙关,忍着欲杀左权的冲动。
这人竟还敢踏入此地,是嫌问心无愧吗?
“谢随一家惨死,这世上算得上推心置腹的只余张温!”
江着语气含恨,眼鼻一酸,剑鞘握得更紧,逼得更近,继续愤懑道“如今,你要谢随如何回家?他有何家可回?他昨日还等着张叔伯一同回家!”
“左权,你虽无错,可谢随终归是至此孤身一人,还有那些本可以好好活着的将士,我,不能不恨你。”怒言过后,江着放开了左权,垂下手,无奈痛惜最后道。
江着已是无法做到去对左权心平气和,若不是他怎会如此?
刚才探马而归,传来的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张副将领兵护送粮草,一日前,在山谷中突遭左军伏杀,虽早有防备,却仍是寡不敌众,终带数千将士以命搏杀才换来了军粮的半点生机。
看着左权眼底的血丝,江着眼前再度浮现起了那位探马无奈不甘,痛哭颤抖的样子“江前锋,前线捷报来迟了一步!来迟了一步,军粮安在,可张副将和数千将士却是战死樾山下了。”
战场之事,变幻莫测,悲喜相持,纵使功名富贵,又有何用。
战场之上,何人能料事如神。
谁能想到战事刚平,前线捷报却霎时传来,亲眼看着那些本可以好好活着,得胜归家,一家团圆的将士却早一步没了生气,化身怨魂时心底是何等的绝望无助与痛恨埋怨。
张温全身黑血,腹中数剑,失力跪地,身旁是满地尸首,凭着最后意志,他努力睁了睁眼抬起头,透过因鲜血模糊的视线,朝军粮望去。
“还好,护住了…”
张温唇角浮起一抹虚弱甘心的笑意,转而神思溃散,松了血剑,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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