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她听不见自己说了什么,只听见了小鹿撞击心房的怦怦声。
宋辰曜扭头瞪了她一眼,但是英俊的面庞没能显露半点威慑力,反而透着无可奈何。
洁白的绷带如云似雾,从腕口到掌心,一圈圈绕着8字缠上她的左手。他漂亮的大手舒展得像织巢鸟的羽翼,为她编织出一个恬静美好的梦。
她痴迷地盯着,眼睛都舍不得眨。
最后,在她的手腕根部,绷带的尾端被打成一个平整而小巧的结。
宋辰曜上下左右地审视,露出了满意的神色,终于把弓了半天的腰稍微伸直了些,视线从掌心里她的左手缓慢向上扫,看向她的双眼。
“今后凡事要冷静,否则最先受伤的就是你自己。”这回,他的眼神中明确地含着责备。
她明白他口中的凡事是影射她在与埃娃的邂逅中失控,把伤口弄得流血的傻事,可仍然对他忧心忡忡的神情感觉费解。尤其是配合上超级低沉的语气,像极了她高中毕业旅行,也是第一次离开国土之前外公的念叨。
“豆豆,出去后别光顾着玩,要多留意身边有没有危险!”“凡事安全第一。知道吗,豆豆?”“遇事千万要冷静。”……
宋辰曜的口吻怎么像即将送她远行?
“知道了。我就是听到了一些,嗯,不入耳的话,很不开心。所以才走神了。”她含糊其词地回应着,拿定主意对埃娃的原话绝口不提。
“不要太在意别人讲什么,更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宋辰曜凝视着她的瞳仁,再度露出了令她费解的,语重心长的神情。
她暂时想不出言语来回应,只好点点头,把后半句第一次进椭圆办公室就听到的叮嘱记下来,预备在头脑特别清醒的时候再细细揣摩他的深意。
右耳畔有一缕凌乱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晃动,牵引着他的视线。
他慢慢地抬起了空着的左手。
她以为那只手会帮自己把头发撩到耳轮后面,它却越过耳朵,轻缓地落在头顶。
“告诉我,沙滩上找你讲话的女人是谁?”一边柔声询问,他一边帮她把之前在他胸口蹭得松散的头发抚平顺。
“埃娃。”她垂下眼睑,“人家昨晚在俱乐部邀请你跳舞,穿艳丽红裙,打扮成克利奥佩特拉(注1)。”她猜埃娃给他留下的印象还比不上俱乐部的木造波浪墙板,因而特意提示了衣着。
话刚说完她就心虚地朝长长的沙滩那头望了一眼,正巧看到小男友吻别了埃娃,胳膊下夹着冲浪板往海里跑。
“哦,是她。女人哪!”宋辰曜漫不经心地在她脑袋上方轻叹,“就因为昨天夜里我满足不了她,居然找你撒气。”他淡淡地嗤笑,“真麻烦!对不住,你被我连累了。”
她预计了许多种可能性,但万万想不到他会这样说。
他的话没有一个字说错。他确实没有接受埃娃的邀请,令对方大失所望也是情理之中。但是,“女人”,“夜里”,“满足”,他为什么把话说得语带双关,透着浓浓的暧昧?以他思虑周全的性格难道不担心引起歧义,让她误以为他昨晚曾与埃娃胡混?
“你用不着理会她说东道西。她的确很漂亮,但对于我只不过是一场偶遇。”大手从她头顶徐徐滑落,轻柔地将那缕还在风中飘拂的发丝挽到耳后,随后停在她僵直的脖子旁边,若即若离。
现在她可以百分之百地断定这些话是故意混淆视听,只觉得浑身难受,不自在把脑袋侧了侧。
宋辰曜缓缓缩回手,眼神飘忽不定。
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做?!她的心在尖叫,声量刺耳,于是她不得不像河蚌一样把嘴闭紧。
宋辰曜也不再言语,蹲下去收拾急救箱,还细心地将换下来的绷带和棉片从沙子上捡起,装入一只黄色的医疗废物袋。
趁他低着头,她凝神观察,然而在他脸上没发现任何表情波动。
“马上就要出发了。你坐着休息一会儿。我去向郭叔和梅姨他们告辞。”他站直身子,左右手各拎着小铝箱和黄色塑料袋。
“为什么?”翻腾在她心腹间的难过与不满冲口而出,变成一字一顿的质问。
——为什么要抹黑贬低你自己?
“车祸后能从昏迷中醒过来并非万事大吉。你的许多身体机能,包括协调性其实都需要好些天才能真正恢复。刚才你差点摔倒就是身体在报警,别不当回事,到处走。”宋辰曜当她在问为什么不给她下车去向调研组告别。
他是真的对她的怨气毫无感知吗?
她紧绷着脸,聆听他在略作停顿后愈发平和的声音:“放心,我会代你向他们道别。大家都知道你的情况,不会认为你没有亲自说声再见就是失礼。”
他身材太高,她的视线被车门框阻挡,看不见他的正脸,只能看见喉结在流畅的下颚线底下滚动,但是她能想象出他说话时和煦的表情。
这么平静,这么温柔,他是如何做到的?
