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笛声骤然停止,那人似乎是受了惊吓,转过身来隔着寒露重重的花树向迎红月所在的位置缓缓前进,迎红月半侧过身子,俨然一副皇后的模样。
“你是何人,为何清晨在此吹笛?”
“贫道乃京城玉虚观道士青玄,应太后之令入宫讲经,方才不曾见到皇后娘娘前来,多有失礼,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你是宫中的道士?起来吧。”迎红月听到“道士”这个词心中闪过片刻不好的回忆,又问:“你的法号是青玄……”
那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美髯下俊朗的脸,盘起的发髻像是抹了一层桐油一样光亮。
“正是,今日宫中静安道长欲要在法香殿内讲学,贫道尊太后娘娘命令入宫,贪恋花园美色,无意中惊扰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道长不必担忧,本宫亦是晨起后心情郁结,因而来此观赏春景,听到道长笛声,好奇罢了。”
迎红月看着他的脸,心中闪过片刻怀疑,随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死人就是死人,那个叫做应玉楼的男人在自己背后捅刀子,已经被她下令处死,尸体焚为灰烬,是决计不会再出现了。
清玄道长恭敬地说:“若是皇后娘娘喜欢,贫道可再为皇后娘娘献上一曲,这首曲子是贫道在观中闭门冥思悟道时所作,或许能解娘娘烦忧。”
迎红月清了清嗓子,正声说:“道长事务繁忙,本宫方才也已听过了道长的曲子,今后若是得了机会,本宫会禀告陛下,再请道长入宫演奏。”
一番回答威严得体,既没有驳斥了清玄道长的面子,也没有逾规越矩,清玄道长自知言语有失,又行一礼,随即告退。
迎红月听着他的脚步渐远才卸去了脸上庄严的神色,她不断告诉自己那个人早已经死了,可是心中那根疑虑的弦一刻不停绞扫着她的理智。
迎红月回忆起了前尘往事,那时候她刚刚登上教主之位,却还没太明白自己肩上有多沉的担子,也不忘玩乐,有时遇上了烦心的事,就跑出去,到青州城里好玩的地方去。
她在丽琅湖边遇见了一个人吹笛子的小道士,长相不算难看,只是一双眼睛离不开迎红月,很快就引起了她的注意。
“我?不过是个没名号的小道士罢了,名字是身外之物,要是你想知道我叫什么,那你就叫我的法号玉清。姑娘,我看你心事重重的,这样吧,今日景美人也美,我为你吹一首曲子。”
笛声悦耳,更重要的是吹笛的人好像住在她心里一样,任说一句话都让她欢心:“好听的曲子我一天能吹出十几首来,这是独这一首曲子是我给你一个人做的。”
于是尽管教中事务繁忙,迎红月依旧每天都下山,独自前来见玉清,长久以往,也知道他本名,叫做——应玉楼。
一日二人偶遇湖上水匪,应玉楼虽然只会几手三角猫功夫,却也挡在她面前,迎红月自然不会让几个杂鱼伤了他,三两下也就除了那伙水匪。
应玉楼没有因为她是魔教教主的身份而有半分畏惧,反而还因为她辩驳被逐出师门。
自然,他也就进了虹日玄月教,他教会了迎红月很多,比如刹那心动,比如迷茫伤痛,又比如如何为情所伤,如何因情蒙蔽双眼。
迎红月始终没有怀疑他——即使有很多人说他想要潜入自己母亲和祖父的陵墓盗取秘籍。
众人要杀他的时候,她挡在应玉楼身前,让他下山去,却换来他背后刺来无情一刀。
“你既然不信我,那你已经没用了,没用的人就像没用的东西,该扔就是要扔的。”
他教会了迎红月很多,比如如何恨一个人入骨。
迎红月忘不了应玉楼被她下令处死时说得话:“杀了我,你会很后悔,今后日日夜夜,你都会想起我,我的好月儿,你一辈子都离不了我!”
他坐到了,他成了她一声骄傲中一个难以抹去的污点,让她万劫不复!
