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隔壁传来女人的尖叫声，一瞬间，走廊里窜出好几个人，人流涌向楼梯方向。
“救命！有人开枪！”
“有炸弹！有炸弹！”
“快躲起来！”
……
杨乐冉立刻关上门，小心靠近窗边，只见楼下人群拥簇，地上物品狼藉，人们仓皇逃离。
她拿过手机，深吸一口气，去拨小熊的电话。
一连好几个都没接通。
停下拨键，自己手机倒是响了。
是个本地陌生号码。
杨乐冉刚要拒接，却鬼使神差按下接听。
“你好？”她用昌周话问。
——是低沉磁性的中文，“我是柯宇哲。”
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添了几份陌生感。
握着手机的手僵住，杨乐冉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对面声音从容沉稳，“长话短说。这家酒店不安全，收拾行李下楼，走后门泳池方向，郑北会来接你。”
“郑北？”
“昨天你见过。”
他身边的人，除了金小姐，就只有那个年轻男孩。
——听筒里安静了几秒钟。
她心跳很快。
弄不清楚的状况，突然的电话，联系不上的小熊……
楼下喧嚣声却愈演愈烈，人们叫嚷声，小孩哭喊声，汽车鸣笛声混杂在一起，隔着手机传到她耳膜里。
柯宇哲似乎了然她的犹豫，“李温伦说……”
她立刻打断，“我很快下来。”
挂了电话，她飞快给小熊留言：「酒店危险，别来！」立即收拾行李。
场面比杨乐冉想象的更严重。
反对派兵临城下，距离城区不过二十公里。十分钟前，杨乐冉在房间里听到的枪声，是几名反对派支持者在混乱中开枪，并引爆了两枚炸弹，造成好几人受伤。
好在政府媒体驻扎在此地，能为大家提供一定程度安保，已经控制那几名反对派支持者。
杨乐冉背上背包，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梯，逆着人流，穿过拥挤的大堂和花园，看到泳池不远处，郑北一身黑，站在一辆黑色商务车旁边。
“上车！”
出来得着急，杨乐冉舍弃了行李箱，只收拾出一个最必要的背包，麻利跨上车，门从外面“哐”地一声关上，引擎声同步震起。
车开出十几秒钟，她才喘着气问，“我们去哪儿？”
郑北在副驾驶，“二哥说，去我们住的地方。”
轰隆——
酒店方向又传来爆炸声，比之前的声音大太多，紧接着就传来人群的哭喊声……
杨乐冉心惊，后脊发凉，想象不到要还在酒店，她会有多害怕，也想象不到在现场死伤有多严重。
她摸出相机，对着窗外开始拍摄，酒店越来越远，人群越来越远。
车开出一段距离，镜头里的场景忽然停驻。
杨乐冉朝车前窗看去，一根横杆横在路中间。
咚咚咚，咚咚咚。
硬物猛砸副驾驶车窗，急促不断。
郑北倒是不慌不忙，伸手从储物仓里掏出一张纸，降下车窗，递了出去。
车窗落下，杨乐冉才从副驾座椅和车身的缝隙里，看到外面的人，当兵装束，扛着枪，明晃晃对准车内，她屏气瞧着，紧紧抓着放在腿上的相机。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真枪，距离她不足一米。
她很难理解，面对枪口，郑北竟然这么坦然镇定，这是什么样的心境和定力。
她右手小心摸了摸背包夹层的记者证。心里想着，如果车子被拦下，这里是政府军驻地，她拿着记者证，应该能解释清楚。
领头模样的士兵冷脸瞧着那张纸，看得仔细。
很久之后，黝黑的脸才松下来，那士兵挥挥手示意几人放行，扭身坐回旁边凳子上。
杨乐冉舒了口气。
这段时间有所耳闻，政府军和反对派占领的地区，对外来人口，都有严格的出入检查。
她猜测，他们的凭证也是政府签发的。
透过车窗，杨乐冉重新举起相机，将检查站拍了个全貌。
铁皮小屋子旁，放着几张矮凳，一个瘦小士兵把守着停车杆，旁边立着一块书写潦草的牌子，大意是停车检查。
车子驶入一片宽阔地带，杨乐冉望出去，是昌西市区一个广场，广场边人群密密麻麻，或是席地而坐，或是干脆躺倒。
车往前开，渐渐有人站起来。
杨乐冉知道，反对派占领近郊，居民农民都往城里跑，有政府军的存在，多少有些心理安慰。
可离开家断粮缺水，道路阻塞食物补给进不来，城里根本没有足够的物资。
进入政府军管辖区后，车速慢下来。
几个三四岁的小孩站在路边，黑乎乎的小手攥着衣摆，眼巴巴地望着车。
“肯定是之前有人给他们吃的，”驾驶位的人叹息，“仗打起来，都不好过啊。”
杨乐冉脖子往前伸，看到驾驶位司机的侧脸，看起来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面善。
她抿了抿唇，“你好，怎么称呼？”
对方侧回过头，温和地笑，“叫我温师傅就好啦。”
杨乐冉点点头，透过镜头，视野又回到窗外，看到一张张灰扑扑的小脸。
估计是察觉车子没有停下的意思，那几个小孩垂下头，默默往回走。
瘦小落寞的背影渐行渐远。
杨乐冉心尖一颤，出声问，“温师傅，能停个车吗？”