她脑子里轰的一响,告辞话题立刻被炸得烟消云散。
“人家埃娃有男朋友!”她一定是气糊涂了,才憋出这句尖酸有余而逻辑不足的话。
她应该问他“你当真昨晚和埃娃睡了吗”,但是此睡非彼睡,让她羞于启齿。
“那不重要。”他回答得太快,并且过于自如,像个熟记台词的话剧演员。
骗子!大骗子!她再也按不下心头燃起的烈火,腾地跳下SUV。
他丢下急救箱和医疗废物袋,将脚尖刚沾到沙土的她拦腰抱起,送回了车上。
她火冒三丈地挣扎。
他双臂如同钢筋插入她腋下的空隙,将她的身子禁锢在后座中央,同时哑着嗓子低沉地央告:“手别乱动,小心伤口又裂开。听话,盈之。”
从未有过的,她怒瞪着他。
在极其短暂的一刹那,她见到他的黑眸里闪过一抹脆弱。
“盈之!你干吗?”磁性的声线终于失去了镇定。
他俊美的容颜带着痛苦,令她心碎。
她胸膛起伏,眼里噙着泪水。叫埃娃来对质只会把她和宋辰曜都变作笑话,所以她搞不明白自己跳下车想干嘛,无外乎歇斯底里罢了。
“对不起。”宋辰曜低声道歉,“往后我们别再谈论这类话题了,好吗?”
她爱他,算不算类似的话题?她抿紧颤抖的双唇,不知道是否该答应。
他眼神阴郁地看了她片刻,突然从车里退了出去,大喊:“阿东!”
黎浩东在她两次呼吸之间就出现在车外。
“守着她。”宋辰曜简洁地下令,随后转身朝双双站在海边,正在交谈中的郭副总和祥叔走去。
她气得发晕,半天无法动弹。
黎浩东就安静地肃立在敞开的车门旁,没有打扰她。
手机在毛衣兜里持续嗡嗡振响,有电话打来。她没有心情去接。
过了好几分钟,手机又振动了一下。
经验上,很可能是有人着急找她,电话没接通就发来了简讯。万一是总裁办有工作交接呢?她不能再不理会,慢吞吞地翻开衣兜拿出手机。
简讯和未接来电都来自陈忠翰律师。她曾拜托他调查22年前在香港或澳门监狱自杀的李姓犯人,还有18年前病逝在明心安养院的D姓女士。
「调查结果我已email给你。几件事多有蹊跷,你要当心自己的安全。」陈大哥在简讯中谆谆告诫。
手机屏幕底下还有一封她私人电子邮箱的收件通知。
「多谢陈大哥!我在西班牙出差,没能接到你的电话非常抱歉。稍后看过电邮再联系。」她激动得手抖,眼里的屏幕都模糊了。
她不想再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得欠缺理智,把头靠上椅背,闭上双眼,用一两分钟的静息吐纳调整好心情,这才开口请黎浩东去灰色宝马的后座取来自己的包。之所以把新的Peekaboo留在了与布努艾尔共乘的车上,是她以为宋辰曜在离开马尔贝拉之前会和调研组午餐。
黎浩东把白色软皮包拎给她的时候,压低声音说道:“沈小姐,你要相信总裁。他为你做的都是最好的安排。”
她咧了一下嘴,但非常怀疑自己的微笑有些发苦。
iPAD已打开,手机热点已连接,邮箱已登录。因为手机处于漫游状态,页面加载得很慢。
她捧着iPAD,就像捧着潘多拉的魔盒,心脏狂跳。
收件夹的邮件列表出来了,她深吸一口气,点击了那封《你要的调查结果》。
陈忠翰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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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时许久才在佛山寻获明心安养院的前院长罗老先生。他证实18年前在该院病逝的共有两位姓D的女性(入院登记照各一帧,分别为附件1、2):终年84岁的邓秀妹由海南同乡会账户资助;终年51岁的段玉芝有滥用药物的历史,由匿名人以现金形式助养。罗老先生与友人的合影无意中拍到了匿名人,就在第三帧照片左沿。
22年前赤柱监狱确有囚犯李镇宇于出狱前四天自杀身亡,死因为用撕破的被单在床角吊颈,终年28。因无遗书,警方认为自杀存疑,但找不到他杀的证据。李有一妹,小四岁,系天主教会交其父母收养,姓叶名咏欣。李入狱是因其在任吉他手的酒吧与调戏叶的几人发生斗殴,致一人重伤瘫痪。伤者家境殷实,雇大律师提出重罪控告,李在赔偿巨款后取得谅解,仅获刑四年。叶在其入狱初探视过一次,之后再无现身。叶的档案照附在最后。
顺颂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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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封的故事露出了清晰的脉络。秘密笔记中的WY无疑就是叶咏欣(注2)。为了搭救心爱的哥哥,叶咏欣被迫向宋兆泰出卖了自己,怎料宋兆泰却不允许那哥哥活着出狱再见到妹妹。
两兄妹凄惨的经历直击心扉,她疼得潸然泪下。
注1:克利奥佩特拉七世就是鼎鼎大名的埃及艳后。
注2:咏欣的粤语拼音为Wing Yan。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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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痛苦(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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