“教主?您还好吗?”贠城的声音把迎红月从那让人厌恶的回忆中拉了回来,她转过身去,不自觉地走近贠城,甚至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臂。
这位年轻的教主仰起脸,带着几分迷茫与错愕询问她的护卫:“城儿,如果一个人全身经脉尽断,被浇上火油焚烧为灰烬,他不会再活过来,对吗?”
“您是说他?应玉楼!怎么会?”贠城急切问道,“教主您为什么又提起他?您刚刚遇到谁了?您——还好吗?”
“我刚才遇到了一个让我感觉很像他的人,他也说自己是道士,他也吹玉笛……或许还是我没放下对他的恨吧。”
“他是谁?属下去查。”
“京城玉虚观青玄,我们可以让皇后娘娘和王爷帮我们查”
贠城微微提高了声音,坚定地向迎红月承诺:“无论他是死是活,是人是鬼,属下会再次为教主杀了他。”
“或许也是我想多了,总之谢谢你,城儿,我们走吧。”
*
金红的日光终于刺破了晨起时的阴云,一半浓密,一半寂寥,花园中群芳披满朝霞,刺痛着周澜祎灰暗的眼眸。
“娘娘,让您久等了。”
这位端庄威严素来不容侵犯的贵妃喜悦地转过身,似乎这是她人生中少有的愉悦。
“你来了?”她拖曳着繁缛的衣裙像一只蝴蝶一样扑进了来人怀里。
男子身形一僵微微蹙眉:“此处人多眼杂,娘娘还请自重,更何况,你如今已经有了身孕。”
他说着话,手却覆上了她的小腹细心按揉。
“没有人的,我已经让人在外守着了,三声布谷鸟鸣为号,况且你武功那么好,我怕你不再来看我。”
“娘娘。”略带愠色的声音发出,周澜祎感受到疏离与冷漠,放开了怀中的人,不解地问:“怎么了?”
“今日周大人遭到御史弹劾,说他勾结江湖人士,结党营私,密谋夺位。”
“怎么会?难道我们的事——”
看到爱人向自己投来的凌厉目光,周澜祎不敢说话,轻轻用粉嫩的手指捏紧了他粗布道袍的衣袖,在手里攥紧。
“我已经说了,今时不同往日,娘娘还应小心一点,周大人也是,陛下既然要请甘高韵回宫,必然是已经对周大人起了疑心,娘娘不想保住我们的孩子了吗?”
“我知道了,是我任性了,你莫要生气,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做的!”
被唤作玉楼的男子忽而坏笑了起来,一把将周澜祎拉进怀里,闪进假山后,用左臂环紧她的头,将她压在怀里,随后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唇,沿着她的发髻不轻不重地亲吻起她的面颊来。
“对不起,我也不想冷落了娘娘,让你伤心。只是近日来事务繁忙,等我解决了甘高韵和皇帝,我一定向娘娘好好赔罪。”
周澜祎身子一软,趴在他的胸前默默滚落两滴泪珠,有喜又气道:“还有我们的孩子,你不能忘了他。”
“这是自然。”男子半跪在地上,羽扇一样的睫毛在他的眼眸上打下一片阴影,他仔细听了听周澜祎小腹中的声音,随后落下一吻。
“我今晨入宫,见到了皇后。”
“她?她今日没让我们前去昭阳殿拜见……她真的很像你的那位故人吗?”
“是啊,很像,像得让我害怕,只不过那不是她。”
“她不会是这样子的人的。”
“嗯,那就好,天下人谁会有这样大的胆子,竟敢假扮皇后,只不过,冷宫待过一年的皇后确实聪明了不少。”
应玉楼笑了笑:“既然那不是她,我就不必出手对付了,我相信娘娘会解决好皇宫内的事。”
周澜祎生出了几分醋意,好奇地问:“若是你那位故人你又要怎么办呢?”