-
不远处的一幢小洋楼顶层，两个男人坐在阳台闲谈。
李皓铭语气玩笑，“又有女记者扑你了？听说还是国内来的。你们之前认识？”
男人缓缓抬额，“不认识。”
对面啧了一声，“不认识，能找到安置营去？今年第几个了？他们就这么想扒开你的嘴？要不你就答应一次，后面……”
气氛不对，李皓铭收声。
柯宇哲目光落在对面广场上，他想事情的时候，冷峻得让人发怵，“说说凌晨的事。”
“和你猜的一样，爆炸案，他们两家争个矿场开采权，非要搞出人命。不过现在政府在打仗，估计也没精力管这些，这把宿四赢了，北面的经营权应该都归他了……”
柯宇哲不疾不徐，“那赢的上桌吧。”
视野里出现一辆熟悉的车，下来一个休闲打扮的女孩。
在柯宇哲的角度，看不清人脸。
只见周围小孩纷纷回头，簇拥在女孩身边。她从背包里掏出一大袋东西，挨个分给他们。
在这一片黯然中，是难得的一处活泼。
小孩们拥着她，在周围蹦蹦跳跳，或是拍拍小手，或是抱抱彼此，交头接耳，开心不已。
车子重新移动，缓缓离开视野。
“在看什么？”李皓铭问。
“广场上的人。”
李皓铭叹气，“哪个国家打仗不是这样，不止是昌周，这点你比我更清楚吧。但这也不是你同情心泛滥的理由！政府之前怎么说的？你捐款，他们给山给地，给矿场经营权，给烟草专卖权……现在呢？”
李皓铭见他明显没在听，换了个话头，“行，我不说了。你不是让郑北去接那个女记者，接到了吗？刚才那边出事了。”
柯宇哲端起咖啡啜了一口，没吱声，脑海出现李皓铭说的人。
白T恤和高马尾，半跪的瘦削背影，轻轻握着那些灰扑扑的小手。
一杯喝完，柯宇哲才开口，“支出超预期了？”
“安置营那边？倒是也没有。”
“没有就追加，我再想办法。”柯宇哲丢下一句话，起身离开阳台。
李皓铭三两步追进去，“还要追加啊？”
柯宇哲手一扬，表示不愿再听。
李皓铭知道柯宇哲不爱说话，认识这么多年，开玩笑永远是没个回声。但他说会想办法的事情，都没出过问题。
-
车内。
郑北嗤了一声，“你倒是有爱心，你东西都给他们了，你吃什么？”
杨乐冉怔了怔，她在酒店吃喝不愁，没想过自己也会有饮食的困境，而且她发给小孩的都是饼干和巧克力，这些东西都是应急的，也不是拿来当饭吃的。
这一下被问住了。
“姑娘，别听他的，柯总还能饿着你？”温师傅语气温和。
她粲然一笑，“谢谢温师傅。”
“不客气不客气。”
“开快点！跟她废什么话！”郑北不耐烦。
车内的人不言语了。
车子停下来的时候，正午阳光，非常晒。
眼前是一个竹子盖的小阁楼，掩在高大的阔叶树下，门头不大，隐蔽性极好。
穿过回廊，到达一排三层高的建筑前，连廊连接起来的小楼，主楼两边，各有足足有七八栋小楼。
周围宁静无人声，远处传来鸟语蝉鸣。
杨乐冉站在主楼前，伸手遮住刺眼的阳光，认真打量周围的环境。
“不进去？”郑北下了车，绕到后备箱取东西，此刻在她身后说话，吓了她一跳。
“好。”
门边出现一个金发长裙女人，“杨记者，先进来休息一下，我带你看看房间。”
“金小姐！”杨乐冉两步跨上台阶，喜上脸颊。
转过玄关屏风，是玻璃穹顶中庭，自然光洒在垂直热带植物上，一片盎然生机。
往前走是开放式客餐厅，视野开阔，整面落地玻璃晶莹剔透，家具实木和藤编居多，家电则清一色黑灰色。
金平安带她上了二层，三间空着的客卧，她看了第一间便决定不再继续看了。她知道，这些安排，不过是林亦瑶的人情，能有个安全的落脚地方，就非常足够了。
金平安交代，“行，有事找我，找不到我可以叫阿姨。”
俩人此前在安置营的相处很愉快，互留了联系方式，杨乐冉只是想着，多认识一个当地人，没准多一些线索和发现，没想到真的会有后续联系。
门被从外面掩上，杨乐冉刚放下背包，就收到消息。
金平安：「窗户最好一直关着，外面蚊虫多。」
杨乐冉：「好的，谢谢。」
杨乐冉搬出电脑，继续今天的翻译工作。
直到天色渐暗，才发觉很久没喝水。她掩了门，轻脚走下楼，刚到楼梯平台处，听到大厅里的对话。
金平安：“下午收到李总追加的资金，还是按照之前的划分，救援物资和医疗占一半，常规的学校和产业一半。”
柯宇哲：“嗯。”
金平安：“杨记者到了，安排在二楼第一间客房，还有什么需要和她说的？”
郑北：“二哥，你不会真让她住这里吧？那个李温伦是谁啊？二哥你不是最讨厌记者吗？”
……
杨乐冉三两步下楼，站到沙发前，僵硬地吸了口气，“对不起，我下来接个水，不小心听到你们说话。”
“没事，金小姐带路吧，”柯宇哲从对面沙发起身，气氛陡然转冷，柯宇哲没瞧她，径直往楼梯走，“郑北和我去书房。”
礼貌从容，也疏离冷淡。
杨乐冉回身，柯宇哲熨帖西装的背影，一步步踩在台阶上，咔哒咔哒，好像她的心脏都随着跳动，噗通噗通……
这真的是他住的地方。
这样的距离，好像她真的踏入了柯宇哲的私人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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