男子盈盈一笑:“若是她,我一定会让她生不如死,像她那样的人,最好要让她众叛亲离,让她亲眼看着自己身边人一个接一个死去,把她关起来,让她变成一个供人观瞻的疯子,那样才有意思。”
周澜祎并不知道他心里的故人是谁,只是她隐约觉得,似乎这位故人比她在爱人心里占得分量更多。
男子握住了她头上的珠钗宝链把玩,狞笑着说:“不过啊,已经她没有多少时间了,她现在一定很着急很疑惑,每天担心自己活不过第二天,她再也不能骄傲自负的那一天很快就会到了。”
“嗯,皇后也不会得意太久的,你放心吧。”
周澜祎虽是说着,可是却想起了那日皇后在昭阳殿上说过的话,她是有些感受的。
*
午膳前,太后朱凤仪突然起了兴致,告诉众宫妃午后要一一向她前去请安,宋吉祥闻言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只告诉迎红月快些吃饭,赶紧睡觉,只怕是一下午都要被折腾了。
“倒也不一定,就说是今日身体不适,不去就好了。”
迎红月和贠城都很不解,荷衣在一旁为她夹菜连带解释:“姑娘不知道这宫里的女人命苦在在何处,皇宫偌大,却只是陛下一人的,太后娘娘是陛下生母,宫中众人也要听从她的号令。”
“姑娘在民间总也听过这样一句话,‘千年的媳妇熬成婆’,从前三小姐在宫中时太后就尝尝刁难她,身为正妻既不得侍妾尊重,还要像一个侍妾一般受辱……”
“没事,我才不怕她呢,我倒要去看看她能施什么妖法出来!”
“唉,就算有办法对付那些妃子,如何对付太后娘娘呢?之前也让她受气,她一定对姑娘你怀恨在心,还是快吃饭休息吧。”
看到贠城已经皱起了眉,迎红月为他夹了一颗肉丸,命令三人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一个离了儿子活不过半天的老妖婆有什么可怕的,不就是给她请个安,她能把我吃了?不管她!”
宋吉祥继续劝阻:“侠女姐姐,你就听我们一句劝吧,太后最会使手段折磨人了,要么让你一旁干等着不和您说话,要么让你跪着不准起,让你端着热汤不放手,挽着别人的手说你的不是,要么避避风头,要么快休息吧。”
“不要。”迎红月继续大快朵颐地吃东西,宋吉祥和荷衣齐齐看向了贠城,贠城正欲劝解,迎红月“啪”的一放碗筷,抱怀生气地说:“不吃了!”
“哼!越想越气,自己也是走这条路过来的,知道做媳妇和小老婆的过得不容易,还这么欺负人,老妖精——我今天就要好好治一治你!”
“教主,你别冲动,”贠城扶住那飞旋的筷子以免油污弄脏迎红月的衣裙,“我们可以再想办法。”
迎红月越说越气,只可惜自己不能打一个不会武功只会仗势欺人的老太太。
“光听你们说着就生气,她自己不敢定用了什么恶心的手段走到今天这一步,还敢卖巧装乖,为老不尊的东西!”
荷衣和宋吉祥听得心惊胆战,生怕被人听去,只有贠城跟着迎红月说话点头称是。
“气死我了!不吃了!我得好好想想怎么对付这个老太婆也不会牵连你们,你们吃吧。”
看着贠城追随迎红月远去的目光,宋吉祥在心里哀嚎。
唉,为什么他就不能遇到一个让人省心的师父,前一个聪明得无人能敌却打不过别人,这一个谁都打得过却一会儿聪明一会儿不聪明的,他叹了口气,和荷衣在原地继续吃饭。
*
中午并未睡太久,计算着时间荷衣和宋吉祥就叫醒了迎红月,她起来后才发现其余众宫妃已经在殿内等她了。
“这,是本宫起晚了……妹妹们中午休息好了吗?”
迎红月说出这话就有些后悔,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原本群芳争艳的众宫妃脸上敷着重重的白粉遮掩着憔悴,头上也插戴着比平日里更沉重的首饰,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平静的麻木。
“多谢娘娘关怀。”几个位份不高平日里喜欢来找迎红月的妃子带头说话,迎红月点了点头,带着众人前往太后的康和殿。
宋吉祥在一旁搀扶着迎红月,荷衣留在宫中,他趁人不注意小声问道:“娘娘,怎么不见我师父?”
迎红月挑起眉浅浅一笑:“放心吧,一会儿我们起坛做法,降服老妖婆,他要帮我施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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